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道一听,又是个查东西的苦力活,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干。” 南禺把那块七零八碎的令牌凑起来,摊在掌心,叹了口气,朗声道:“看看呐,堂堂判官大人,竟然言而无信。” 说罢,她提高了声音,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哎呀,这可是您赠予我的府令,判官大人怎么说起话来——当放屁。” “噗嗤”也不知是哪个守鬼门关的将士笑出了声,视线都朝一处汇聚,不时传来好奇的低语。 “啊,那是陆判官吗?” “不是吧,穿得好奇怪啊。” “怎么......嗯......如此。” “行,我查。”陆之道脸色铁青,挥动着他那六翼翅膀飞走了。 当然,南禺也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在不羡仙名下的酒楼里订了一桌最上等的酒席,还雇人排了城南的魑魅烤鸭。 这一夜,察查司满室酒香,灯火通明。 等到翌日,更夫敲响了冥府门口的钟,陆之道查了最近三月的判决文书,生死簿详页,鬼门关进出记录,完全没有找到无为道长的踪迹。 “爱莫能助。”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热乎乎的皮蛋瘦肉粥脸色缓和几分。 “多谢。”南禺也同样查了一整夜,眼眸里有着淡淡的疲倦,“不过,察查司的信息系统实在太落后了,查个东西这么费劲。” “我倒是想搞现代化,做一本电子生死簿,一键搜索多省事儿。”陆之道沿着碗边儿吸溜一口粥,说:“可惜地上的程序员三十五岁就退休了,等到寿命尽了,到了冥府不是记不住就是业务不熟练,要不就是着急投胎,慢工出细活,这东西急不得。” 南禺想了想,点点头,又问道:“山鬼花钱里的魂可处理妥当?” “妥当了,那些人又可怜又可恨,被崔钰压到泥犁地狱审判,估计要受些苦头。”陆之道吃饱喝足,拉着南禺在府衙内的水池子边散步消食。 “你说那个,叫什么什么?”他半眯着眼,实在是想不起来。 “谢瑾川。”南禺提醒他。 “哦对,谢瑾川。”陆之道喝了一夜的烧酒,许是地府没几个交心的朋友,虽说和南禺冤家路窄,他自己吃的亏比较多,但总算能有个人聊聊天,话又多又密。 礼尚往来嘛,他懂的,就仗着那些抵他一个月俸禄的吃喝,他也不该摆着张臭脸。 “那个人啊,我有点印象。”陆之道喃喃道。 和醉饮江河的八十一鬼差有异曲同工之妙,酆都城里还有些死不瞑目的魂魄自愿放弃轮回转世的权利,成为忘川河上的摆渡人。 摆渡人倚乌篷船而居,心有千千结,待解铃人归。 可是尽管比普通人多了一次执着的机会,忘川河上的摆渡人依旧供不应求,实在是因为极少有人愿意为今生梦断来世路。 “就算我是判官,也无法知晓他在等谁。”陆之道笑笑,一股凉风吹拂过来,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 走到一处假山,南禺便不肯再走了,指尖搅乱了一池水,“他还在当差吗?” “不在了,他魂飞魄散的时候,摆渡人的名册上就没了他的名字。”陆之道回道。 南禺闭目养神,若有所思,“他何时当的差?” “截止于前不久的寒衣节,凌晨十二点,礼炮奏响之时,这世上就再无三百七十八号摆渡人。”陆之道感叹道。 寒衣节么,那就是南禺和解忧来的前一日。 毋庸置疑,谢瑾川在等兰庭生,南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过那场失约的婚礼,应当是两人心底最深的执念,愧疚和歉意淹没了这个战死沙场的铁血男儿。 不过他最终没等来心上人,而是等来了枉死的兰愿,这近百年之久,三百七十八号摆渡人送了一个又一个的亡魂,却送不了那个消弭在天罪剑下的兰庭生。 南禺想,这个人在开始渡船时一定也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可日复一日,希望变得渺茫,他在不甘与怨恨里,等来了带着兰愿来入轮回的叶清影。 他望了忘川河尽头无数次,便明白,那个人永远不会再来了。 “摆渡人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不能言语,这是规矩。”陆之道说道,抓了把鱼食逗鱼,“所以我觉得这是个不值当的交易。” “什么破规矩,冥府都是群死脑筋。”南禺撇撇嘴。 “啧。”陆之道看看左右,松了口气,“你欺负我也就算了,怎么什么人都敢骂。” “再说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后悔药,摆渡人比常人多一次机会本就是格外恩典了,遗憾才是人生常态不是吗?” 所以,人的欲望真的很奇怪。 —— 叶清影从醉饮江河出来,径直去了不羡仙茶舍,这天正逢酆都城集市,道上的妖鬼络绎不绝,临河的二层小楼高朋满座,桌椅板凳摆到了茶舍对面的街道。 她还没走近,又听到了那声熟悉的狼叫,这次没人牵着它,它一路狂奔来到叶清影面前,围着她绕圈圈,呼哧呼哧地喘气。 叶清影颊边忽地湿漉漉的,那小狼崽竟然撑着站起来舔她,足有一人高,爪子在她胸前留下两个漆黑的梅花印。 叶清影没生气,抬手摸了摸它。 “嗷呜!”小狼崽一激动,浑身雪白的毛发都炸起来,根根分明,足足有一米长,遮得眼睛都瞧不见了,像一朵成熟的蒲公英,这场面惊呆了附近的小妖怪。 “二毛。”二楼的窗户被打开,那人露出一张傩戏面具,眼眸里是摄人的凛意。 叶清影与她对视,毫不露怯。 二毛叽咕两声,压抑着跳脱的天性趴在地上,不大会儿大黑从熙攘的人群里挤出来,拿了块麦麸饼干,二毛眼睛一亮就要去抢,大黑又不准备一次性全给它,闹得大汗淋漓,右手举得高,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我家老板有请。” 叶清影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跟上去,到了二楼,大黑开了门,带着二毛往走廊另一边儿走。 门后是一张山水画的屏风,大部分留白,清新脱俗,典雅大方。 不羡仙的老板坐在后面的茶案边饮茶,桌上摆了一古朴香炉,燃了一炷厚重的檀香,见她来了,微微抬了抬下巴,低声道:“随意。” 叶清影也不端着,随便在一个蒲团上坐下了。 “太平猴魁,喝的惯吗?”老板把第一壶茶倒了,又重新泡了一壶,倒了杯七分满的茶推过去。 叶清影捏了捏指尖,没接话,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老板低低地笑,不知从哪儿掏出把戒尺来,敲了她脑袋一下,说:“怎么?几年不见,话都不会讲了。” 叶清影咬了下舌尖,面不改色道:“招摇姐姐。” “欸,我亲爱的滚滚师侄。”招摇笑吟吟道,她摘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来。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叶清影先是一僵,然后本能的排斥,手心攥出点汗意,最后才注意到那张其貌不扬的脸。 “怎么,被我的美貌俘虏了,想要移情别恋了,那师妹不得揍死我啊。”招摇吹了声哨,大门“砰”一声被撞开,二毛冲上来打滚,口水溅在叶清影手背上。 “我家二毛才不是狼,正宗的怒毛兽。” “怎么,你小时候老说要骑大马,我家二毛吃了多少苦,这就记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怒毛兽,在《述异记》中有记载,封微山中有怒毛兽,若不嗔,毛短三寸,若嗔,毛长三尺。 就是说情绪稳定的时候毛只有三寸长,情绪激动的时候会炸起来,有三尺长。 神奇,可爱,想摸。
第130章 半妖 叶清影叫她招摇姐姐, 招摇称她滚滚师侄,各讲各的,乱了套了。 招摇唤了二毛过来, 顺了顺毛, 说:“你第一次来招摇山的时候还没化形, 小小一团缩在师妹的肩膀上,看见谁都怕,看见谁都咬, 像小狗一样。” 听她说起这些, 叶清影就觉得脸颊发烫,毕竟她不太想回忆起那些囧事。 招摇这人性子顽劣, 总是趁南禺不注意的时候, 将她翻过来四脚朝天放着,戳戳柔软的肚皮,然后再装作不经意间路过, 说一句:“瞧我这师侄, 圆滚滚的真可爱。” 最可恶的是,招摇一口一个师侄的叫着,却又哄骗她叫姐姐,说这样显得年轻活泼。 彼时,叶清影少不经事,不觉得有何不妥, 现在, 习惯这个称呼,再想去换一个, 便觉得什么听起来都挺拗口的, 也就算了。 算算日子, 金陵一别,两人也是百年未曾见过面了。 招摇聊起了些家长里短,手里斟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嗔怪道:“小没良心的,这么久也不看看孤寡老人。” 叶清影抬眼,颇有些心不在焉,瞧见那张陌生的脸,复而低头,说:“你以前不长这样。” 招摇意味生长地笑了笑,反问道:“那我以前长什么样?” “好看。”叶清影脱口而出,波澜不惊的表情让招摇觉得自己像块待价而沽的猪肉,她不太高兴地瘪了下嘴,说:“啧,你我的关系用不着假意寒暄。” 叶清影忽而皱起眉,指尖抠掉茶案的一块皮,瞄了她一眼,说:“招摇姐姐,她有事瞒我。” 招摇似乎毫不意外,单手撑着下巴,眉眼间风情万种,笑吟吟道:“滚滚师侄,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晓得其中内幕呢?” 叶清影动了动唇,还没讲出话来,又听见她说:“况且就算我知晓,她自己都不愿意告诉你,我又怎么忍心出卖我的宝贝师妹呢?” 叶清影愣了一下,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来。 招摇养了只天下绝无仅有的怒毛兽,寒衣节那天不羡仙茶舍游船,几人曾在九孔石桥上相互对望过一眼,叶清影的脑子里因为有百无禁忌符的压迫,暂时不能视物,可南禺分明也瞧见了,却装作素不相识。 “招摇姐姐。”叶清影微微弓着腰,嗓音模糊沙哑,她低着头,额前抵在茶案边,磕出一道红痕来,说:“求你。” 她抬起头,低下去,把祈求的话不断重复了几遍,“求你帮我。” 招摇先是一僵,抿了口热茶手指渐渐暖和起来,眼里划过一丝不忍,伸手抬了抬她的手臂,换了副轻松的语气,“还没过年呢,磕什么头。” 叶清影顺着力道坐直身体,半跪着草铺团上,下唇咬出两个牙印,脸颊上蜿蜒出两道水痕。 招摇不禁叹了口气,这孩子哭起来也是憋着的,瞧着怎么这么可怜呢,和她那个师父果真是一脉相承。 招摇不紧不慢地拂开了茶具,说:“其实,宝贝师妹已经来过了,她有很多事都不愿瞒着你,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话讲不出口,就只能委托我来了结。” 叶清影顿了一下,“了结”这两个字让她如坐针毡,她缓了缓神,咽下喉间的颤意,说:“我......记起来许多事,但在那些走马灯里,我好像一直都长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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