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河鹭没有立马接上话来,看来我说得不错。 我道:“那也就意味着,我在这山中也不能长久。何况,我已经出师了,此山留不住我了。” 宋河鹭定定地望着我:“一定要去吗?” 我坚定道:“我之前从来没有违逆过师父的意思,可若是这次她是真的明言过不让我去,那我也只能做一回忤逆之事了。” 宋河鹭叹道:“我送阁下去吧,见过便回来。此山僻远,陆吾国希望得到民心顺从,短期内也不会清算这些。” 言毕,倒还真带起路来。 我跟在他身后,万分不解道:“并非是我疑心你,只是为何你一开始百般阻拦,现在却又突然愿意带我去了?” 宋河鹭道:“开始阻拦是因为阁下的师父托付我拦着你,现在带路则是因为阁下说一定要去。” 我道:“我的话,分量有那么重?” 他道:“重。” 我本想问我是谁,可是一怕宋河鹭为难,二则此时最重要的另有其事。 既然师父殉国而不被追究,自然是有着极显赫的身份,我为她亲传弟子,宋河鹭重视我的话,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如是想着,我便也没再开口。 宋河鹭带我来的地方,乃是皇家陵寝。 我正疑惑我师父为何会葬在这里,看见石碑上所刻,顿时明白过来。 永翼国,冀望郡主,白榆。 难怪宋河鹭方才说冀望山暂时不会被清算,这原是师父作为郡主的封地。 我在师父墓前,行毕三跪九叩大礼,没有离开的意思,更没有回去冀望山的打算。 我只想静静地跪在石碑前,多久都可以。 宋河鹭催促我道:“该走了。” 话音刚落,陆吾国士兵却已经围了上来。 ----
第7章 出山(三) 我出手干净利落,毕竟不过十来个小兵,倒也没费什么功夫。其实我本来没有想要取他们的性命,可是一想到他们对拒不投降的永翼国人的策略,我便心中一股无名怒火。 那飘渺的关于国家的认知,突然变成了我生存的理由和意义。我在师父的徒弟之外,还有了新的身份——永翼国遗民。 宋河鹭本来大概是想静观其变,未料到我竟然一言不发就动手,待他反应过来出手助我时,战斗已经结束。 我对他道:“这回,冀望山怕是回不去了。” 宋河鹭问道:“那阁下……何往?” 我道:“不知。” 他一瞬间变得比我还茫然,“阁下?” 我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能顾好我自己,想必你也能。我们就此别过吧。” 吃一堑长一智,我此次运起轻功比之前迅速太多,丝毫不给他阻拦的余地。离开陵寝后,我又跑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见宋河鹭并未追上来,便渐渐慢下脚步。 理了理头上略有些歪斜的雨笠,我往四周瞧了瞧,正想看看此处是何地,却突然发现了陆吾国的营区所在。 我担心有永翼国人被关押在其中,正巧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情急着要做,便决定去其中探探。若是没有人被关押,我立刻出来,若是有人被关,我便也顺手营救了。 我敛气息声进入其中,脚步也放得极轻。四处查看后,虽未见到被关押起来严刑拷打的永翼国人,却遇见了顾菟。 她见到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凑近了些,发现她并未被束缚住,身上还背着个药箱子,估计是陆吾国自己人受了伤,便四处抓我们永翼国的大夫过来医治。 她赶忙将我拽进她所在的帐子中,低声问我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道:“凑巧路过。” 她皱眉:“凑巧?” 我真没撒谎:“真是凑巧,见此地有陆吾国军旗,怕他们抓了我永翼国的人进来,便想着营救一二。” 顾菟点点头,该是信了我的话。 我问:“那你怎么在此?” 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药箱,“我是大夫,他们说军中有人伤得厉害,需要郎中,便将我提了来。” 果然与我想的没差,念及她用的那字,我好奇道:“提?” “我见战况惨烈,本来是不愿相助的。可是由不得我推拒,他们直接像提犯人般,拿剑抵着我的喉咙,逼我过来。” 我道:“那后来?可曾为难你?” 她道:“为难倒是没有,他们像是真的急切地需要大夫,虽然逼迫我过来了,却也还算礼遇,未曾做真的做出过什么伤害到我的事情来。” 我心中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没事,别担心我。”说着,她微微张开双臂,又缓缓地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叫我看清她周身并无伤口。 我当即决断道:“那跟我走吧。” 顾菟没跟上我的思路,问道:“什么?” 我耐心解释道:“此处危险,你既然不是顺从本意而来,那我便带你从这出去。” 我学了这么久武功,虽然不甚喜欢,却是辛辛苦苦地早也练、晚也练,顶着大太阳、冒着大风雪,未曾有过懈怠。 往日种种努力,可不就是今天,为了不让自己受制于人,也不让想要保护的人被困险境的吗? 我在这世界上活了十五载,认识的人并不多,陷入过险境之中的,只有两人——师父和她。 对师父,我是接不走了。 对她,我倒还有一试的余地。 顾菟冷静地分析道:“外头陆吾国的士兵可不少,你若是自己单独走,兴许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比带着我,胜算要大上许多。” 我道:“我涉险进来的目的本就是救人。” 她道:“可是……” 我有些急躁地打断她:“你是陆吾国人?” 她道:“自然不是。” 我拽住她的手腕就准备往外跑道:“那跟我走就是。” 顾菟连忙拉住我,“等等,你护着我万一……” 我摘下我的雨笠戴在她的头上,又扯过她背上的帷帽戴好,“这样,他们即使看到了,也认不出我是谁。” 顾菟还是怕拖累我:“你疯了?万一被发现,你带着我如何能轻便脱身?” “莫要轻看了我。”随即我不再容她婉拒,直接带着她往营帐外走。 我从未做过任何违心之事,深知顺从本意的那份安心和无数个夜晚无愧于心的安眠有多洒脱,故而也希望顾菟能享这份安心和安眠。 我们运气颇好,一路出来算是畅通无阻。没成想已经离开营帐好几里后,却正面迎上陆吾国的军队。 准确来说是军中的一个小队。 人数上比先前我和宋河鹭遇见的那一拨的多上几倍,匆匆扫一眼,至少得有五六十人。骑马的三个被坚执锐,其余都未着盔甲,手中也没携带武器,却拿着许多东西。 我定睛一看,不是吃食,就是锦缎和财货,这一队人马应该是刚刚洗劫完永翼国人回来。 他们自然也发现了我和顾菟。 “什么人?”为首的那个人比了个手势,我们便被团团围住。 我道:“过路人。” 为首者大笑一声:“此路不通。” 他们劫我永翼国人本就已经不该被放过,我见他不怀好意地盯着身后的顾菟,顿时就决定直接动手。 我运着轻功,直接上前将提起那人的领子将他摔下马来,扼住他咽喉的同时拔出他的佩剑,直接结果了他。 血溅到我的脸上,这回我却不觉得腥味重,只觉得这味道还不够浓。 方才下山途中,我听宋河鹭提起过,陆吾国起先攻我边城之时,曾在城破之后屠杀过先前拒不开城门投降的百姓。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伤兵,当真是没留半分情面,半座城的土地都被鲜血染红了。 那时候,他们应该没有想过会有今日——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成了自己。 不过,他们是为了多拿些钱财自愿放下武器的。 好巧不巧,又遇上我了。 好歹在永翼国的冀望山上,我得了这么些年安稳日子,今日替惨死在他们刀剑之下的亡魂报仇雪恨,也全当我报恩。 我护顾菟在身后,将剑往前一横,冲着那群人杀去。 大半人皆亡于我剑下之后,剩下的那些作势想逃,有的甚至还求饶起来:“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再不敢拦阁下的路!” 我冷哼一声,“我既出手,无有错漏。” 这话其实颇为响亮,日后行走世间倒也可用。 拦路人已然不在,我便回头去寻顾菟,她虽然还在原地等我,却正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翻找着什么。 我刚想问她怎么了,可是受了伤,却在迈出下一步的时候顿感全身无力。 在我失去意识前,顾菟跑上前来抱住了我。 恍惚间我还听到她喊我。 “半夏!” 我觉得定是我幻听了,这名字应该只有师父知道,该是我想师父了。 ----
第8章 出山(四) 似乎是在刚才的打斗中,我又不小心中毒了,也有可能是之前的余毒其实未能够彻底清理干净。 总之,在打过一场后,我的意识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地,像是跌入了一个梦境中。 那是与现在截然相反的节气,在盛夏的夜晚,我跟在师父的身后,行走在冀望山中。 不是为修行,而是为寻月下的清泉水来烹新茶。 师父其人,武力高强,又有血脉之力加持,凶神恶煞之气见了她都绕道更行,更何况山中的蚊虫? 但是到了我这里,情况却是大变样。虽然穿着长衫长裤,可是那些惹人讨厌的虫子,却总能够偷袭得手。即使我时不时停下脚步来驱赶它们,身上还是被叮咬的一堆包。 有时候我气急了,便索性不走了,就立在原地和蚊虫斗智斗勇。师父呢,则抱臂站立在一旁看着,她并不帮忙,有时候还会笑我。 我实在耐不住这些缠人的小东西,便一遍又一遍问着:“师父,我也想像你一样,不被这些蚊虫干扰,何时可以教我百毒不侵之术呢?” 每到这时,师父的笑意则会更深。 虽然惯常是板着面孔的,但是师父笑起来当真很好看,比她的名字还美。像是一朵昙花当着人的面绽放一样,有那种刹那的惊艳,也有留在心头久久不去、回味无穷的余韵。而且看见她笑的时侯,不仅是眼睛觉得愉悦,周身的焦躁不安几乎立刻也会平息下来。被蚊虫搅扰得心中积愤的我,心中也会立刻安定,并不再以这些外事为困。 虽见者不多,但见过的,都不会忘。 忘不掉师父的笑,也忘不了师父这个人。 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师父笑了。 想到这里,我悲从中来,越想越悲,连师父的容貌也渐渐看不真切了。我开始觉得这梦不好,且想要逃离这梦境,于是便渐渐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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