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顾菟的笑容。 她的笑是浅淡温柔的,并不会给感官以多大的刺激,却直直地落在心间。 “你终于醒了。” 她果然,还是没有唤我的名字。 顾菟喂了我些药,就着清水咽下后,我感觉好多了,至少身体感觉到有力了。 可能是我心中悲痛得紧,又和陆吾国的兵士大打出手,确实劳心耗神且消磨体力。没能清醒多久,我脑海中便开始变得混沌,不多时便又陷入了沉睡。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首先是感觉到车马颠簸,其次是觉得阳光刺眼。我伸手挡住眼睛的那一刹那,刺眼的阳光消失了,许是有什么人拉上了帘子。 我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好些了吗?”顾菟的声音响起。 “嗯?”我第一次醒来时恢复的力气又消失了,嗓子发声时也是喑哑的。我尝试想要起身,顾菟见状立马过来帮我。 她扶我起来,关切道:“饿了吧?” 她的声音令我感到无比安心,于是我省力地闭着眼睛坐好,点了点头。 顾菟似乎很乐意照顾我,她先是用沾湿的布巾替我擦了擦脸,接着又喂了我些清水,让我漱了口。最后才将面点放在我手中,让我用饭。 吃完三块点心,我才有力气睁开眼睛。 我发现我身处一辆很是豪华的马车上,车上空间很大,难怪我之间躺下也不觉得憋屈,更别说我现在两腿伸直的坐着。我身下垫着柔软的毯子,身上裹着上好的毛裘,脚边还放了个小暖炉,所以方才我睡得很是舒适。 顾菟在我的右侧,我从她手中接过药碗的时候,发现她换了身衣裳,不再是用简朴的棉麻布料织就,而是用的材质上乘且绣了暗纹的华丽锦缎。 比我之前下山时得师父相赠的那身黑衣都要好。 虽然这衣裳的颜色照旧素雅,是象牙白,但是顾菟整个人的气质却为之一变——比原先贵气太多。 其实,我总觉得这样的顾菟才更为真实。 之前那棉麻布料之下的她,总让人觉得被什么束缚住了,或者说,总让人觉得她自行束缚了自己的某一面,明明言谈举止都不似山野中人,却偏要装作尘嚣一客。 顾菟见我一直盯着她,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但一见我还端着药碗,便道:“先喝药。” 我应言将那药一饮而尽,苦涩在口中泛开来的时候,掌心中被人放了颗蜜饯。 我吃下蜜饯后,冲顾菟笑了一下,“多谢。” “是我该说多谢。”顾菟从我手中接过药碗,“多谢你救我。” 我笑着摇摇头,收回目光时才发现,我的衣服也被换过,并非是之前染着血迹的那一套。现今所穿,和顾菟的这一身相比,无论是材质还是款式、风格,都是极为相似的。 顾菟解释道:“恕我冒昧,暂时来不急备下新的,就先让你穿我的了,还请你不要怪罪。” “怎会?麻烦你照顾我了。”替昏睡中的我换衣服想来也不是一件轻松好办的事情,兴许她的衣服上也沾上了血迹。更何况,这衣服名贵得很,她能大方借我,又何谈怪罪? 马车忽然猛地一个颠簸,晃得我差点磕到头,稳住身体之后,我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顾菟道:“当扈国。” 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副地图来,天下曾经三分为永翼国、陆吾国和当扈国。当扈国土地面积广阔,虽然西边是沙漠,北边是草原,人口稀少,却也在数量上几乎占去天下一半。永翼国和陆吾国则占另一半,永翼国在西南,陆吾国在东北。 从永翼国到当扈国,最快也需要半个月的车程。 我想起顾菟只说她不是陆吾国人,但是却也未曾说她是永翼国人。 我们二人同时开口。 “你是……” “其实……” 我道:“你先说吧。” “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顾菟有些紧张,她的手指揪着衣摆,“我是当扈国人,还有,顾菟只是我的一个别号,我本名叫瞿姜。” 瞿姓乃是当扈国皇族之姓,看这车马,还有这衣服,也确实符合她的身份。 我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 瞿姜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摇了摇头,是真没什么想说的。 她将真实身份告诉了我,让我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其实她不说这些,一直瞒着我、直到我伤好后将我送走,本也无可厚非。 瞿姜似乎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她歉然道:“并非有意欺瞒。” 我看向她的眼睛,宽慰她道:“我理解的。” 她见我似乎真的未生气,眼中一亮,“你真的不怪我?” 我摇摇头,坦诚道:“我不怪你。而且你现在愿意同我说,我很高兴。” 瞿姜微微笑了一下,“嗯,关于我的其他事情,日后会慢慢同你说的。” 我道:“所以你是准备一路带我回当扈国吗?” 瞿姜脸上的笑容一僵,小心翼翼道:“你不愿意吗?我本不是岐黄高手,不过略知一二,只能粗浅探得你中了毒,暂时压制。但是我们当扈国有许多名医,药材也是应有尽有,带你回去,一是为医治,二是听你梦中呓语,在喊你师父。我派人查探过了……”似乎是怕我伤心,她没有直接说出来。 对上我了然的目光,她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我道:“我下山本就是为了祭奠。” “加之你为救我怕是得罪了陆吾国,所以,为保你安全,我便自作主张,想带你回去当扈国先住下。”瞿姜露出几分难过的神色来,“你若不愿意,到时候也可以……” 我道:“永翼国已经沦亡,冀望山自然也不再能庇佑我。” 她有些激动地道:“所以你是答应了?” 我对她作揖道:“日后在当扈国,恐多有劳烦。” 瞿姜没受我这个礼,握住我的手道:“你愿意来就好。” ----
第9章 望山(一) 在我睡了一天半、车马又行进了六天整之后,我们进入了当扈国的地界。 虽然我常年在山上,但是却几乎是瞬间就能感知到,当扈国和永翼国很不一样。 同是数九寒天,当扈国的风却更为凌厉一些,即使是从马车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那么一丝,也是极为刺人的。刮在我的脸上,像是刀子擦过。 瞿姜看我被风为难,便拿出一个圆形的小瓷盒来,里面装着上好的面脂,不多时,淡淡的香气盈满了整个车厢。 她将面脂递给我,“当扈国冬日严寒且大风凛冽,你往脸上上抹一点,感觉会好些。” 我虽见师父有用过这些,自己却从未涂抹过,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便没有将面脂接过来,有些赧然地道:“我之前没用过,其实不涂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是涂一些吧。”瞿姜并没笑话我,还颇为贴心地问道:“那我帮你?” 我点点头,还坐得离她近了些,“劳烦啦。” 瞿姜便用右手食指沾了些面脂,轻轻地涂抹在我的脸上。她的指尖微凉,面脂更是冰得很,刚刚开始的时候引得我打了个寒颤。 见我一抖,瞿姜立马停下动作,作势要收回手去:“抱歉,我手凉,也凉着你了。” 我连忙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带,“没事,就刚刚那一下,是我第一次涂感觉有些不自然。现在习惯了便也好了,你继续。” 瞿姜却还是收回了手,她在暖炉上捂了一会儿后,又贴了贴自己的脸,觉得不再冻人,才继续给我擦面脂。 我之前只闻过的那些花草香气,多是一扫我鼻尖而过的,不像这个,如同附着在我身上一般。仔细一嗅,应该是槐花香。 在我开口询问之前,瞿姜道:“这香味是我喜欢的,你若是觉得不好闻,回去后再给你特制,今日先委屈一下。” 我摇摇头,“不用,我很喜欢,是槐花香味,对吧?” 瞿姜很是惊喜地看着我:“你闻得出?” 我道:“我生在槐序时节,当然闻得出槐香。” 瞿姜道:“那你今年多大?” 我道:“十六。” 瞿姜道:“那我长你两岁。” 我问:“是想我喊你姐姐吗?” 瞿姜一愣,“不用,你若是不习惯改口,还是喊我顾菟。” 我试探着喊了声:“顾菟姐姐?” 其实师父有时候也会逗我喊她姐姐,每次得逞后,都十分地高兴,说不过长我十余岁,一天到晚师父师父的,都把她喊老了,听到这声姐姐才觉得对味。 瞿姜似乎不大高兴,她有些固执地道:“喊我顾菟便可。” 我疑道:“你不喜欢被喊姐姐?” 瞿姜道:“宗族之内弟妹多不懂事,过往常缠着我,有些烦。” 我道:“既如此,那我便不喊了。” 瞿姜温和地笑了一下,接着道:“正巧你精神尚好,之前说会告诉你的事情,也许现在正是个好时机。” “嗯,你说,我听着的。” 瞿姜道:“你曾在陷入噩梦之中的时候,问过战场的事情。” 我其实从不知道自己还会说梦话,“是吗?” “当时应该是魇住了,若是你现在还想知道,我便简略同你说。若是不想知道,那我们便聊些别的。” 瞿姜将选择权交给了我。 我本来是觉得知道与不知道都于事无补,可是想到宋河鹭对此颇为回避的样子,便被好奇心驱使着答了个:“好。” 具体怎样,说来话长,但是总结起来倒也不出那三个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间地狱,任由它多么委婉的字句也遮掩不了战争的残忍。 瞿姜还真是爽快人,自我应声后,不说事无巨细,至少稍微僵持得久一些的战役、手段残忍的审讯或屠戮,都悉数讲给我听了。 原来我斩杀的那名将军,是位叛将,永翼国军心涣散久矣,不少人叛逃去陆吾国,将屠刀反转,对准自己国人的心口。 至于我师父,她也一直都在斩杀这些叛将逃兵,直至国破的那一刻。 难怪当时宋河鹭不肯同我详说。 若是永翼国是在上下一心、死战后而亡的,倒也罢了,可是因为内讧不断、手足相残而亡,叫他一个真正的在山下生活的永翼国人亲口承认,确实残忍。 瞿姜看着我的眼睛,问道:“生气吗?”话中竟然还带着些许期待。 我道:“没有,只是觉得遗憾和惋惜。” 瞿姜道:“我以为你会生气的。” 我道:“没什好气的,兵心散成这样,必然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定是先前的端倪都被马虎放任,不过咎由自取。” 瞿姜跟着我念了一遍:“咎由自取。”她看我的目光变了一些,较之前多了几分犀利,“你倒是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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