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巨大到望不着边的迷茫与恐惧死死摁住的时候,不会再有温柔的抚慰能够供自己逃离,她只能在黑暗里被迫与自己生命中那些懊悔与不甘为伴。 你好,我还未成形便死去的梦想,她说。 你好,我一事无成的青春。你好,我拿不出勇气的那个场合。你好,我丢脸的聚会与无回应的眼泪,好久不见,你们又长胖了不少,近日来过得可好? 荀安开始过起了那种大脑与现实相分离的生活,每天麻木地工作,脑子里想着的却都是杜芢的事。 她发现她俩朝夕相处了大半个人生,自己其实并不能完全清晰地勾勒出杜芢的形象。她能想象出她躺在自己身边抱着自己手臂入睡的姿态,却想象不出她会怎样聊一本水管说明书,怎样评价那位与当年给她们派发任务的大姐长得很像的工友。 杜芢确实是“长生种”,荀安没法仅用十年就翻透她这本书。 或者说,荀安并没有足够多翻阅的机会。她们的生活总是在被各种所目标填充,大部分时间都过得拥挤且忙碌。才刚把一个世界搞明白,没多久,就又该到下一个世界里去了。她们会聊新世界的规则,制定改变世界的计划,加入各种神秘的组织,却少有机会能够坐在一起好好地聊一本书。 荀安有时会想象她们在现实里生活的样子,如果她能和杜芢就那样只在一个地方好好地过上十年,她们会不会渐渐变得无话可说。 但有时无话可说也未尝不是种幸福,她们会在某个并无特殊的夜晚去小区的超商里采购饮料和食品,杜芢肯定又会趁她不注意包揽太多的袋子,结果把自己拎得累得不行。 这时荀安就会苦笑着,轻轻掰开她的手替她分担。她们会就那样无言地走过一小段路,却并不觉无趣。她想象杜芢又会去充当那个因为害怕寂静而优先开口的人,她想象她抬头,她开口,于是她也便放慢脚步,她侧耳倾听。 其实她一时间想象不出,杜芢会说些什么。 而当荀安在这个嘎吱作响的老木床上又翻了个身后,她又突然觉得她能猜出杜芢会说些什么了。 她会说,这里的天空啊,怎么没有梦里的漂亮呢? 荀安笑了,她想她其实有点了解杜芢的。她什么都能装,唯独看向梦境的眼神无比真诚,她真的好爱这里的一草一木,会拿堪称深情的眼神去注视它们。 荀安有时都会想,“你这么爱我的梦啊,那是否代表着你也这么爱我呢?”只是这话一出她便又感到了苦涩,她明知并非如此。 巨大的星球,不觉得挺不现实的吗?干裂的大地,那又有什么好看的?波涛汹涌的海洋,灯火璀璨的街巷,这些其实现实里也能见着吧。你看了三百年,真就一点不腻吗?我听着这窗外的水流声听三个月都快听腻了。 荀安独自思考着这个难以捉摸的问题,闭上了眼。她就这样睁眼又闭眼,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天。当她再一次睁眼,发现自己并没有睡在那简陋的宿舍内,而是从一张大平层的大床上醒来的时候,她感到了极度的不现实,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梦里不做梦”,唯独这事她无比清楚。如果要把哪些事说成是梦的话,那只不过是一种逃避的借口。她在床沿边坐了一会儿,回好神后,便向着门外走去。打开卧室门后有两个仆人正站在门口等待她的到来,这是她统一这个世界后的第一百一十天。 运气这东西有时候还真就是说不清道不明,荀安与杜芢共同奋斗了六年都没能为任何一个世界带来改变,她自己落单后这么一搞,反而阴差阳错地就把这事给囫囵吞枣地给办成了。 她就这样靠自己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最高层。 只可惜哪怕她拥有了抵达A位面的限权也没能在那里找到杜芢,曾经记忆中的地址在真正抵达之时早已人去楼空,她不明白杜芢为什么不待在这里等她。还是杜芢也出发去找了自己,她俩刚好错过了而已? 但她现在混到了这个地步,怎么着都该在电视上看到她了吧。荀安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她最终只是在那栋房子的门口留下了一束满天星。 她伫立在那里想象了一遍杜芢曾在这里生活的场景后,便就此离去。 满天星,今天荀安在常去的城市河道旁散步的时候也看见了不少满天星。早晨的天气很好,晨光透过树叶如碎花般倾撒于街道之上,也不知是哪位神的赏赐。如今位面已然统一,神也不必再担心倾撒阳光时会撒得乱七八糟,撒得不够整齐。 来往晨跑的行人见到荀安的时候都会驻足向她问好致意。荀安不确定自己统一位面,消除阶级的做法从政治角度而言是否真正正确,但她确实从这个作为统治者,作为救世主的过程中得到了自己曾想得到的一切。 鲜花、掌声、尊重、权利、对自己的认可、对他人的回馈,人活一辈子,需要的好像也就这么一点而已,她对此已无遗憾。 她打开笔记本计算着时间,距离两年之期也不过仅仅几月。这个世界算是维持得比较长的一个稳定世界,根据平均高于一年的稳定世界终结时间计算,下一次改变应该也不会太晚到来。如果要开始的话,那么现在是最后的好时机。 该放手了,她对自己说,对于自己的人生,该放手了。就此结束吧,不要再让更多短命的生命诞生于世。 在最后的一天里荀安选择了在这座城市里悠闲地度过一天。她去常去的咖啡厅里坐了一个下午,在黄昏到来之时坐在城市游乐场的木制长椅上,听着一旁游乐设施上人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哈哈大笑。 她在万家灯火点亮的傍晚坐上了最大的摩天轮,想象着杜芢和她一块坐在这里,好奇地向窗外张望的样子,她感到有些难过。但一想到如果计划进展顺利的话,她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一想到这,荀安又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她甚至开始像个小孩一样晃起了腿。 只是到时候杜芢会以何种眼神看向自己,倒成了件谁也说不准的事。 当晚入睡前荀安拿出了那瓶早就托人准备好的药,思考许久,还是拿出一粒,吞了下去。这药可以在维持人生命体征的同时终止所有的大脑活动,相当于成了一具无需机器维持的植物人,就连排泄都不会进行。毕竟这是梦境,她又掌握权利,大可想到做到,随心所欲。 在这之前她也早已托人准备后了最后的几则向全世界通报的寻人启事,并且写好了用以说明情况的信件。告诉他们如果杜芢来找她了的话就把信拿给她看,让她去做她该做的事。 哪怕她一气之下杀了自己也没用,因为她早已把这罐药收藏入了储蓄背包中,哪怕她重生后也会继续吞药沉睡,而且到时候杜芢也不见得能再找到自己。 她突然觉得自己做事挺残忍,非要把杜芢往一条道上逼。但没办法啊,谁让她这么久不来见她,搞得她都对她没那么熟悉,也没那么心软了。 或者也可以往好的地方想,搞不好杜芢现在早就完成了自己的理想,早已美美登出梦境。现在的一切,或许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导自演。 荀安如此想着,想象着苏醒后可能经历的一切,像之前看的成功学书籍上写得那样,把紧张幻想为激动。她把手背蒙在眼上,再一次,再一次,任思绪停止,沉入永眠。 好奇怪,为什么这一次,好像没有什么睡着的实感? ----
第14章 第十七年(4) 荀安被一阵激烈的刺激给唤醒,在睁眼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醒来,还是在梦里,这里的一切装横都与她吞药前无异。 她背靠着床头坐在床上,腹部感觉很痛很凉,她不知道自己是被捅了一刀,掐了一下,还是只是被泼了一杯冷水。但她现在没空关心这些,因为想见的人此刻就伏于自己怀里。 杜芢低头趴在荀安的怀里,好像在哭着述说些什么,荀安听不清楚,但估计八成都是埋怨自己的话。她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说过重话了,现在无论是哭还是辱骂都令荀安感到新鲜。她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但手却像被钉在了床上似的抬不起来,她想低头看看自己腹部的情况,却好似云里雾里,怎样都看不清晰。 她只能尝试开口说话,真奇怪,她听不清杜芢的声音,却能说清自己的话语。她笑着说“无论你对我做什么都不会阻止我的沉睡”,说“我们回去吧,不要再创造那些无法寿终正寝的可怜生命”,说“你还有很多机会,下一个研究只会更好”。直到荀安又感觉自己身上被重重砸了一下,随机一个熟悉的电子面板被调出来,她才停止了述说,她自知目的已达。 周围的世界被瞬间瓦解为了无数个电子碎块,它们开始零散,开始脱落。在最后时刻荀安突然听清了杜芢说的话,听得无比清晰。 她说,“为什么只有你的梦想值得尊重,为什么你活够了就要抛下我?” 四周只剩下了空背景般的白,数据被焚烧得比灰烬更为彻底。 · 各类电子仪器吵杂的滴滴声把荀安从一个短暂且正常的睡眠中给敲锣打鼓地拖了出来。她睁眼后看见杜芢就这样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她披着头发也没戴眼镜,荀安从她没有变化的表情中读不出她的具体用意。 荀安想说话或是起身,却发现自己像是鬼压床般地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她不知道是否每次大梦初醒都会如此。 “如你所愿,我把梦境关闭了,研究也放弃了。”杜芢还是那样低头看着自己,“这样你就满足了吧?” 荀安想开口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但除了眼皮之外她依旧没有得到自己身体其余部位的控制权。眼睛里杜芢的存在移动至了屏幕之外,她好像趴在了自己身上,她趴得很重,压得荀安难受,也不知是否是在散发着一些怨气。 但这感觉也让荀安感到温暖,过去她受伤时,杜芢就总是这样趴在自己身边为她守夜,如今她对这种做法的复刻让荀安找到了一丝她们能重归于好的可能性。至少在这最后的一两天里,她想在温暖中离去。 打点滴时会听见的那种嘀嗒声从身旁传来,夹在一堆电子仪器的声音里显得像个不敢高声言语的姑娘。 “冰箱里……冰箱里还放了吃的东西,够你吃上几天。”杜芢把头埋在荀安身上,她声音闷闷的,听不太清。荀安此刻却只在意她为什么要对自己交代这些,听起来像是什么离别的预演。 “楼下车库里有车,钥匙在我客厅的桌子上,不过你如果要开的话还请注意安全。” “可以的话请把屋子里的绿植搬到室外,让它们多活一阵子。” “想躺的话可以去我南边的房间里躺,那里的光线很好,床上的那个狗公仔叫毛毛,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抱着它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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