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门主整个人亦然。 每次攻破一处敌人,江袭黛并不杀干净,反而一改常态地留着。 而总有那些忍辱负重,妄图逆反她的人,她便微笑着把那群人挑出来。要么处理后化为整片枫林的养料,要么剁碎了给狗加餐。 江袭黛擦拭完剑刃以后,默了半晌:“是有些乏了……。本座出去走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跟着吧。” 她站起身来,手里拽着一根极粗的银色链子,末端分为四根,拴住了四条威风凛凛的大狗。 如今匍匐在她脚边的几只黑犬已经彻底长成。门主拿灵丹妙药,新鲜血肉喂养,各个体型硕大,凶猛异常。它们见主人要出门,乖巧地站起来,簇拥在江袭黛的裙边,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闻弦音连忙往后退了一小步,离那群玩意远一点。 想当年燕姑娘还在时,这几只被养得憨憨的,自从门主接手以后,就在鲜血与厮杀中变成了猛兽。 就在前些日子,神机阁那掌门被捉来了,分明也很听话顺从,可是…… 闻弦音现在还记得它们是怎么撕碎那老头的,就在琼华殿内,场面怎能不说是一个惨烈,就连吃惯人肉的阿兰若也看不下去了。 而江袭黛从头到尾只是弯着眉眼,看起来很淡漠,最后道了一声:“有趣。原来狗吃人是这样的。” “有趣”,就是她干这种事的全部原因。 门主以前虽然也不善良,但很多事算是事出有因,现在的性情却愈发喜怒无常——不管对方是否惹她生气,不管对方是否为门下弟子。 哪怕是混了这么多年的闻弦音,也不免出一身冷汗。 于是她不敢多言,只敢默默跟着江袭黛,尽量精简着自己的言语:“门主,神机阁那边新立了一位掌门。我们什么时候去拿下神机阁?弟子好早作安排。” “这么急?” 江袭黛稍微翘了一下眼睛,但是仍是没什么温度的模样,轻声道:“赶个巧儿,瞧瞧本座明日和明后日,哪天心情好便去了。” “是。” 闻弦音得了令,便立马谨慎地告退了。 江袭黛在杀生门散步,迎面见得阿兰若轻快走来。 那个没礼貌的家伙,脸颊上还带着丝丝血痕,仿佛刚从外边儿回来,把弯刀一插,见了江袭黛,脸上的笑意顿了顿,立马变得恭敬起来:“哟,您散步啊。” 如果说阿兰若曾经还有一些以下媚上的想法,如今却已经消失了个十成十。 剩下的多是敬畏。 因为这些年她见识过江袭黛的手段了,颇为心悸,直觉自己不能从江袭黛手底下全身而退,一切还是保持这样来得好。 江袭黛目视前方,视若无物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仿佛跟没这个人一样。 “……”阿兰若依然笑眯眯的,毕竟她已经习惯了,也不抱怨。 修炼不愁,风光无限,灵丹妙药吃到饱,报出江袭黛名号来能把别人吓到跪地求饶——有了这些,哪怕每天被那女人踢上两脚都是幸福的。 阿兰若只是暗自打量了一下江袭黛的去向,轻啧了一声:不好。又去燕徽柔那儿? 这么些年了,江袭黛还是那么喜欢对着一具尸体说话,对着尸体笑,好像永远也不会厌倦一样。
第114章 江袭黛松了手中攥着的银链子, 这里的冷气如芒刺骨,让地下的四只黑狗不敢再前进一步。 而她并不惧。 她垂首靠在冰棺上,望着透明的棺木中,燕燕从未改变的容颜。 苍白美丽, 永远凝固在了这一刻。 “我又来看你了, 燕燕。” 江袭黛拿指节蹭过冰棺, 好像在隔着一层抚摸她的脸颊。明明什么都触碰不到, 但是她唇边的笑容却异常温柔:“你还是那么可爱。” “……如今杀生门愈发势大,按你所想的一样,那群人不得不顺从着我,我好像也不再是什么魔教妖女。” “有些小孩子也有点儿讨厌, 哪怕已经很凶了, 却总寻着机会靠近我。” 江袭黛靠在她旁边, 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但和你,终究不一样。她们想用爱换取我的爱。” “这些年人去人往, 兴许只有你企图通过爱我, 让我更爱自己。不是吗?” “我想说……你确实做到了。” 她对这个世界仍然谈不上喜欢, 对人也谈不上,但是至少不再隐形地厌恶自己。 她恨燕徽柔的同时,也同样沉浸在异样的幸福里。 毕竟, 除她之外,那群可怜的东西……哪怕一生顺遂,一世无忧, 家庭美满,却始终庸庸碌碌, 不得正法。 他们是笔下甩出的几个墨点子,是炮灰, 是背景,是女娲执着柳枝甩出来的泥尘,生时不被人惦记,死了也还是不被人惦记。 可是她不同啊。 她是精雕细琢的,她有造物主最极致的偏爱,最怜惜的感情寄托,最深沉的绝望,最欣赏的欲望。 哪怕因此对方赋予了她苦难,但正是苦难才让她如此特殊。 就算她江袭黛这一辈子注定失败收场,她可不是什么无人问津的垫脚石,她的来路有人记得,她的结局轰轰烈烈。 而燕徽柔亲自来救赎她,爱护她。 而那些炮灰们,配角们,甚至主角们……有人为其洒下过那么多心血吗?有人倾注过如此深沉的感情吗? 那些人的造物主,早就抛在脑后了吧,不过潦草几笔。 真可悲啊。 江袭黛肆意嘲讽着,真可悲啊。她以前居然还会嫉妒这些人——太好笑了。 明明最幸福的就是她了…… 她在心里呢喃。 最幸福的就是她了…… 只是重复着,却不知不觉又滑下一行眼泪。 燕燕不在了,但是她又在江袭黛的一切中存在着。 江袭黛不是无根之浮萍,这辈子都甩不掉燕徽柔的影子。 所以哪怕她不仁,残暴,坏事做尽,恶名昭著,她也不会再内耗自己,她乐意且接受…… 那都有燕徽柔的功劳不是吗?那是她“母亲”给她的最好的褒奖与批判,利刃或是盾,留给她一切的一切。 每次想到这里,她双眸略垂,呼吸急促了些许,眼角泛起一阵柔和缱绻的淡粉。 女人轻轻颤抖着嘴唇,吻上了冰棺。 这一幕依旧被屏幕忠实地记录下来。陈茶安端着早间咖啡,往后小缩了一点。 救命……她脸红个泡泡茶壶啊!那是尸体,就算冷冻了也是尸体!不是什么等待她亲醒来的睡美人。 陈茶安一面紧盯着江袭黛,一面默默将镜头对准了人物,调出她的基本数值。 但让人费解的是—— 江袭黛的情绪很稳定,稳定到几乎是一条直线。 陈茶安支着下巴。 ……可能这就是平静的疯感。 无法想象把她弄来“主世界”以后,要是见到燕徽柔会怎么样。江袭黛可能会瞬间灰飞烟灭,也有可能真如何女士推测的一样,活下来。 没有人做过这种实验,没有人打包票。 其实对于实验体,本来不需要太多的感情,毕竟江袭黛在法律层面上算不得“人”。 陈茶安得了命令以后,完全可以派一个人员进去,不管死活地把她强行捞回来,中途肯定会遭到一些损害,但是达到目的很快。 “……” 但是她不想这么做。 毕竟也看了这么久了,和燕徽柔一起看着她长大的。 陈茶安对着屏幕苦思冥想许久,鼠标乱戳着,无意点进了一堆压缩文稿。 屏幕上弹出权限界面,需要摁下指纹才能继续浏览。 这是全部剧情设定文档,这一方小世界的根基。等到它逐步完备以后,才可以逐渐脱离。 陈茶安顿了顿,眼睛一亮。 她点进去了最基础的设定部分,有关于世界观的。 窸窸窣窣的键盘声响起,陈茶安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她在文档里修改了一行小字。 仅仅这么一行,足以让两个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第四年,神机阁已灭。 江袭黛有些纳闷地看着那个女子,苏玉溪。 这么大的琼华殿,苏玉溪正缩在墙角边,不愿与她对视,看起来很低调。 “这玩意还真当上掌门了……神机阁是没人了吗?” 阿兰若欣然道:“是呀,不是都被您杀了吗?” “……” 因为在战争期间,苏玉溪一直低调地闭门打铁。 她浑然不知道自己师尊没了,师门也没了,宗门竟也快没了。 直到有人请她回去,她才尴尬地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是整个门派里辈分最高的存在。 苏玉溪平日和师门关系不好,但她还是伤心了两天。 因为当掌门没法天天研究炼器,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好在江袭黛救人于水火之中,一举把神机阁全部拿下。 苏玉溪又很快卸下了掌门的责任。被捉回杀生门还有点忐忑,她抬头望了门主一两眼,羞涩道:“猫前辈,您好。” “江。” “不好意思!”她乱了一下,连忙磕磕巴巴改口:“江前辈……” 看这丫头蠢兮兮的,江袭黛难得莞尔,兴许是想起了燕徽柔。 燕燕可比这个机灵。 只是这个笑容让底下弟子噤若寒蝉,生怕门主又发疯让整个琼华殿血流满地了。 “罢了。” 江袭黛的神情黯然了些许,复而垂眸:“你上前来。” 苏玉溪裹紧衣袍,往前小心地挪了一步。 江袭黛自袖中抽出一把断剑。薄金色的,花纹繁复,只可惜碎成了两半。 身为炼器师,苏玉溪很敏感,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燕姑娘的金楼玉阙?” “修好它。”江袭黛将断剑递给她,淡淡道:“本座饶你不死。” 竟然能有幸修理这种水平的武器。 苏玉溪的眼瞳一下子就亮了,片刻后又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说:“啊,原来您打算杀掉我? “滚下去。” 江袭黛不与她废话,她拿起一手支起额头,就这样斜撑着,抬起眼望着敞开的大门外,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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