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直守在病房里,大约三点多钟的时候,肖奶奶醒来过一次。 据肖冰说,这是肖奶奶意外后第一次醒过来。怕惊扰到肖奶奶,她们几人都尽量少讲话。 苏冉也来病房看望了,意外摔伤是在昨晚她离开烧烤店后发生的,今天才知道。 此刻见人醒了,自己默默退出去。 肖奶奶还有些不大清醒,看了好一会儿的天花板,没用别人来解释如今的情况,就似乎自己意识到了什么。人在行将末路时,常常有所感知。 安静陪了一会儿,肖奶奶才要讲话,她先让苗烟坐到自己身边来:“你还年轻,如果有想做的事情,一定要放手去做。” “像我这样老了以后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情,总是在后悔。” 不明说,苗烟和肖冰也知道奶奶是在指肖冰父母的事情。 反复用话语叮嘱好几遍,肖奶奶才将苗烟放走,让她先出去,有话要单独和肖冰讲。 病房外,苗烟和苏冉一同等了许久。 不知具体讲了些什么,肖冰出来后眼角是湿润的,她背过身,自己擦了擦,不想让人发现。 到天黑以后,肖冰让苗烟和苏冉先回家。 不论怎样想要留下,肖冰都说昨天让苗烟劳累一晚已经够麻烦她的了,又宽慰说有值班医生,没事的。 最终承诺如果出了事,一定会立刻电话通知苗烟,苗烟这才同苏冉一起离开医院。 回家时,厨房传来香气。 苗烟见平时煮饭的佣人此刻在打理花房花草,换了鞋子,走到厨房那边,见章寻宁穿了围裙,正在洗手作羹汤。 走过去,在她背后不到半厘米的距离,苗烟问:“在做什么?” 章寻宁耳后被苗烟吐出的气息痒到,几不可查缩了一下,接着又放缓语气:“云吞。” 低头一看,大理石台上确实都是些厨具。用过还没来得及洗的菜板、装馅料的盆子,这顿云吞是章寻宁亲手做的。 在苗烟离开青山市以后,章寻宁已很久没有再自己做过餐食了。 章寻宁难得多讲几句:“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回来。” 一想起今天佣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语,再加上章寻宁现在似乎有些多余的解释,苗烟在想,是不是章寻宁打算等她回来之前就做好,然后假装是买的或者佣人做的? 这一想法出来,本来沉闷的心情缓解了许多。 捞出一碗云吞后,章寻宁将其放到桌上,苗烟用勺子慢慢倒腾,晾凉。 章寻宁解了围裙,安静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没有走,看着她吃,不像以往那样看她一眼便拉开距离。 虽然依旧是沉默的,却让人安心。 苗烟爱吃章寻宁亲手做的云吞,这味道一记大概就是一辈子。 她以前总说章寻宁做得云吞味道和其他人做的都不一样,其实做法和材料都差不多,再怎么做也做不出花儿来。 觉得记忆里味道特殊,无非是因为做这个的人是章寻宁。 收到母亲死亡通知后,在外面玩儿不慎受伤以后,考试不理想以后,出了事儿以后……章寻宁都会给她做一碗云吞。 因为不善言辞,所以只会做些其他事情尽自己所能来宽慰苗烟。 云吞是一种,沉默待在她身边是一种。 第040章 青山市夏季暴雨仍旧暴雨瓢泼, 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某件事而停滞。 老人家的病情最终还是恶化了,自昨日一睡,一直处于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午所说的那些话, 或许真的是最后的遗言。 下午的时候, 苗烟从医院出来, 发觉自己早上提过去的果篮到现在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大概也没有人会再吃了。 来时还是一路晴天, 苗烟站在医院大门的檐下, 仰起脸望着天。雨珠斜落, 倾盆而下。 夏季植物被这雨打得蔫了。 她没带伞,心情略有低落,长呼一口气,站在大门前面, 没想迈步出去。 身侧响起高跟鞋声, 轻缓,走得不急, 伴随着水珠落地声。苗烟侧过头, 问:“你怎么来了?” “回家时发现你没在, 想着你应该是在医院, ”章寻宁没收伞,站着答她, “这么大的雨,怕你一个人不好回来。” 她撑一把不小的黑伞, 足以容纳两个人。 “要回家吗?”章寻宁与她并排, 一同望医院院子里的雨幕。 又站了会儿, 怕暴雨天的寒气对章寻宁身体不好,苗烟缓了口气, 道:“……走吧。” 章寻宁撑着那柄略重的黑伞,将苗烟一同容纳伞阴之下,朝停车位里那辆黑色商务车一起走去。 待走近些,先让苗烟上了车,自己则绕到另一边收伞,司机忙下来搭了一把手。 不知章寻宁在这里等了她有多久。 上车时,苗烟在想。 章寻宁和她一同坐在后座,车子发动后,章寻宁问她:“怎么样?” 想起那样的结果,很难说得出口。 老人本就怕摔,如果骨折更是难以预料的后果。 她心里沉闷着,不愿说这样的结果:“……消毒水的气味好难闻,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章寻宁没有犹疑,轻轻将苗烟的肩膀揽到自己怀中,缓慢地抚着她的后背。章寻宁也许会在越线时提醒你,在过火时推拒你,但她永远会停在你的身后。 沉默寡言,却会以自己的身体将你拥抱在怀里。 章寻宁问:“情况不好?” 苗烟觉得自己头沉沉的,闷在章寻宁肩膀,声音也如在玻璃罐里一样模糊:“嗯。” 章寻宁很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将下巴搭在苗烟的头顶,觉得搂着她,还是如搂着多年前的那个小孩一样。 她常是一副疏离的面貌,嗓音也淡淡,却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温和:“没事的。” 苗烟默默抱着她。 肖冰奶奶的事情,苗烟在之后也同章寻宁仔细解释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世事就变得无常。 车外暴雨噼啪,章寻宁垂眼,看苗烟的头顶。 世事无常…… 念着这几个字,章寻宁出神地在想些什么。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会先来,如果世事无常,再也见不到苗烟,她会不会后悔自己现如今的决定? 这一念头刚冒出,章寻宁心里一紧,迅速压在了心底,只专注着抚苗烟后背。 不论是这个猜想里的哪件事,都让章寻宁一时不敢深想。 苗烟埋在章寻宁肩膀,感受那极淡的玉兰花香,似乎就能冲散一些消毒水气味所带来的不适感。 * 苗烟那样讨厌消毒水的气味,是因为母亲的离世。 十五岁那年被母亲带到青山市,其实对苗烟来说很突兀。她理解不了母亲的用意,也理解不了那种近似于“抛弃”的举动,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然后离开,算什么事呢? 即便清楚那就是把她丢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苗烟都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心里也为着母亲离开时的那句“只要你待在这里,那么妈妈一定会找到来见你的路的”而等待。 小姨不是也说了,直到母亲回来之前,她会一直照顾自己吗? 那就说明母亲还会回来,只是暂时将她寄住在这里而已。 但与此同时,心底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在从安时市来到青山市之前,苗母就已开始去试着相亲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尤其是在家里不怎么宽裕的情况下,日子是过得很艰难的。 孩子是张只吃不吐的嘴,单身母亲只赚一份钱,一个人的吃穿用度掰给两个人,只能说是两个字:勉强。 苗母本没有相亲的意图,说到底,苗烟的父母是非常相爱的,父亲失踪那么多年,母亲一直在努力寻找,只是毫无消息,石沉大海。 日子久了,再多的不甘心也会被磨平成一句接受结果。 但相亲也并非那么容易。 苗烟就算长到二十五岁,也不会忘记那年每次去相亲,来的男人都会上下打量她,在苗母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对她不耐的神色。 一个小孩,根本就是拖油瓶。 所以苗烟有时候会在想,是不是因为带着自己太难二婚,母亲才逼不得已做出这样的举动? 就算这种心声越来越强烈,但苗烟还是怀着信任,走过夏季的暴雨,迈过秋日的落叶,再到冬天的第一场雪,等母亲的到来。她始终为母亲找补。 和章寻宁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半年,出了一件大事。 那天正在上课,临近中考,课程很紧凑,轻易没人请假。章寻宁却破天荒推了工作,到学校来,亲自向班主任说明需要带苗烟离开一次。 那天苗烟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她牵章寻宁的手,那时还比章寻宁矮半个头:“小姨,我们去哪里?” 章寻宁只说:“去见你的妈妈。” 冬天的青山市车站拥挤,章寻宁带她坐一班到安时市的大巴。 那时苗烟跟在章寻宁身后,看她背影,心底想小姨这样一副书香卷气息浓厚的人,也会为她来挤这样令人讨厌的车站。 人流涌动,摩肩接踵,章寻宁清瘦的脊背却总是笔直,永不会动摇。仿佛只要牵着她的手,就永远不会走到岔路。 车上,章寻宁向她慢慢说事情经过。 具体是怎样的话语,当时又是怎样的心情,苗烟已全然忘记了。在经历剧烈的冲击时,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会模糊掉、甚至忘掉一部分记忆。 很多年后,车上那段对话,只成为苗烟记忆里的一句精简却不能忘记的话。 她的母亲已走到绝症末路,再见已是阴阳相隔。 那句“只要你留在这里,妈妈一定会找到来见你的路”,原来是这样的含义。 只是这趟路由苗烟亲自来走。 在安时市下车后,苗烟跟着章寻宁一起奔波,见了苗母遗体的最后一面,苍白而冷,甚至与记忆里的面容都不像了似的。 医院里,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并非是消毒水本身的原因。而是苗烟那一刻突然懂了母亲将自己送到青山市,以及绝症这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种结果甚至更难接受。 她被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的作呕,章寻宁用随身带的丝帕轻轻掩住她的口鼻,以淡淡玉兰花香抵御无孔不入的懊悔与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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