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神听了半晌,君卿房里安静得一丝声响也无,想幸好没有吵醒他,不然贸然进来,我一身狼狈,孤男寡女得多尴尬。 换了干净的衣裳,又慢慢拖了一把小凳子到窗下,我捧着下巴思索良久,不知是不是巧合,今日正是一年前我在林中撞见师姐的日子,暮春,寒月。 这毒是一年一发的么?还是君先生胡乱拼凑的那堆药无意中延缓了发作。 我正兀自想着出神,趴得久了还起身扭了扭腰,全然没有注意有人已靠近身边。 “我道是哪只小猫咪,”一道声音在身侧响起,近得不可思议,那清沉的嗓音带着冷冽笑意,“许久不见,师妹可有想我?” 这声音初落在耳中并没有什么,但一霎那的愣怔后,如惊雷炸响,我僵着脖子扭头,眼前仍是模糊的,只有一道昏暗的身影,而正因为看不见,让我更容易想象那张脸应当如何阴冷可怖。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急惶后退,却忘记背后就是窗户,凳子翻倒出去,脊背狠狠磕在窗棱上,顾不得疼,我凭着模糊的视线往门口跑,半道上一只手臂横在身前,正撞到我的鼻子上,一阵酸痛,眼泪登时涌出来。 就要往后栽倒之际,我被一只手揪着领口提了起来,双脚几乎离了地。 师姐一手撑着墙,一手抓着我,缓缓凑近我的脸。鼻血滴滴嗒嗒地落下来,落在她的手上,她动也不动,语气不咸不淡地:“跑什么,看见我就这么怕么?” 不怕才有鬼了! 我胆战心惊地腹诽着,想抬手摸一摸鼻子,才发觉手在抖,不止手,全身都在发抖,连将将才平息的毒发也隐隐有了卷土重来的意思,前胸后背一阵痛痒,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 原来我怕她怕到了如此地步。 气氛正是死寂,蓦地,我忽然想起君卿,屋里动静这么大,师姐说话也没压着声,即便睡着了这会儿也该被惊醒才对,我心头一凉,几乎是语不成句,颤抖地问出声:“你把君卿……怎样了?” 她似是看了我一会儿:“你说隔壁那个坐轮椅的废物?” 我愣了一下,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手上都是我的血,抓上去一阵滑腻:“你把他怎么样了?” 啪地一声,我的右脸挨了一个耳光,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过分而导致痛觉迟钝,我并没有感到太痛。 “再对我大呼小叫,就拔了你的舌头。”师姐凉凉的呼吸洒在耳边。 一想到君卿或许已遭了毒手,衣衫不整死在床上,与我当初何其相似,也就是死的环境比我好一点儿,想到如此我便两腿发虚,感觉再也站不住,身子软软滑下去,胸前揪着我衣襟的手却又紧了紧,末了干脆将我靠在她臂弯里。 我望着眼前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声音无力地发飘:“师姐,求你了,你把他怎么了。”话到最后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头顶静了良久,我感觉下巴被冰凉的手指抬起:“吓成这样,你莫不是喜欢他?” 我微微瞪大眼睛,就是不知道落在她眼中被解读成了什么,只听一声笑:“我若说我杀了他呢?” 我定定看着她:“你杀了他,君先生不会放过你的。” “呵,你师父给你找的好下家,”师姐冷哼一声,松了手,“传言中的药圣,我看也不过如此。” 我听她话里的意思,可见她是知道君先生的,兴许也知道这一年我住在桃花林,还知道君先生在想着法儿为我解毒。真是细思恐极,掌门师父以为把我藏了严实,若是打一开始师姐便知道呢? 好在听她的语气,君卿也许没死,君先生声名在外,师姐不是个傻的,方才约莫只是在吓唬我。 我松了一口气,情绪略略平缓了些,学她嗤笑一声:“根本就没有解药,不是吗?” 师姐顿了顿,手指摸到我耳边,捏了捏我的耳垂,凉凉道:“再这么阴阳怪气,拔舌头。” 娘个蛋啊,这个人怎么这么烦! “为什么这么说?”我听她又笑了一声,饶有兴致的样子,“试探我?” 我默默闭嘴不吭声。 “花花长高了些,”她摸摸我的脑袋,叹息道,“可惜心眼儿也多了,告诉我,你是怕死,还是怕疼?” 这个问题我回答得无比诚实:“怕疼。” “那就跟着我,跟着我,你就不会疼了。”她又摸了摸我的脸,动作轻柔,带着十二万分的怜惜,却让我生生打了个冷颤,这人真是个有病的。 我深知今日在劫难逃,但又不放心君卿,可要带着他一块摆明是件不可能的事,于是很干脆地放弃了挣扎。 “乖,”师姐拍拍我的脸,“走吧。” 我见她黑扑扑一团影子向门口走去,便捏了捏腿站起来,感觉还有些虚软,但已可以勉强行走,鼻血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我伸手往前,小心地迈了一步。 挪到门前,却还是被门槛绊了一下,伸着双手想抓住什么保持平衡,却抓到另一只手,又被迅速反握住。 “你眼睛怎么了?”师姐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我听她声音里竟然是真切的诧异,不禁也有点诧异,这莫不是真格儿的神经病,他娘的你下的毒你会不知道? “我以为……”她摸了摸我的眼睛,我赶紧闭上眼,感觉指腹在眼周摩挲一圈,“原来当真看不见。”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从她掌心恶狠狠抽回手。 师姐也不在意,抬着我的下巴盯了半晌,忽然笑道:“瞎了的样子倒也有趣。” 如果手上有把刀,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捅她,捅她,再捅她。 一个湿软的物什在我脸上擦了擦,我一愣,本能地往后躲去,却被人牢牢按住:“别动,擦擦血。” 感觉是浸了水的帕子,在我眼睛鼻子下巴上轻轻擦拭。我想象了一下此刻自己的模样,该是十分狼狈的,似乎我与师姐每次遇见必然又流血又流泪,简直是个诅咒。 我跟着她走到院中,门前隐约停着辆马车,夜色沉寂,空气清冽,鼻尖飘过一丝血腥气,几丈外一个声音恭敬道:“大小姐。” 身子猛然腾空,师姐一手拎起我扔进马车。 “记住,今晚见过你们的人,一个不留。” 即便看不清楚,我仍趴着车窗望了客栈最后一眼,忽然想到,我还没有吃到江南的鱼。
第五章 出逃失败的这一夜,我的心情很暴躁,跟在师姐身后不免低眉耷眼,等进了山庄,发现四处灯火通明,大家都没有睡觉,一副御敌来犯的阵仗,不禁吓了一跳,但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迎面一个白扑扑的人影冲过来,一把搂住我:“花花!你去哪里了!” 我被勒得翻白眼:“放开……” 下一刻又被抓着肩膀左摇右晃:“魏鸢说你丢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你担心你个蛋啊! 是谁让丫鬟给我通风报信说师姐要跟长老们商谈大事的!不就是暗示我可以趁机溜走吗!魔教里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教主。”师姐淡淡出声。 来人这才松开了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饱含深切的担忧:“花花,你没有受伤吧?没有给人欺负了吧?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让魏鸢去杀他全家。” 想我刚被掳来那会儿,听见这伙人总把砍手砍脚杀人分尸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还惊吓了一番,眼下已然习惯,从善如流地打了个哈欠:“小白啊,我没事,就是有点困。” 堂堂魔教教主一个拳头击掌:“那好,让魏鸢送你去休息,明天我再找你玩!” 玩你个头啊!我在心中咆哮。 再跟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玩一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起那日师姐领我走过长廊,说既然来了,便见见教主吧。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心惊胆战。 魔教的教主啊!我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高大阴邪的男子形象,居高临下睥睨着我等良民,嘴里轻飘飘吐出一句:“煮了。” 他娘的吓死了! 之后一路走去,我又不禁猜测这位教主大抵是个另类建筑爱好者,雪域山庄的布局九曲十八弯,弯弯都是嶙峋石头砌成,连曲折的长廊也不例外,虽说两旁还有些扶苏花木,假山莲池,但整体依然活像个蜘蛛洞穴。外在看着还挺像个模样,内里倒真符合魔教的气质。 除此之外,我对师姐的身份亦感到迷惑,听到手下喊她大护法,雪域山庄设有左右两大护法,不知师姐是左还是右,依常情认定,除了她之外,还该有另一位护法。 但我又分明记得,她从客栈掳走我那晚,那几名黑衣人唤她“大小姐”。 师父曾与我们唠嗑,师姐是她从山下捡来的,捡来时也不过十岁上下,那时候因为云麓缺人又经济拮据打不起广告,师父只能带着几位师叔亲自下山拐人,也不知幸还是不幸,师姐就那么撞上了,师父问过后发现是个无父无母居无定所的孤儿,大好,带走。 或许师姐一开始就隐瞒了身世,心性坚忍又天资过人,我默默想着,大小姐,大小姐……该不会是魔教教主的女儿吧?便心中一寒。 但一切在我见到歪在石椅上的人时全然打翻。 那是个一袭白袍的少年,见到我们走进来,便一个打挺蹦起,圆圆的大眼睛,俊秀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的稚气,凑到我脸跟前左右端详着,好奇道:“你就是花花?” 脑中原本阴森的人物形象咔嚓裂了一条缝。 我面无表情拽一拽师姐的衣袖:“师姐,这小孩谁家的?” 师姐似是顿了顿,回头看我一眼,答道:“这是教主。” 咔嚓咔嚓,脑中的画面彻底崩裂。 我真心实意地惊叹一声:“哇!没想到教主这般年轻!” 简直太他娘的年轻了。 “你就是花花,”白衣少年笑出两颗兔子般晶亮的门牙,绕着我打量一圈,笑得前俯后仰,“魏鸢说你是个好玩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哈哈哈哈哈……” 我无言地望向师姐,师姐淡然地与我对望。 谁能想到魔教教主是个看上去与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呢? 少年教主又喜滋滋凑过来道:“花花不是雪域中人,不用讲究称呼,以后就叫我小白吧。” 我面无表情:“为什么?” 小白教主依然喜滋滋:“这样显得咱们亲近啊。” 我说:“能拒绝吗?” “能啊,”眼前的少年眨巴着大眼睛,“杀了你。” “小白。”我说。 “花花!”小白仍旧喜滋滋。 我冷静地想,真是一整个石头窝的变态。 老子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 师姐等我们说完,才闲闲抄了手:“主上,今日的文折看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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