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谦虚道:“比我写得好。” 槐香用手桌子,忿忿道:“一点都不好。什么良辰变死日,怎么听都是在说……在说那天的事情。” 那天宁嫔满腹欢欣地接待皇帝,结果闹得不欢而散。众人脸色骤变,淑翠害怕有人偷听,起身去检查窗外。 川药怒道:“你想害我们像你以前那样挨打?” 槐香连忙投降:“别说别说,我不敢了。” 春景拿过纸笺看了看,道:“我看还算有趣,也没见哪个古人会这样写洗衣。”她见金香面无表情,笑着说,“就这几句还是生着气写的,你看这个。” 金香将纸笺翻过来,后头明明白白地潦草写着几行小字:“前人写得好,是想逼死后来人吗?” 金香不觉微笑,说:“写诗终究是不好。我们该把心思放在差事上,人人都想着献诗,差事就没人办了。” 眼观古今往来,求存之道不过是各司其职,各安其位。一介宫婢舞文弄墨已然过分,等她的眼界高过这道宫墙,只怕会志高命薄,尚不如碌碌无为,安泰一生。 金香明白这个道理,不敢给出太多正面评价。要是给予鼓励,无疑会助长不安分的念头,着实是进退两难。 翠莲摇摇头,叹道:“哎呀,人家志存高远,跟我这样做杂事粗活的人不是同类人。广袖哪里就同长路?前些天我还得赏了一件新衣服,上头绣的比秋花还好呢。” 秋花不服气,放下绣绷说:“真有那么好?你穿出来看看,到月下扮个嫦娥仙子的模样给我们瞧瞧。” 翠莲自满道:“不信?待会儿可别求着要我借你穿。” 她把众人赶出屋子,自己在房间里神神秘秘地装扮。待到秀莲打到第三个哆嗦,她才打开房门款款现身。 不愧是赏赐下来的东西,比众人平日里最好的衣裳都要好上许多。月华流照里,裙摆扫开纤尘,如同红墙千重,翠莲在众人面前转了个圈,于月色里顾盼生辉。 梅香艳羡道:“果然和我们的衣裳不同。” 秋花看直了眼,翠莲骄傲道:“不错吧?” 一阵风来,穿着单薄的翠莲缩着脖子直发抖,秋花扳回一城,笑着说:“这么冷的天,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冷风里站了半晌谁都无心欣赏,争前恐后地跑回房里。莲香冲上床捂住被子,上下牙打架:“冷煞我……” 玉莲也急忙钻进被子里,不忘挤兑莲香:“这时候还文绉绉的?直接说冷死我了便罢,讲什么子曰?” 妙莲往她身边挪动:“咱们挤在一块就不冷了。” 川药也往这边挪,将玉莲和莲香挤得贴在一起,玉莲大叫道:“你们是不是想挤死我和莲香?” 莲香跟着说:“挤煞我……” 屋里登时笑起来。金莲点的灯还没熄,金香思虑一二,就着烛火在纸笺上写个“认真办差”作为回信。 正如妙莲所说,挤在一起便不怕冷。第二日正是金香和春景当差,金香帮宁嫔梳着头发,宁嫔看向窗外,幽幽道:“你们看,西边的安乐堂在烧火呢。” 金香和春景抬头望去,果然冉冉升起一阵青烟,烧到还不及角楼的高度,就被风吹散了。宁嫔浅笑道:“不知道这次烧的是哪几个人,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金香缩回给她梳头的手,宁嫔却紧追不舍般看过来,吩咐道:“金香,你帮我把烛火点上。” 现在日上三竿,不需要点灯。只是没有烛火深宫太冷。金香取下银簪挑几下灯盏:“灯油没了,我去拿。” 宁嫔的目光在她身上晃过去,金香闷头跑出房门,远看见莲香站在门边跟人说话:“到时我给你集一本《莲香校宋娘词》……”见金香跑来,她便喊,“金香!” 金香没答话,一言不发地掠过这两人。莲香在后头大喊:“你跑什么?喂,这里有今天的诗!” 跑这么快,看来无缘第一个看诗了。莲香将对面信笺接过来,原来对方和她一样想家:“愁心生羽返春巢,随波渡画桥。雨绵风絮洗芭蕉,台前故柳高。陈玉冠,旧兰皋,角声惊梦遥。空醒惘坐泪湿绡,归乡怕路遥。” 金香找到灯油,回去时秋花正在给宁嫔看她新绣好的花样。淑翠和她一起点灯,宁嫔把金香叫到面前来,拿出一对玉耳坠道:“金香,你喜不喜欢这坠子?” 金香心下一惊,惶然仰头看她。 又是掌灯时。今日又有新打死的宫女,尸体被人抬着经过门外。春景用力一踹门槛:“活见鬼!” “春景?”梅香拉过她,低声说,“小声点。” 春景走进屋里,高声说:“我就是要大声!别人碰上的是圣明主,哪知道咱们碰见的是活阎王?” 梅香劝诫道:“别怨了,说这些就要拖出去打死。” “打死就打死,”被打过的槐香猛地站起来,她走到两人身边说,“我可是真挨过的,要不是我跟掌棍的人熟,你们给钱求了情,我早就跟芝麻一起去了!” 菊花不敢说话,翠莲道:“再说就真的要被打死了。” “我们原来在家虽不富贵,但前路坦荡,和乐美满。如今进得宫来,却是动辄打骂羞辱,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春景看向金香,想着把她说动,“逆来顺受有什么用,只怕今天苟延过完一日,明天就被拉到井边去!” 玉莲像是想站起来响应她,秀莲怕得要死,伸手挽住她道:“别听她们浑说,我们能成什么事?” 玉莲甩开她的手:“凭什么主子就能高高在上要人伺候,我今天就是不服气,不想再当奴才。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拼一个痛快,叫他给个准点的死期。” 翠莲甩手说:“我不管了,你们爱说就说大声点,到主子跟前头说去,看他不摘你的脑袋。” 莲香抬起头,徐徐说:“秦二世而覆灭,是为什么?” 金英道:“你又要讲什么典故?” “秦二世而覆灭,全因朝廷暴政。”莲香在关键时刻说,“刘邦斩蛇起义,响应云集,才有了汉朝……” 翠莲跳脚道:“你也来?” 始终没说话的秋花突然站起来,把手里丝线绣绷一股脑丢进炭盆里:“只等他来,我就下手解决了他!” 梅香被她慑住:“你说什么呢?” 秋花慨然道:“你们不必自寻烦恼,我的事不会牵连到你们,若是你们不信,大可现在去告我的状!” 翠莲连忙说:“我们怎么会去告发你,别说傻话。” “秋花,我帮你。我们在茶碗里下毒,要么……”淑翠说不下去,又道,“我不会告密的,决不会告密的。” 秀莲仍是怯懦:“光凭我们怎么做到?别气昏了头。” “我也不会告密。”妙莲拉住这两人的手,又抬头看向众人,“我跟你们一起,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好,”趁着众人皆被这番豪言壮语烘动,秋花拿来剪刀剪下一撮头发,说,“大家结发为盟,不许告密揭发,否则就化成泥土,永世叫人踩在脚底下。” “老死宫中不得回归故土,就是事成之后我们也难逃一劫,”春景也跟着剪下一绺,说,“这些头发留着做个念想,交给不相干的旁人保管,就给……就给……” “就给她,”莲香立马想出最佳人选,“她不是踌躇满志,想借文才当女官吗?若是有朝一日她果然出人头地,便盼她能帮我们把头发葬回家乡去。” 谁都没有意见,尽皆望向金香:“三娘?” 金香想着叫大家冷静,只是说:“今天又有诗来。” 她取出纸笺,简单的绝句:“明皇豪冠帝中魁,何教蛾眉堕马嵬?救尔胭脂同烈火,千秋不吝作劫灰。” 她也这么想吗?众人将头发收进锦囊里,递交给金香。宁嫔给的耳坠也没几天时间戴了,金香将其和头发一并塞进锦囊,寻出稿纸,几次三番涂改修整,最后写道:“去矣。日后宫中北台亭下终得再见。” 109 ☪ 别枝惊鹊 ◎不是吧还玩寿命论?◎ 那些事太久远,在宋迤平淡的叙述里如同深秋地上被风吹得被迫往前的梧桐叶般摩擦着地面,发出喀喀的响声。好在如今是和宋迤裹在温暖的被子里。 唐蒄犹带惊讶,问:“你真的去了?” 宋迤点头,说:“我怎么知道她们会刺杀皇帝?赶到约好的地方,刚把东西拿起来就被暗箭射死了。” “她们不是约你刺杀皇帝吗?”唐蒄急得在被子里抓宋迤的手,“原来她们不是打算拉你入伙啊?” “我不知道,”宋迤被她拽住,无奈地说,“如果我跟她们去刺杀皇帝,死得只会更凄惨吧。” 想想也对,唐蒄关切道:“那箭中在你哪里?” “背上。”宋迤答得果断,不甚在意地说,“是在我背后放的冷箭,和侯亭照倒是那一枪很像。” 唐蒄伸手到她身后,放轻动作摸她肩胛上的新伤,半是犹豫地问后续:“然后,你就死了?” 宋迤点头。唐蒄撤开手:“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宋迤见她这样,笑道:“你害怕?” “我才不怕,”唐蒄立即否认,又重新摆出刚才那个有点像抱着她的姿势,问,“可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快死的人,记忆自然会模糊。那时感觉身在一潭温暖的水中,周遭一片黑暗,身上前所未有的舒适。”宋迤的声音潜藏在黑暗的帐子里,语调陡然一转,“冥冥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你有这么想死吗?” 唐蒄愣了愣,问:“什么叫有那么想死?” “在那时我是不愿意活下去的。”宋迤说,“你想想,她们做的事形同谋逆,倘或我被当成同党,下场便会与她们无异,还不如被冷箭射死,至少不必多受折磨。” 黑沉沉的帐子里浮着香气,宋迤躺在身边,全新的铺盖萦绕着暖意。唐蒄却觉得压抑,危急关头谁都想活,偏只有宋迤求死。唐蒄捏她一下,说:“你是普天下第一窝囊。”她顿了顿,又问,“那三娘她们怎么样了?” “无非是凌迟枭首。”宋迤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刺杀皇帝是大罪,家人也会被连累。” 唐蒄道:“你没有参与她们的行动,怎么还要杀你?” 唐蒄觉得不公平,宋迤却习以为常,随口说:“这种事向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信上内容只有她们知道,或许是禁不住用刑把我供出来,想借此得到轻判。” “那也不能连累你呀,”唐蒄忿忿不平地说,“她们连杀头的大罪做都做了,临到最后关头怎么会怕死?” 宋迤泰然道:“后来东窗事发正是与她们同行的宫女告了密,那种情况下谁都想活,只求自保无可厚非。” “就你不想活,”唐蒄伸手又要掐,宋迤握住她手腕,唐蒄没得手,只好问,“那个说你想死的声音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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