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侍立的弟子不敢言语,纷纷垂下头。 直到江袭黛眼睫垂下,似乎是有些疲倦了,脸色苍白。 闻弦音轻声说:“门主,您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吗。” “退下。” 此次征战回来,江袭黛的手臂上被划破了几道血口,虽不严重,但总是渗血。 闻弦音心想,这本是不该的。 只是江袭黛分了很大一部分的灵力去养护着燕徽柔的身躯,这些年一向如此,把自己身子折腾得愈发不好了。 斯人已逝……门主这样做,又何时是个头呢? 苏玉溪的炼器造诣果然不错,但是正当进行到关键步骤时,她却不得不又来叨扰了江袭黛一趟。 “您瞧,这把剑上的花纹可以看出来是一对。”苏玉溪想要精益求精:“为了使它浑然天成,我想让上头被毁掉的花纹也一模一样。敢问门主……” 江袭黛没有犹豫,便把软红十丈给了她,顺便歇几日战。 几日以后,她终于取回了这一对剑。 对着杀生门的月色,她饮多了酒,盯着这两把剑半晌,把它们碰在一起。 碰在一起的时候,其上光华流转,琼楼宫阙与红尘锦绣的花纹连在一处,合为“天上人间”。 原来很早以前,就已经处处是痕迹了。 只是江袭黛想得太浅,回首时却已惘然。 原来燕徽柔当真是“天上”来的,而自己在她眷念的“人间”里。 意识到了这件事,江袭黛无声地笑了,一时又觉心中闷堵。 她缓缓抚摸着剑的纹路,一个人坐在崖边喝闷酒。曾经是一杯杯计,近来总是一坛坛算。 醉意上升,多余的心思便下沉。 女人下一刻振袖出鞘,整个人收敛衣摆,往后一倒,自崖边松松坠了下去。 有风托起了她,凌空也能来去自如,如鱼入海。 烈色衣袍翻滚着,如一朵花一样包裹住了她的全身。 江袭黛强迫自己不再去多想,她醉得有点不甚清醒,乘着风与云,一路不知飘了多远。 最后她瞧见一片规整的屋顶,翘得气势恢宏,便施施然落下来,斜靠在脊兽上,掏出纳戒的酒,想要再饮一坛。 结果纳戒里空空如也。 身边有些许动静。 江袭黛醉眼朦胧地扭头望去,那也是一道女人的身影,她手里提着一壶酒,瞧起来才刚刚开封。 岂不正好? 江袭黛指尖一挑,拿修为直接抢过了那壶酒,也不管那女人如何表情,只仰头饮罢,觉得滋味甚是清冽醇厚。 她重新靠了下去,但身旁那道视线还在幽幽地盯着自己。 “江门主。” 那女人道:“你怎么坐这里来了。” 江袭黛头也不回,眯眼道:“什么地方本座坐不得?该滚的是你。退下。” “……”那女人问道:“你要不看看这里是哪?” 什么货色敢这么和她说话。 江袭黛冷笑一声,捻手成诀,便要取她性命。 只是她一眼过去——酒意却清醒了许多。 江袭黛发现自己正靠在浩然宗的大殿屋檐上。 而谢明庭正执剑,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第115章 看清了是那个小废物以后, 江袭黛白她一眼,又靠回脊兽身上,将抢来的余下烈酒抿了一口,再不说话了。 谢明庭见她没有找事的意思, 抽出来的剑便插了回去。 江袭黛也不理会她, 抬起下巴, 仰头天上的圆月, 目光几乎不曾挪动过。 她将酒壶抵在唇边,轻声呢喃:“……这酒还不错。” 谢明庭不指望从她手中捞回酒的,便又拿了一壶新的出来,“就当请你了。” “江袭黛, 你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还给你瞧出来了?”江袭黛冷声道:“再瞧挖了你眼睛。” 谢明庭已经不对此妖女的素质抱有期望, 她也没生气, 取出酒盏来,给自己斟了一壶酒。 两人之间相隔老远, 虽然是仇敌, 但是这一夜, 却莫名两边相安。 许是各怀心事罢了。 “展珂被你杀了?” 江袭黛将空空的酒壶松手,顺着屋檐咕咚滚了下去。 “嗯。” “她不是你的同道么?” 江袭黛勾起嘴唇:“没想到最后背叛她的是你——恐怕她到死都没想到。”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这不是背叛。”谢明庭垂下头:“而是选择。” “你心里头就只有宗门。可惜过不了多久, 也要被杀生门一并吞没了。” 她嘲讽着谢明庭,企图从她的脸上看出别样精彩的表情。 “是。” 那女人神态却没什么变化:“近些年你一直在吞并天下的大小宗门,从前却不是如此。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本座乐意。” “因为燕徽柔?” 两句话不约而同撞到一起, 江袭黛的神色隐有些波动,她挪开目光:“……我找不到她了, 只能想办法逼她回来。” 谢明庭难以言喻地看着她:“她已经去世了。人死而不能复生。” “她还活着。” 她闭上眼,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仿佛要揽尽天上星河:“就在那里,我不会放过她的。” 谢明庭叹了一口气:“江袭黛。” 透过夜风,那女人神态醉意盎然,但是唯有一双眼眸格外清醒,里头透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江袭黛依旧勾起唇角,“你不明白,也无需来干涉我做什么。” “我能干涉你做什么?”谢明庭沉默片刻:“放过浩然宗可好?还有很多无辜的年轻人。我无所谓,可跟你回杀生门,死生不论。” 江袭黛神色不改,挑眉道:“不。你们,我一个也不会剩的。” “倘若燕徽柔天上有知,想必也不愿见得你如此滥杀无辜。” 江袭黛:“她若瞧得见,我愈发要如此。怎么?” 谢明庭皱眉:“既然如此,我不得不祭出神器,与你同归于尽了—— “你放心。” 江袭黛把她的纳戒抢过来,又把里头的酒薅了个干净。 她握在手里:“在本座死之前,暂且留你们一条命活着。只要你的人乖乖听话,这个本座可以保证。” 谢明庭闻言,心思定了定,一口郁气才慢慢松开,仿佛看见了转机。 依照江袭黛的修为,寿命漫漫无尽头,天底下谁能伤到她? 只是当时那一面,她万万没有想到—— 江袭黛也不想活了。 * 五年内,仙门覆灭。 整个修仙界全部被杀生门吞下,并且控制住,但是按照江袭黛所言,人确实还活着——只要是不反抗的。 扫荡干净了天下,她的日子会过得如同皇帝一般,骄奢淫逸,唯我独尊么。 让杀生门弟子感到奇妙的是,江袭黛却并不是这样的人。相反,她整日将自己束之高阁。 唯独今日有些不一样,她打算宴请天下修士。 “门主许是觉得无趣了,非要办个宴会请四面八方来客会面。” “——啊,居然是整个修仙界?” “对,所有人。” “哈哈哈,那闻师姐得累死了。” 碧落扭过头,有些怜悯地看向闻弦音,只见闻弦音正在闭目养神,眼底下全是淡淡的乌青。 闻弦音:“已经安排妥当了……宴席从杀生门排到了无垢山,为门主分忧,是我的本分。” 她睁开眼睛,望着上方黑沉沉的天空,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开宴,但不知为何,闻弦音心里总有点不好的预感。 门主是……想干什么呢? 真是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江袭黛站在杀生门最高楼上,凭栏远望。 底下是乌压压一大片人,连绵不绝,能蔓延到视线的最远处。 修仙界的人,兴许就剩下这么多了。 这样应该就够了。 江袭黛垂下眼帘,指尖在虚空点划着,作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她的灵力覆盖了整个宴席,如磅礴的海水一样,几乎无孔不入。 底下的那群孩子们,见有吃有喝的,还在窸窸窣窣的交谈,并没有意识到死神逐渐的逼近。 天上狂风大作,吹得江袭黛的衣袍猎猎作响。 如此广袤地铺开灵力,对她而言也是一种透支。 冷汗从女人侧脸滑下,她的脸色愈发苍白,然而唇边的弧度却愈发明显,仿佛快要解脱似的。 终于可以……不用在这里孤独地活着了。 或许可以见到你。 或许,我可以连同这里的一切都葬送。 燕徽柔。 江袭黛极尽所能地仰头望天,任狂风夹杂着怒吼,拍上她的脸,模糊她的视线。 心念一动,她突然想说点什么。 “燕燕,这些年,我又杀了好多人,好的,坏的,无辜的……” “一点没比遇见你之前的要少。” “失望吗?” “我一个人做到了你对我的承诺,也或许有些朋友。” “都试过了。”江袭黛歪了一下头,字字句句道:“但我亲身验证,你想错了。” “看看这群人吧。你把她们和世界留给我……” “殊不知,我每次见到她们,便次次提醒着你处心积虑地离去的事实。” “一切的一切,真让人厌烦。” 她的眸光冷了一瞬,又缓缓温柔下来,轻笑了一下,声音软得像撒娇:“别怕,我还是爱你的。” “只要你回来。” “只要你回来,我就原谅一切。” 她的手势逐渐抬起,优雅地摊平了掌心。 “倒数五个数,这是你欠我的五年。” “五声过后,我会自爆丹田。凭借我的修为,灵力覆盖之下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夷为平地——连同我与这个世界的人一起。” 风声愈发激烈,像是哀鸣。 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似乎在玩什么有意思的游戏。 但是从里头仔细看过去,会发现是一片没有高光的黯淡,空茫茫的,像是人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只剩下疲惫的躯壳了。 “很恶毒吧。都会死。人命累累,不得往生。” 江袭黛依旧望着天空,满目柔情地道:“你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我,所以……” “最后一次机会了。来救、赎、我。” 她唇角的弧度愈发扩大,在呜呜咽咽的风声里笑起来,笑声逐渐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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