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方丽春姐妹自小教她们。算是家规,而王乐云向来是她的榜样。 所以,“榜样”不再讲话。 沉默了很久,王乐云才又找到退路:“那好,去道歉,让那个人去,我去,我妈妈去,小姨去,”少女强词夺理,“最后让吉霄她妈妈也去!” 方知雨听了激愤:“吉阿姨为什么要去!” “因为她就是妓女,就是有错!”王乐云咬死,“这是事实,不是大家闭嘴就能改变的!” 事情到此,开始超出非黑即白,也超出方知雨所能应对和理解的范畴。她愣在原地,只能抓住别的质问王乐云: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吉霄?”她说,“你那时明明喜欢她!” 刚找到制高点的王乐云听到这一句,脸色骤然变化:“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方知雨提及往事,“你那时天天去看吉霄打篮球!” “我没看她!”王乐云坚决否认,“我当时去看的人是男生!是男生!!” “不是男生,她从来就不是男生!”方知雨急出眼泪,“是女生又怎么样,打篮球又有什么不对……你那时明明觉得她很帅,她又没变过。”说到这她用手背揩泪水—— “而且她没有不想见到你,没有永远不原谅你……她到现在还跟人说你漂亮,觉得你很好……你却这么对她……” 王乐云的脸因此扭曲,直接伸手要堵方知雨的嘴:“我不许你说了!不许说!” 方知雨确定自己找到对方的弱点,从她手底下逃开:“我要说,我会去学校让大家都知道!我还要跟姨妈说,跟我妈妈爸爸说!” 王乐云听到这,居然失控:“你不许告诉时玄!” 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直呼爸爸的姓名,方知雨有些讶异,但更坚持: “我就要说!我要爸爸以后再也不给你买东西!也不把钱借给你家买房子!“ 以方知雨的年龄,并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但王乐云是大孩子。她有她的想法。 因为有想法,她上一秒钟还在据理力争,下一秒就突然妥协,答应了表妹的要求。还跟她商量,要一起去跟吉霄道歉。 方知雨脸上的泪珠还挂着:“真的吗?” “真的。” “那么说好了?”她抓住对方的手不放,生怕她反悔,“我真的会去约吉霄出来!到时候你必须去!” “没问题,”王乐云说,“但只能是礼拜六。” “可以呀!下周怎么样?” “行,”少女言辞利落,“那天初三补课,我们最后一节自习,我会逃掉,”她告诉方知雨,“到时候,你在我家等我。” “为什么要来你家?”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传播的流言吗?”王乐云说,“我会把那个人也约来家里,我们一起说服她,让她跟我们一起去。” 对于这样的安排,方知雨不能更满意:“说好了?” “说好了。” “那么拉钩?” 王乐云神色复杂地钩住稚气未脱的少女朝她伸来的小指—— “拉钩。”
第74章 决裂 接下来的周六, 毕生难忘。去河岸前,先去姨妈家,却并未见到什么所谓真凶, 只有王乐云等她, 说要告诉她一件事。 表姐说,你从小就这样,什么都跟我学, 跟我抢。他给我买一条裙,你也要;他给买一套书,你也要;他给我买Ipod,你看见了马上说你也喜欢……可你最不该跟我抢,因为他本应是我一个人的爸爸! 王乐云口中的“他”, 竟然指时玄。那些在表姐手中先出现、看上去是姨妈买来的物事, 竟然都是时玄送的。王乐云说她的生父根本不是王进兵, 而是时玄。是小姨后来从她妈妈那抢走一切。 “不信是吗?那你待会儿自己看。” 在客厅窗帘后蹲了半小时,谁也没等来。再看时间, 就要到四点半。方知雨的震怒、紧张和担忧到此消除大半,判定表姐又在骗她, 指责她就是不敢去道歉, 才编出这么恶心的谎言。 就在她又要拖着对方去河岸的时候,王乐云像遇见救星, 让她看楼下。 透过二楼的玻璃窗,方知雨看见黑色桑塔纳。 之后发生的一切每每回想, 她都自欺欺人,把一切当电影, 因为现实伤她太深: 戏剧的第一个高潮,门打开。进来的人先叫表姐名字, 表姐没答应,他们就拥吻在一起。先是声音,后看到人—— 是爸爸和姨妈。 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平常无比疼爱她的大人,此刻显得那样陌生,令人作呕。 惊愕到不知作何反应,表姐捂住她的嘴。 “别出声,”少女低声说,“要是被发现,爸爸会讨厌你。” 于是她怔在原地,颤抖地看着男人和女人。 是多少年前,跟着父母和已经离婚的姨妈、表姐一同去游山。两个妈妈在后面聊天,她跟表姐被时玄一手牵一个走前面。她心情粲然,表姐却没有笑。 走着走着,时玄停下,要她们看旁边的水沟。里面居然有许多蝌蚪。方知雨惊喜地问时玄,这些蝌蚪是要去找妈妈吗? 是啊,男人笑着说。 然后就听表姐问,那蝌蚪的爸爸在哪? 时玄没答这句,只顾注视身旁已经开始打捞的方知雨。生怕她跌落,把她抱一旁,说: “爸爸帮你捞。” 男人就地做工具,然后像个大孩子般捞起蝌蚪来。有热闹可看,方知雨兴奋地去给妈妈们汇报,把她们也拉到水沟旁。王乐云却忧心,说不要这样。蝌蚪不在水里会死的,它们还没找到爸爸。 时玄置若罔闻,一心只想着满足自己女儿,把蝌蚪捞起,全列在方知雨脚前。 看着在地面上立刻僵死的幼虫,方知雨才理解了表姐的话,瞬间变卦说不要了,快把它们放回去。男人却觉得她着急的样子可爱,继续逗她玩。 眼见小姑娘们都要哭出来,向来宠孩子的姨妈方丽静看不下去,捡起树杈想把蝌蚪全掸回水中。然而光是被树枝砥砺,幼虫脆弱的身躯就已经破开。 方丽春见状叫停,直接蹲下,用手就着泥污,将方知雨面前的蝌蚪全部捧回沟渠。 方才还几近残破的生命,遇水竟又得生还。令方知雨记忆深刻。 后来她走不动路,时玄把她驮肩背上。抱着爸爸的头,她抒发感慨: “我妈妈好伟大呀!”她开心地说,“是她不怕把手弄脏,才救下了那些蝌蚪的,对吗?” “是呀,”时玄附和女儿,“毕竟,她可是爸爸看中的女人。” 方知雨不明白:“‘看中’是什么?” 那个时候,男人朗声回答她: “‘看中’就是说,我很爱她。” “我很爱她”,这话方知雨一直记得。但在窗帘后的那日,她又忆起往事,脑中浮现的却是活物被姨妈划破肚肠。 而现在,姨妈和爸爸去卧室。等他们关上门,王乐云就出来,带着完全呆滞的她逃离现场。 “现在知道了吧,是你欠我的。”推着她走出门幢,王乐云跟她说,“我一直什么都没有讲,还一直让着你。就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说了,小姨会难过。我们只是不想失去小姨!” 方知雨不知道自己怎么被王乐云送出小区。就像她不知道,后来如何伤心怒愤,只觉一团烈火在胸间灼烧,令她最终没办法就这么离开,原路返回。 走到姨妈家楼下,方知雨都还在叨念:“你很爱她,你很爱她,你明明说你很爱她……” 中间是客厅,旁边是卧室。所以,就是那扇窗吧? 当命运来临,她怒红双眼,捡起花圃旁的石头朝窗户狠狠砸去。 一次,两次。玻璃破碎,窗帘掀开,露出姨妈的脸。 方知雨哭着捡起石头,朝着人影再次砸去。 然后,她的童年终结。 那一天,有人等在河岸。她却没有去,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心。直到手机再次响起。是方丽春打来,问她在哪。她才回魂般抬头试着辨认周遭,答出地点。 方丽春让她在原地等待,然后来接她回家。坐在自行车后座,靠到女人背上,她才痛哭出声。 后来知道,事情根本无需她讲。因为那时候,方丽春早得到时玄的死讯—— 方丽静虽为长姐,在家中却向来柔弱,什么都依靠妹妹方丽春拿主意。所以那一天,在救护车上,确定男人无法救转、纸已然包不住火,方丽静竟然打给她这个妹妹,在极度慌乱中跟她道歉,向她求救。 她说方丽春,你相信我,妹夫的死跟我没关系,不是我杀的!警察会来调查吗?到时怎么办? 她还说你女儿来砸过窗户,差点砸到我!等我回去,就发现妹夫脸色不对。…… 对在床上昏死过去的男人,方丽静吓得瘫软。之后用上家里各种急救药物,却都没效果,才打了120。赶在救护车来前帮男人套上衣裤,但还没到医院,他就断了气。 …… 方知雨起身找安眠药。 颤抖地拿出来,却发现只剩最后一颗。犹豫之时,自疫情以来便被她们抱回家养的将军到她跟前,仰头看她,似是担心。 在猫的注视下,方知雨最终服下一半,之后躺回床上,等待药效。 然而,奔突的思绪早已失控,将她再一次带回过去。 何风曾说,心理病的种子,往往是幼年经过的某个创伤性事件。对方知雨而言,时玄的死就是种子。这腐坏的种子所生出的藤蔓,折磨了她很多年,令她恐惧欲望,还总忍不住去想—— 父亲的死跟惊惧有关吗?跟她扔出的石头有关吗? 表象指向不同的可能,然而无论真实是什么,她都无法面对。黑白对错,爱恨因果,在这件事上全都失去边界、塌向一处,凝出成沉重的十字架,让她在那扇破碎的窗下深陷混沌。 人的大脑有保护机制。等她再有记忆,已被母亲送回了老家,藏进云雾。 在青山秀水中,关于过去的碎片全模糊,仿佛那天她不曾扔出石头,不曾去过姨妈家,不曾为了一句道歉非要表姐跟她有说法,不曾跟谁有约定…… 一切再与她无关。 后来,方丽春病故。整理她自患病后在电子文档中留下的记录,方知雨才第一次从妈妈的角度补回许多曾经。其中就包括当年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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