作为主教,他的容颜还稍显稚嫩;但作为普通人,他的确感到青春不再。 这个念头从前总是不痛不痒地在心头飘过,最近,他却发觉自己开始在意。 第一次映照出他心虚的镜子,是加利诺的眼睛。 那双晶蓝的眼眸,有时怀着忠诚默默将他注视,有时毫不掩饰地释放热情。他看见自己的身影和脸庞模糊地倒映其中,不禁怀疑,加利诺看到的究竟是怎样的容颜,那些忠诚和热情,是否足够为他的视线蒙上一层柔光? 不过加利诺也没好过到哪儿去。近段时日,他忙于研发,现在又身处墨特帕,谋划城市重建的机械化。赫尔曼猜测,再次见到他时,那年轻人的眼里也将不见光彩。 还未歇息多长时间,侍者再次来报。 这次的消息是从警部传来的。维克托警长声称在地下城发现了阿兰德拉,与她同行的还有孤儿院被绑架的女孩莱西,以及之前畏罪潜逃的赏金猎人内瓦赫。 赫尔曼来到警部时,维克托正单独向那个名叫莱西的孩子了解情况。他在观察室内,也将她们逃亡的事情听了个大概。 那孩子年纪虽小,表述倒还算清楚,说了她们如何在有畸人的地下实验室逃脱,之后求助于巡管地下城的警部人员。 询问完毕后,维克托来向他报告。 “主教,我已单独审问了三人,她们说法一致。” “我已听到她们逃出来的经过,但尚不知她们怎样被带去地下实验室。” “据我所知,事情是这样的。”维克托翻阅着自己的审讯记录,“地下实验室的运行者是泽丹——就是维特诺瓦整形医院的所有者。阿兰德拉上次在教会里带走嫌疑人内瓦赫,两人出逃不久便被撒旦派盯上,带去了地下城。阿兰德拉被当作了畸形实验的培养基供体——这和她的身世有关……也就是她在孤儿院之前的经历,您是否知晓?” 赫尔曼点头。 出于对本人意愿的尊重,他从未公开阿兰德拉的身世。当年她从城邦联盟外被绑架到蒙特里安,又幸运地被解救,来到了教会孤儿院。没想到撒旦派早已在她身上提取了能利用的物质,多年里不断复制,用作培养基内的纯净供体。 维克托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但紧接着,他眼中又闪过一丝落寞。 阿兰德拉没有说谎。这些事情都是真的,而他从来都不知道。 他很快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将她们如何落入撒旦派手中,在地下实验室的所见所闻都一一报告。 赫尔曼听完,思索片刻,说:“阿兰德拉当初的判断或许没错,赏金猎人是被嫁祸的。” 内瓦赫因罪入狱和差点被执行死刑的事情,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从她们消失,到她们出现,这期间,蒙特里安经历了一次战争。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战火上,几乎已经遗忘了潜逃的赏金猎人和叛变的记者。 维克托坦诚回答:“警部当初轻易给她定了罪,确实受到了撒旦派的蒙骗。” “不要自责,那时证据就在眼前,你们也只能如此。”赫尔曼安慰道,“而现在,是一个修正的机会。” 他不是没有担心过阿兰德拉。他相信她有自己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这段经历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凶险。 “我明白了。”维克托犹豫了一下,“还有撒旦派的问题……眼下军部仍在休整,我们是否需要暂缓行动?” 赫尔曼的眼神变得锐利,下达了指令:“不遗余力。夏日祭到来前,彻底掌控地下城。”
误会之下的罪名很快就被平反了。阿兰德拉和内瓦赫从“畏罪潜逃者”到“正义卧底”的身份转变,一时间让许多新闻争相报道。 这几日,警部大厅内总是挤满了记者。教会新闻部的报道中,着重描述了阿兰德拉的经历。而其他一些新闻社,则更喜欢挖掘内瓦赫的事迹——那些记者深谙民众的好奇心理,知道人们想看的不是非黑即白。 其中一家新闻社为内瓦赫打造了一个人物访谈专栏,标题为“赏金猎人的还债之路”,原因是内瓦赫虽然在此案件中被认定无罪,但警部仍追究了她以往有迹可查的一些过失,并要求她缴纳高昂的赎罪金。 内瓦赫在地下拍卖会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警部这笔吓人的罚款,更是让她债台高筑。为了不成为警部的重点关注对象,她一狠心,把住房抵押了出去。 现在,她获得了自由,但也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人。 从警部出来之后,阿兰德拉能感觉到内瓦赫的情绪不大好,她猜是因为雪上加霜的经济状况。 所以在司机询问目的地时,考虑到内瓦赫近期应当无处可去,她说了自己的住址。身边人没有反驳,安静地和她一起回了家。 室内仍然洁净,并未因主人久久不归而蒙尘。阿兰德拉大致巡视了一圈,从原封不动的物品上寻找到她离开前的记忆。 打开窗,新鲜的空气让房间有了生机。 “上次站在这里,看见那棵树仍然无精打采,现在它已是枝繁叶茂了。” 强烈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这样的光照,是实验室里单调的紫外灯无法模拟的。 身后的脚步提示内瓦赫正向她走来。 “在你找到新住所前,或许这里能暂时……你做什么?!” 她还在酝酿一些客套的话,却猝不及防被后背传来的力量紧紧抵在窗棂上。 “在谈论这个话题前,我们还有些账没算清!” 内瓦赫恨恨说道,手臂上的力量又加重了些。 ----
第42章 净化(二)
“泽丹和你说了什么?” “无关任何人,是我亲眼见到的!” 阿兰德拉思考了很久,没想到自己哪里对不起她。 内瓦赫的耐心消磨殆尽,大声质问道:“为什么要恨我!” 阿兰德拉大脑空白了片刻,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哭笑不得之中,她叹了口气:“我要是恨你,怎么会和你一起离开那儿?你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对我做这样的事?” “我知道!”身后的人怒气未消,可语气竟带了几分局促。“那时候我以为你真的……你不该对我没有任何暗示!” “内瓦赫,”阿兰德拉将额头贴在玻璃窗上,企图给自己的脑袋降降温,“那里有多少监控,你不是不知道,它们能捕捉多么细微的表情变化。好几次你向我传递眼神,都让我感到担心,要是泽丹发现了我们的计谋,我们不可能有机会出来。我的眼泪、怨恨、心灰意冷,都不是真心实意——就像你一样。” 她说着,感到背后的力量松弛了一些,于是继续道:“我从没怀疑过你,哪怕你将莱西带来,我也相信你自有安排。在你眼里,我难道是愚蠢又软弱的人吗?” “我没有那样想……”内瓦赫一着急辩解,就让阿兰德拉钻了空子,灵活从束缚中逃脱,翻身钻入她臂弯。 “你……”内瓦赫看着眼前人清澈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双手搭上她的肩。 “你希望我恨你吗?” “不。” “你恨我吗?” “当然不。”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 阿兰德拉嘴角分明挂着温柔的笑,在内瓦赫眼中,却渐渐浮现挑逗意味——相处多时,她已能看穿她恬淡背后的狂野,坦诚背后的狡黠。 但她偏偏喜欢这种虚伪。 “你又在耍花招。”内瓦赫定了定心绪,沉下声音,“我总是被你玩弄。” 她不是神的信徒,却心甘情愿成为了女巫的傀儡。 阿兰德拉垂眸思索。长睫遮掩了一些晦暗不明的情绪,忽而如蝶翼般扇动,露出晶莹的目光。 “大概是因为,你爱我吧。” 她把一个沉重的字眼说得如此自然。 “这么自信?” “你就不要骗自己了。那天在畸人面前,我真担心你冲动之下为爱牺牲。”她抚摸着她的脸,“那时候你在想什么,你希望谁活下去?” 呢喃的话语像一连串的咒语。 内瓦赫脸颊泛出红晕。她没有否认,只是久久将她注视,而后深深吻了下去。 阳光晒入玻璃,温室内植物在生长,用春天最旺盛的生命力,一点点让气氛升温,直到夏季炙热来临。 ----
第43章 净化(三)
春季放肆绽放,在酷暑到来前珍惜着每一秒。 教会后花园内,赫尔曼独自一人修剪着花枝。植物与泥土的馨香染上他衣袍,在柔和晨光中氤氲。 这片花园曾由他母亲打理,种满了各色玫瑰。如今她搬离教会,赫尔曼便自己接替了园丁的职责。前段时间他疲于政务,有时匆匆路过,未曾发觉有些植物竟已生长得狂野。 他喜欢这样的生命力,因此总是避免做出过度修剪。左手拎着的袋中,装着被裁去的花枝,大小各异颜色相错,说不上高雅,但也足够美丽。 静谧时光被犬吠打破。 赫尔曼不禁直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在花园小径那端飞奔而来的,是库库。 机械狗很快扑在了他身上,用那没有嗅觉的鼻子拼命闻他的衣袍,发出尖细的鼻音。 加利诺说的是今日回来,没想到竟如此早。 他摸摸库库光溜溜的脑袋,示意它镇定。 狗身后,还跟着一个不镇定的修道士。 “主教!我……追不上它!加利诺先生他……” “知道了,退下吧。” 修道士又急急喘着气跑开。 霞光映照下,他看见熟悉的身影从小径走来,好像带着玫瑰的香气,来到他身边。但还没看清来人的容貌,他便厉声问道:“为什么要来这里?花粉会让你不好受!” “玫瑰对我是友善的。”加利诺微笑着回答,走到他跟前,“库库让您受惊了,主教大人。它一进来就狂奔向这儿,我无法阻拦。” 时隔一个多月,目光再次重聚。 他面带疲色,眼神却始终奕奕。 赫尔曼感到,在这一瞬间,又有些玫瑰奋力舒展了它们的花瓣。 “它知道哪里花开得好。”他浅笑道,“墨特帕的生活如何?” “除了地区审美略有差异,其余几乎与蒙特里安相同。”加利诺看了看自己的着装,上衣和裤子都有大块纱质余料,在微风中更显飘逸,倒是很适合花园的浪漫气氛。“人们偏爱这种风格。” “你似乎也比较喜欢。” 加利诺摇头,“只是来不及更换。” “这么匆忙回来,是否有急事?” “见您。” 花枝在剪刀间断裂,引起花瓣一阵轻颤。赫尔曼小心翼翼将剪下的枝干自花丛取出,放入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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