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薛珞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有些难以启口的踟蹰。 “怎么了?”丽娆看出来了,心里漏了一拍,害怕她要说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我们结成眷侣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应承下来。” “哎呀。”丽娆顿时火冒三丈,离了她的怀抱退到边角里去:“都说了,顺其自然啊,干嘛总是提这件事。” “我得把你牢牢拴在身边,省得你有后悔的一天。”薛珞幽幽道,拾起地上的蒲扇为她驱赶流萤。 “你放心,我才不会后悔,我呆在这么一个小地方,所见的人也只有你们两个,我便是起了异心又该去喜欢谁呢。倒是你,总是来回于四景山,我该担心你才是。” 薛珞笑道:“这话倒说对了,你呆在这里真是省得我忧心,不过看着别人成双成对,心安理得接受众人祝福,心里还真不是滋味。你知道,那种勉强而成的感情,倒不配有那么隆重的礼仪。” “你在说谁?谁成双成对,什么礼仪?”丽娆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忙不迭凑上前追问道。 薛珞见她蹲伏在自己身边,双眼熠熠生辉,不由有些好笑:“忘了告诉你,陈亦深成亲了,娶的是听雪楼的大小姐,这几日四景山红妆铺地,甚是壮观。” “亦深成亲了。”丽娆眸光渐弱,缓缓低下了头:“娶的是陆娇么,这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 “他能怎么想。”薛珞不屑道:“自然是高兴的。” 丽娆点点头,不觉感叹道:“他到底还是不敢忤逆父母的决定,我倒要祝福他,只盼他以后过得顺遂些。” “那……”这次该丽娆变得躲闪起来,因着她要问的这个人,差点害得她与薛珞阴阳相隔,至今也是两人之间不能提及的伤痛。 “你是要问陈令玥么?”薛珞却毫无顾忌:“这次四方比试,她得了前三,已经下山游历去了。” “真好啊。”丽娆轻哼,话音里流露出一些嘲讽的意味。她虽然不喜欢令玥,倒也佩服她终于能放下执念重新去追寻幸福了。她带给自己的那些伤痛,放在活生生的薛珞面前,似乎变得不值一提。 她们两姐妹,从小比较着长大,注定是要互相嫉妒的,怀着这样愤恨的心绪,自然不会希望对方过得太好,但如果她真的从此一蹶不振,在四景山搓磨一生,毫无建树,大约也不是丽娆想看到的。 曾经在泽地花海中,肆无忌惮的欢闹,彼此畅聊对未来良人的期盼,那些快慰,那些亲密无间,是假的么?那样的感情实在复杂。 丽娆轻轻把头靠在薛珞的肩膀上,看着被层叠花叶遮蔽的天空,星河下,四面清朗犹如晨曦。 “若是没有遇到你,我现在恐怕已经认命了。我没有令玥的天赋,没有愿意保护我的家人,或许现在就在某个闭塞的村子里,为着不甘的梦想,整日愁眉苦脸。把你带下花房养伤是我做的最正确最大胆的决定,我没有一刻不感谢上苍让我拥有现在的幸福。” 薛珞轻叹了一声,揽过她的腰,埋首于她的颈弯里寻找着独属于自己的味道:“若是那次我并没有去参加四方比试,恐怕我现在也正在揽月峰刻苦研习武艺,做好了孤寂百年的准备。” 这话一出,伤感顿消,丽娆啧啧两声,推了一下她的额头,忍不住想啐她:“你看,你又哄我,若是你没有遇见我,早跟你师叔结伴游历江湖去了,哪里会孤寂百年。” 薛珞蹙了眉,苦笑着搬过她的脸,与她认真对视道:“你还在吃醋呢,我与她一起长大,彼此互为知已,但师叔只会是师叔,况且她与我母亲一母同胞,我怎么会对她另有所想。” 丽娆煞有介事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幼年失母的人,对与自己母亲长得相像的人,总是依赖的,生出特殊的感情也属寻常。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呀,就要成四景山伤风败德的异类了。” 薛珞咬了咬牙,抿紧了唇,气郁于胸却无可奈何,这姑娘向来牙尖嘴利的,一件事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她在嘴上可占不了她的便宜。 不过她有的是法子让她闭嘴。 月亮慢慢隐到乌云里去了,四周暗了下来,什么也看不清晰。 两个人倚仗着这晦暗的天色,在花架下胡闹了一场。 等到再醒来时,两人已躺到了床上。丽娆翻了个身,野菊花枕头在耳畔发出沙沙之声,清苦的气息萦绕鼻端。 她探出手去,摸向身旁的人。很快就沿着她的额头摸到了下颚上。 在熟悉的抚摸下,那人卸下心防,早睡得人事不知。 丽娆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角,在她颈弯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好。 另一间房,老人轻浅的呼噜声透过薄薄的木板墙传了过来,一切都是那么安详美好。 丽娆在迷迷糊糊中想到,她什么都比不过陈令玥,但总有一样是比过了的。 她的眷侣,不管怎么样,都会比她的更强。 想到这里,她心满意足,跟积压在心底的那些恩怨暗自和解了。 身下的人不知她心中所想,侧了个身,与她相拥而眠,睡了一会儿,突然梦游似的冒出一句话来:“下雨了,冷么?” 丽娆有一瞬间的清醒,睁眼时,正巧看到灼亮的一道闪电。 雷声后知后觉的传了过来。 夏季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晨曦时,因为天光太过黯淡,两个人分不清时辰,皆睡到很晚才起。 午饭是老人做的,桌上煮了一大盆蛇羹,幽绿的汤让人见之悚然。 见两人只吃菜,不碰汤,老婆婆明显有些不快。 她轻轻拨了拨汤匙,暗示道:“蛇肉是最补气的,瞧你们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可知不是纵欲过度,若不及时保养,必然会老得很快。” 丽娆一口饭哽在喉中,咽不下,吐不出,比吞了个苍蝇还难受。 薛珞的定力自然比她要好,倒还能面无异色,淡淡然道:“多谢前辈关心。” 丽娆埋头扒碗,不敢发出声响来。 老人见状,幽幽道:“往后别在外胡闹了,我也不是未见过世面的人,既然要在一起,便大大方方的。要做眷侣,择日起个誓就行,往后就如寻常夫妻非生死不能相离。” 薛珞闻言雀跃,笑着抱手执礼道:“前辈,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们揽月峰都是重诺之人,只要起誓皆以生死为约。你愿意做这个见证实在太好了,我正愁不知如何向你开口。” 这事到头来,窘的只有丽娆一个人。 正如这蓝衣派的老前辈所说,她见过太多世面了。十分愿意为这场爱情做个见证,在这些患得患失的心灵上烙下个安定的印迹。 翌年三月。 趁着春光乍好,丽娆跟着薛珞出了趟远门,目的地是悦州城。 彼时离阳长老病危,薛掌门连发了三封急信,皆被薛珞按下不回,若不是被丽娆不小心看到,恐怕此行便是去参加葬礼了。 “离阳长老对我们有恩,他的命是一定要救的。”丽娆缓辔而行,没蹄的青草在裙摆下留下了几道深色的水印。 薛珞不以为然:“他已到暮年,何必强行续命,寿终正寝正是他的造化。” 丽娆摇头不悦道:“年老之人,若遇急病必会痛苦不堪,薛掌门的信上说了,他已连日咯血,不过是以真气护体强撑着罢了。” 薛珞道:“我并非不想你救他,只是你已归隐,江湖上若再次出现你的踪迹,恐怕又得闹一场风雨,我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丽娆伸出手去,与她相携而行:“不用害怕,趁这个机会也让我出来透透气,我们沿着旧日走过的那些路前去,六月时正可缓缓而归。” 薛珞笑道:“好,便是泽叶你也要去么?” “要去,当然要去。” 对于丽娆来说,更重要的,就是吃到津门城那一树的脆李。 消解了她的执念,此生亦就无憾了。 往后与薛珞隐居围坳,受四时花果的恩惠,无虑无求相守到老,不知该有多么快活。 或许日子并非是一帆风顺的,但誓言犹在耳际,折下的桑枝还种在小屋前,枝干上已冒出青翠的嫩叶,天地都知道,她们这辈子,不管遇到什么事,再不能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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