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阵营图记在脑海中,回房间后,如约将信点燃。 红焰渐渐窜起,一如三日后的敌军营帐,与信烧完后即刻熄灭的火不同,那晚的火足足烧了六个时辰。 火光蔓延开来,其间充斥着尖叫声、怒吼声和咆哮声。我站在上将军的营帐之外,手中提着染血的长矛。 绕开巡逻的士兵,放倒门口的两个守卫,进入那上将军的营帐不用费什么功夫我有预料到,可我却从未想过杀人居然也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情。 我用长矛刺透空气无数次,却是第一次刺透人的皮肉。 即使那人是与我、与我所谓的国势不两立之人,且他的手上有数不尽多少条的永翼国的命债,我还是觉得有些感慨。 甚至有些反胃。 血的气息,很冲鼻,也搅得人内心很不安宁。 在撂倒拦路的人之后,我本可以再多解决几个人,但是我实在太过不适,便只抢了匹马往外冲去,没再和他们周旋。 我背对着火光方向而行,看了看手中从不知哪个小兵手中夺来的长矛,完全没有成功通过考核的喜悦,只觉得有些厌烦。 我手一松,仍由它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还是更适合留在山上。 师父为我头回下山的缘故,备了崭新的衣裳,玄青色的衣袍上还绣有凤凰暗纹,牛皮腰带一束显得人很利落潇洒。可惜,我不是穿它走马游街,而是来敌营杀人。从我身侧经行的风,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寻着味儿,我还以为是载着我的这匹马受了伤,结果低头时才发现,我的大腿上有道伤。 是方才与我过了十几招、最终为我所杀的那上将军。 他出剑很快,近战我确实没讨到好处,也是后来渐渐拉开距离才能一击得手。 我突然想起他的眼睛来,和我师父生气时那种外扬的情绪不同,他的眼睛很冷,盯着我也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我存了取他性命的意思,可是起先几招,我也是颇有些犹疑、也未真的尽全力的。倒是他,每一次出手皆是毫无保留,招招只逼我命门而来。 我叹了口气,或许在他没上战场之前,也曾眼神温柔过。 我决定回去就求师父让我留在山上。 ---- 半夏很信任师父的,而且是在乱世,又是对敌军出手,所以她才会答应成为一把“刀”,去行刺杀之事。
第4章 入山(四) 我骑着马,正往回山的方向赶,突然面上一凉。 下雨了。 这雨还来得很急,越下越大。原先腿上的伤就磨得我很煎熬,这一淋雨,更是痛得我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 从前没挨过师父的罚,也没受过什么多大的伤,我并不知道我是这样“娇贵”的人。 又赶了一小会儿路,我实在是撑不住了,便决定在附近找个地方,先避一避雨再说。 怪我当初并未料到半途中会下雨,只想着快些回山处理伤口,是抄小道走的,附近没什么人家,更没什么避雨的地方。林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如此放慢速度找落脚点,反倒让我伤口处的疼痛越来越明显。 “嘶……”我忍不住痛,猛地拉了一下缰绳,让马不再奔跑,只是慢慢地走。 可是颠簸得我还是很痛,我低头看了看,发现方才紧急包扎的伤口又继续出血了。 渐渐地,我视线也有些模糊,一路往前慢悠悠地走着,我竟有些分不清,身处的是梦境还是现实。 再模模糊糊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然躺在一处干爽的地方,似乎身下还垫着谁的裘衣,软软地,很舒适。 “……”刚想开口的时候,意识回炉,我的腿痛到让我难以发声。 “醒了?”这声音听在耳中倒是熟悉。 我睁开眼睛,发现是顾菟。 “你怎……”我想问你怎么在这,可是最后两个字几乎只能作出口型。 顾菟摸了摸我的额头,“还有些烧。”又端起了药碗,对我道:“伤你之人,兵器上淬了毒,所以你才疼痛难忍,意识模糊。好在这毒算常见,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古怪方子,我之前碰到过,便用针灸替你逼出来了。” 我奋力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却未能离开地面哪怕毫厘的距离。顾菟见状,便用空着的那只手馋着我,助我稍微起身一点。 不得不说,她的手很稳,即是我借了很大的力,她的身体也不曾被我拽到倾斜,端着药的那只手更是几乎一动不动。 待我坐好后,她将碗送到我嘴边:“这个是止痛的,喝了之后养个十天半月,便无碍了。” 一听到能止痛,我立刻喝了一大口。 是真的苦,苦到我差点喷了出来。好在不烫,我最终还是“咕咚”一大口咽下去了,不然可真是太失态了。 顾菟没问我为何受了伤,也没问伤从何处来,只是让我继续躺好休息。 我看了看四周,这是一间小木屋,就是不知道在何处。透过那个应该算是窗的缺口,我发现外头已经是白天,可是雨依旧未停,比昨夜下得更为猛烈。 止痛药或许有安眠的效用,不及想更多,我又睡过去。 这次倒是没睡多久,醒来的时候依旧是白天,雨听着声音略小了些,但是对我来说,在这种雨中骑马,却还是勉强。 顾菟见我睁眼,便拿了水袋来喂我喝水,等我喝完后,又问道:“饿不饿?” 我点点头,我上一餐还是在昨天出发去军营的早上,随手在镇上买了几个馒头吃。 “只有些粗糙的干粮,别嫌弃。”顾菟拿来几个饼。 我连忙双手接过,“多谢。” 声音很嘶哑,但是总归是能够交流了。 顾菟见此,似乎也松了口气,“还痛得厉害吗?” 我道:“好很多了。” 顾菟道:“那便好。” 我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顾菟道:“许是我生了火的缘故,引来你的马出现我的窗外。当时不知是你,但是见马上之人似乎失去意志,作为医者,我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便前去查看。” 我只觉得那场景怪惊悚的,顾菟不知何故望向窗外时,雨中突现一匹马,还载着一个伏在其上、生死不明的人。便抱歉道:“怪我,应该吓着你了。” 顾菟道:“不算什么,更可怖的都见过。” 她还是没有问我为何受伤,反倒交代起自己出现在此的原因:“我常来这林中寻一种树的汁液,用来制一味药。这木屋便是为了采药方便,特意请人帮忙建的。虽然简陋些,连张塌也没有,可总归是借这个简陋的好处,倒也没被谁惦记上。” 她见我吃完了饼,问我还要不要再来一些,我摇头示意已经足够。饿是生理本能,可是反胃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退,我现在吃不下更多。 她便拿来布巾替我擦了手,又扶我躺下。 “雨这么大,你又恰巧在我窗外,安心避过这一阵再走吧。” 我本来不愿给她添麻烦,且我占着这裘衣,她似乎没地方睡,但是却又实在没力气起身,便只能道些:“多谢你救我。” 顾菟倒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摆摆手道:“上次我误闯了你的山,你本可以将我送去官府,甚至直接杀了我,可是最后不仅没追究我的责任,还给了我半夏,便当我回报你。” 我勉力弯起唇角笑了一下,算是承了她这份情。 我躺下静静地回想昨天营地中的事情,试图通过不断地刺激换得一个麻木状态,让我不再去想杀人时那令我恶寒的感觉。顾菟则在一旁坐在一旁的秸秆堆上看医书,她虽然没点蜡烛,我却莫名觉得她周遭带着光。 看着她的背影,我就觉得安心。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外头忽然传来马蹄声。来人很多,似乎还挺着急,我心中一紧,莫不是来抓我的? 微微侧头望向窗外,来者身上所穿的盔甲正是陆吾国的。我突然想到载我的那匹马,若是它恰巧在附近,岂不是很容易露馅? 我倒不是怕露馅后被陆吾国抓走,只怕连累了救我的顾菟。 我本不速之客,多亏她医者仁心。 顾菟倒是淡定得很,听到马蹄声也没多大的反应,在那群人走远后,道:“可是在想你的马?” 我道:“你怎么知道?” 顾菟道:“方才听到外头似乎有人骑马经过。” 我想了想,编了个很不错的理由:“是在想它,方才你说它停在你的窗外,若非它在,我现今已然生死难料。” 顾菟放下手中书卷,侧身过来正对着我道:“你莫要伤心。” “嗯?” 顾菟有些愧疚地道:“它送你来后便自己离开了,我将你带进来,再出去看时,它已经跑没影了。” 我道:“愿它此后自在,不用再为人驱遣了。” 顾菟看着我,眼神中有些惊讶:“还以为你会焦急于尽快找到它,或者难过它这样离开,把你丢在这,倒没想到你会这样说。” 那本也不是我的马,战场那么血腥的地方,我待不下去,想来它也觉着不舒服,走了确实挺好的。 可我不能直接这样挑明了说,便又寻了缘由:“它既然想走,便是不想再为人所制的,我不再寻它,也算是感谢它救我了。” 顾菟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
第5章 出山(一) 两日后,我已经能下地行走自如,便再三谢过顾菟,表示叨扰多日,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顾菟倒是没有拦着我,只问:“回程没有马匹,可需要为你去寻一匹来吗?” 我摇摇头,“不用麻烦。”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骑马,起先是因为骑得不怎么好,颠簸得我难受,每次下来都想吐,可偏偏又吐不出。后来掌握了方法,颠倒是不颠了,只是并体会不到诗句中所写的那种舒阔之感。 期待已久不得,便大失所望,也失了兴趣。 悠悠地走回去,倒也不错。左右都是风光,抬头即是天光,慢是慢了些,可总归步子是我自己迈的,每一寸的前行都觉得踏实。 想来顾菟上次真是误入冀望山,并不知晓其具体位置,她问道:“很远吗?” 我方向感很好,记东西极快,背路线图更是,甚至还能够在脑海中直接构设出来。她既问起,我当即就在脑海中想出一幅从此处到冀望山的地图来,大致估算了一下后,回复道:“走走停停,夜间投宿客栈,不出两日便可到。” 她觉得还是有些远,问道:“真不用找匹马来?” 我道:“不用。” 顾菟不再强求,只将她的雨笠递给我,“今冬似乎雨水格外多些,未免路上又下雨,带上这个吧。” 我道:“你把你的给我了,那你自己怎么办?”她也是需要上山采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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