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数十人顺着城墙无声滑下,他们要沿着前方那窄窄的峡谷布置横拉的月丝。 深谷中的罡风吹来,将血的味道轻易地吹散了。 前方就是幽黑的峡谷关隘,在这短暂安静的的间隙,许掀起里衣一角,仔细擦干刀刃上的血,目光坚定。 寒风中,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是月朝最后一位女将军,当年就战死在此,连全尸都未留下,不过沙场之人,马革裹尸本就是常事,他不在意,相信当年母亲也不会。 他握紧了刀柄,谁都可以退,唯独他不行。 整个峡谷的地面震动起来,那是,千万马蹄! 许眯起眼睛,全身的肌肉都蓄起力来,就放马过来! * 沈玉轻手轻脚回了营帐,见杨玫正朝里侧卧在榻。 帐中油灯的灯芯快要烧到了底,光线有些暗,沈玉看着杨玫从被窝中隆起的肩膀和微微起伏的呼吸。 看来是睡着了。 她走近她,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睡着的侧脸。 留给她们的时间还是太少,太少了。 杨玫睡得不是很安稳,因为沈玉一直没回来,她又陷入了梦魇之中,此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正看见沈玉关切的眼神。 沈玉拍着杨玫后背安慰:“又做噩梦了?” “我没事,沈玉。你刚回来么?” 沈玉:“嗯,我马上就要走,许叔现在正在函谷关和李景秀的人对峙,我要去帮他。我留了一些人在这里保护,明日...程尘会来接你先入洛阳,明月会一起跟来,帮你穿衣。” 杨玫:“嗯,我等你回来。” 她抑制住自己想要跟去的念头,现在这身体,沈玉带着她,只能是拖累,她不能给沈玉添麻烦。 沈玉揽过杨玫,在她脸颊亲了一下:“别担心,不会很久。” 她起身穿上盔甲,要出门前,又往回退了两步,走到杨玫身边,低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杨玫笑了:“走吧,千万保重。” 沈玉:“看我怎么将你的长安赢回来。”她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杨玫一直看着沈玉离开,看着她脚后跟消失在帐帘后,又过了一会儿,就连帐子也不动了。 营帐里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她看着自己手上沈玉当年送她的保命珠子——当年在百花障中,为帮助沈玉用了一次,沈囿之抓她时,用掉了一颗,现在就还剩最后一颗了。 这最后一颗,在长安的两年里,被她当精神寄托一样珍惜着,即使被沈囿之折磨到失去意识,她也从未想过要去用它,这是沈玉的母亲留给沈玉保命用的。 她在心里默念沈玉教她的启动咒语,这些咒语在她心里翻来覆去无数次,早就烂熟于心。 也许这颗珠子的的机缘,就在那最后一刻。 帐外传来巡夜人的脚步声,还有压低了的说话声。 不远处,那盏油灯的灯芯终于燃烧耗尽,滑入灯油之中。 黑暗中,杨玫闭上眼睛,想象之中,沈玉正在奔赴她的战场。而明日,也有专属于她杨玫自己的修罗场需要应对。这么多年她孤身一人,从未有过任何退路,所学会的,唯有一往无前——奋力为自己,为沈玉搏出一线生机。 黎明破晓时分,潼关道。 第一道天光照进这幽深的峡谷时,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气。 只见狭长的涧谷之中,是无数军士堆成的尸山,他们青灰色的脸挤压在一起变了形,地上的血河已经结成了冰,硬邦邦的。 寒风尖叫着呼啸而过。 不远处的尸山上,有一个人提着剑,摇晃着站起身,正是厮杀了一夜的沈玉。 她急促地喘着气,握了一夜的剑,断指处有些隐隐的疼痛,霜月的剑身上都凝着冻住的血,看起来诡异又斑驳。 她从未杀过这么多人。 背后,许领着一小队人从远处向沈玉奔来,已杀红了眼的沈玉一个转身,而眼中的杀意未退。 这眼神将许的脚步硬生生逼停了,还往后退了两步。 “殿下!” 沈玉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不愿再多说话。 她抬头,潼关青色的高耸城墙已近在眼前。 沈玉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她有些力竭:“还有多少人,多少马?” 许:“攻下潼关足够了,”他观察了一下沈玉的脸色,道:“殿下是否需要先休整一会儿?” 沈玉摆摆手:“需得一鼓作气,再撤回去昨夜便是徒劳。攻城的云梯、冲车现在何处?” 许正色道:“随后就到,这谷内狭窄,而且地上都是死人,有些难走......”他眼角杀过一道冷光。 “殿下小心!”许奋力一把将沈玉推出去,自己往旁地一滚。 只见一支冷箭插进方才二人站立的地方。 沈玉与许同时抬头望潼关城墙上望去,只见一排军士齐刷刷举着弩,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放箭——!” 作者有话说: 沈玉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
第98章 薛泽 霎那间, 万千支箭汇成的箭雨破开晨雾冲下城楼,沈玉飞身闪避,却在余光中瞥见一闪而过的红光。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炽刃之力。 “快闪开!往后退!!退回防守区去!——这箭有问题!”沈玉跃起一把撑开红伞, 将许护在伞后,同时朝后面赶来的冲锋小队大喊。 然而还是太晚了。 以爻月人为主组成的冲锋小队, 被带着炽刃气息的流箭射中,纷纷扑倒在地,再无生机。而有的人仅仅只是被那箭射中手臂, 不多时也倒地身亡。 沈玉奋力甩出数股月丝拦住那些还不明所以的爻月人士兵,一边退, 一边大声喊道:“快退回去!不要再往前了!——” 看着身边被诡异的箭杀死的同伴, 终于反应过来的大多数人, 都迅速蜷缩着后退, 躲在那架为攻城准备的巨大冲车之后,慢慢往后退去。 晨雾散去后,天色却未见好, 反而愈加阴沉,云层压得很低,乌泱泱地聚在一起。 许和沈玉此时也来到后方, 和众人一齐往后奋力拉着冲车, 终于在峡谷的一处凸起的转角找到了躲避的地方。 许喘着粗气,鼻梁上此时斜着一道血痕, 正不住地往下淌血, 他蹲在冲车边, 随手揪了一片干草在手里绕着:“殿下!这天怕是要下雪了, 还打么?李景秀是怎么找到那些箭的?沈囿之应当不至于和他联手吧?” 许看向沈玉, 雪肌乌发此时被红伞映着, 竟显现出一种异样的神采。 她斜举着伞,残余的血顺着伞面缓缓滴下,缓声道:“可能是沈囿之他们退离长安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带走,或许藏在什么要紧的地方,无意中被李景秀找到。他本来也是李氏贵族,想要了解这些很容易。” 许满头卷毛不知湿了多少次,此时僵硬地贴在额头,他踟躇道:“不知道他们那边还有多少这样的箭,若是充足,我们恐怕一时半会儿打不过去了。” 沈玉沉默着,她自然是知道许说的这些没有错,只是...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她可以继续等,可是杨玫等不了。 且如今,一不知那些伤人的箭还有多少,二不知潼关究竟还有多少兵力。 唯有直接杀了李景秀。 “各队,清点伤亡人数!”沈玉不再犹豫,大声喊道。 身后响起了零零散散的报数声。 “许叔,你先把他们带回去,修整的修整,养伤的养伤。” 许听闻此言,脸色微变:“殿下,你不一起走么?” 沈玉背对着许,缓缓将红伞收起,隐于后背:“此役我决不肯就此罢休。军士们在这里过于显眼,怕是对方不会放松警惕,我需要在此等待时机。” 天色愈加阴沉,北风在峡谷中尖利地呼啸。 许急道:“他们可以自行回去,我与殿下一齐——” 沈玉打断他的话道:“许叔,我有事要单独安排你去做,到时候你...”她密语传声给许。 许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好,殿下千万小心。” 沈玉目送许带着那些士兵远去的背影,转过身去。 攻城的冲车此时孤零零地横在峡谷间,上面深深浅浅插满了对面城墙上射下来的箭。 此时,她的眼睛安静地盯着眼前的那块躲避用的,凸起的山谷巨石,漆黑的瞳深不见底,眼神像是要穿透它。 越过这里,转个弯去,再往前走大约一里路,就是是潼关厚重的城墙根。 长安像是一颗有毒却诱人的果实,就悬在潼关之后。 近在咫尺。 这是乌唐的国都,却从来不是她沈玉的,月朝的国都在洛阳,那里虽然也是北方,在她那些为数不多的关于洛阳的梦里,始终氤氲着薄雾和水汽。 可是洛阳不是杨玫的归宿。 朱依依的声音仿佛在沈玉耳际响起:“...因为她是天选之人。”她相信许宣平。 她又想起在长安城郊,那个坐落在鲤鱼坡上的书院,小花牵着她的手,对她说:“...先生说,女孩子们,无论是想跃龙门的,还是一辈子只想做一条鲤鱼的,都该有自己选择的自由。” ...... 沈玉眼睛微微眯起,这今后的天下,不是乌唐李氏的,也不是她沈家的。 而是杨玫的。 她能做的,就是执剑,为杨玫,杀出一片崭新的天地。 沈玉抱臂站在那里,又看了看天,应该,快下下来了吧。 雪。 ...... 不知在那站了多久,斥候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玉敛去身形,见那小兵敷衍地在附近打了一个转,又往峡谷深处骑了一会儿,便调头回去了。 沈玉没有行动,继续耐心地等候着。 不多时,城门开了一条缝,两队军士轻装小跑着出了城门——这是清理战场,回收箭矢和武器的小队。打一场仗不容易,物资消耗极大,若无及时补给,多大的家底都能掏空,因此结束时,一般都会有这样一支队伍,大部分是老幼病残组成的,将还能用的箭头、弓弩等武器清点回来。 沈玉等待的就是这一支队伍,她需要跟进去,弄清那些箭存放的位置,还有,弄清李景秀的样子。 此时,一名士兵已经离她很近很近了,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军士,甚至可以说是清秀的,眼睛很大,眉眼间还有稚气。 沈玉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薛泽,差不多得了,别走那么远,瞅着这天马上就要下雪了,赶紧回吧,回去烘火,冷死了。” 名为薛泽的年轻军士嘴里应着,腿依旧往远处迈去:“我马上——” 他定住了。 一片冰凉的雪花掉进他瞬间瞪大的瞳孔,里面映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和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的,薛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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