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叔说无常早年间是中原恶名昭彰的邪派人士,那么必定有许多仇家在等着手刃他报仇雪恨,而洛阳是中原武林的中心,了懿方丈他但凡有脑子,就不会将人摆放在明面上,那么由此推断,无常在寺中多半是从事着隐秘的要职——地位崇高,却见不得人。 就是不知他此时是否察觉了这一番动静背后的陷阱,但就算他察觉到了,逃得出护国寺,也逃不过埋伏在龙虎山中的四大长老和几十名雪域卫士。 万事俱备,只等瓮中捉鳖。 小佛堂里,二师叔和小白已等候良久,见到我,先是上下打量一通,见我周身无碍才缓了神色,道:“成了?” 我点点头,掏出吃剩的包子啃着:“成了。” 于是三人排排坐下,背后是巨大的佛像,檀香幽幽袅袅萦绕。 我一大早早起,心弦一路紧绷,之后又一通使力奏琴,此时被这徐徐香气一熏,又想到二师叔和小白就在身边,于是抱起双臂,坦然打起了瞌睡。 然而刚点了两下脑袋,便听见门外一阵又沉又快的脚步声,立刻睁开眼睛,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肤白脸圆的胖和尚当先走进来,目光淡淡看过我们,而后合掌一礼:“阿弥陀佛,释尘见过几位施主。” 我愣了愣,想这不会就是无常吧?怎么瞧着有点不大正常呢?正要转头去问小白,就见那胖和尚忽地侧身一让,这一让,便令他身后的人暴露了出来。 余光里,小白身形陡然一僵。 我顿时明白,这一个才是无常。同时心底也松了口气,二公子果然没有食言。 算起来,所有人当中唯独我没有见过无常,如今面对面才瞧清楚,原来传闻中的无常长老,是长得这一副平常模样。 真正的平常,几乎没有任何能被记住的地方,是人群中绝不会多加注意、多看一眼的人。要不是小白的反应,我都想问他你祖父是不是整过容。 但转念一想,或许正因为有这样一张平常面孔,他才能无数次从仇家手里逃脱——实在是太没有特点了。 “释空,”胖和尚瞧着身后的人,慢悠悠说道,“我奉方丈之命,带你来见这几位施主。” 被称为释空的和尚沉默不语,一双黑沉沉的眼在我们三人面上扫过,当看见小白时,他的神情微微一顿,而后状似自然地看了看我和二师叔,末了面无表情地问胖和尚:“敢问师兄,这几位施主是何人?” 胖和尚冷冷瞥他:“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你究竟做了什么,竟然得罪了二皇……阿弥陀佛,”说到这里住了嘴,余光不着痕迹瞟我们一眼,摇头叹道,“罢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白费口舌。” 无常眼神闪烁了一下:“师兄这话是何意?” “你别问我,我只奉命将你带过来,” 胖和尚冷冷道,“还有,方丈说了,即日起除去你寺中职务,你不再是本寺弟子,往后也不得再踏入寺内一步。” 胖和尚说完,转身对我们行礼:“阿弥陀佛,三位施主,人我已带到,这便告辞了。” 我点点头,给他回了一礼,目送他往门外走去。忽然间,眼角余光里似有什么光亮晃了一下,我心中嗖得一紧,连忙叫道:“当心!” 到底是晚了,就在我脱口喊出的刹那,原本静立着的无常突然侧身闪出,他的身法轻盈,却又奇快无比,只是一瞬间,便将胖和尚钳制在肘间,另一手持判官笔,冷锐的笔刺抵在胖和尚的咽喉正中。 我忍不住在心底哇一声,终于亲眼见着这个出自我疯子外公之手的邪门武器了。 “师兄,你我同门一场,你最后就用这么两句话将我打发了?”他眼睛看着我们,话却是对着胖和尚说的。 胖和尚面色泛白,神情却尚有几分镇定,说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那也该死。” 无常冷冷吐出一句,手腕微动,眼看胖和尚就要嗝屁,小白在此时忽地大叫一声:“祖父!” 无常动作微微一顿,挑的便是他这一瞬的迟疑,我和二师叔早在小白出声时便抢身疾出,一人隔开无常,一人拖走胖和尚,胖和尚自己也是习武之人,即刻便领会其意,顺着我的力道避过刺杀,还不忘反手一掌击向无常。 无常被二师叔拖着,此时侧面又来一掌,只得后越避开,同时左手横空划过,用判官笔上的弯刀封住了前面。 虽然只是两个简单的动作,然而江湖中却少有人能做得到,此人武艺着实高深,也难怪我的外公当年会看中他。 我和二师叔被那股劲风逼得后退两步,再抬头时,眼前已没了人影。 门外有刀兵相交的冷锐声音传来,伴着痛呼和惨叫声。胖和尚当先跃出门,我们跟在他身后,看到伏在草丛里的僧人尸体,皆是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胖和尚默念一声,上前给那些人阖上眼,口中喃喃:“罪过,罪过。” 二师叔和小白已紧追了上去,我正要跟上前,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回身,朝蹲在地上的人道:“喂,这位师傅,你们若是不想死,就告诉你们守阵的弟子,千万守好了护山阵。” 他愣愣看我一眼,像是不明其意,却又在转瞬间明白过来,面色骤变:“你、你是说释空他……” 我说:“你们释字辈的弟子,应当都是了懿方丈的亲传弟子吧?龙虎山的护山阵定是一清二楚的,实不相瞒,你的这位师弟原是我教叛教长老,早年间在中原更是造下无数杀孽,这等狠毒之人若被逼到绝地,难保不会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 说完也不看他的反应,纵身跃起,朝二师叔和小白的方向追过去。 护山阵一旦被破,整座龙虎山就会在顷刻间崩裂坍塌,到时候山上所有的活物,连同山下的小镇,通通都会被砂石流掩埋。那将是一副哀鸿遍野的惨烈景象。 我的目光一点点冷下来,暗暗咬了咬牙,半空中连番移位换步,朝后山树林奔去。 寺里有君卿,山下有师姐和小蓝,还有小白,二师叔,长老们,哪一个都不能出事。 绝不能让他破了守山阵。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正文完) 当我们三人赶到时,眼前已是一番混战景象。 四位长老果然截住了意欲逃走的无常,然而,那一日出现在山下的红袍人又再度冒了出来,显然,这些人都是无常的党羽。他们招数奇诡,人数又多,黑衣卫们奋力抵挡,也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去。 我凝神端详那些红袍人的身法,不似中原武功教派,也不像蜀疆术法流派,不知无常到底让他们练了什么鬼功夫。想到护国寺藏经阁那满满一屋子的古卷秘籍,不禁有些后悔,真该让了懿方丈亲自体会一下养蛊害己的滋味。果然我还是太仁慈了。 二师叔和小白上去帮忙,我仰头张望一番,物色到一棵不老松,于是跃上枝头,盘腿坐下,将绮望平放在膝头。 十指静置琴弦之上,我闭上眼,让真气运转全身,而后慢慢聚向双手。睁开双眼时,琴音也陡然而起。这一次,我足足用了半成功力。 琴音来得突然,仿佛自天而降,尽管我就坐在树上,但琴声却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人辨不清方向。 绮望从来就是一把杀人的凶器,我得来它这么久,还没有真正用它杀过人,至多召唤一些五毒之物来吓人,或许是这些幼稚行为激不起它琴大爷的兴趣,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二师叔说的那种人琴合一的感受。 然而此时,或许连它也嗅到了血的味道,忽然间,我只觉心头浮起一丝莫名的感觉,就像手下的琴当真在呼应着我一般,随着我的心意,变得愈加顺从,也愈加强势。 琴音悠扬悦耳,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红袍人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起来,琴音打入他们的心坎,操纵着他们的意志,他们脸上的表情呆滞恍惚,仿佛陷入了某种幻境当中,有的人甚至露出如痴如醉的神色,行动彻底失常。 二师叔和小白连番点过黑衣卫们的穴道,众人清醒过来,立刻朝红袍人兜头砍下,动作又快又狠宛如切菜,眨眼间地上便铺了一片红色,红的衣,红的血,紧紧融在一起。 我垂眼望着树下情景,感觉心跳越来越快,人也越来越振奋,这感觉着实有些诡异,很像是书中描绘的走火入魔前兆,正打算仔细琢磨,前方忽地传来破空之声,小白的喊声同时响起:“小心!” 瞳孔骤然一缩,我一把抱起琴,整个人用力后仰飘出,将身体拉成一道半弧,从枝头徐徐而下。半空中,眼前划过一道冷光,快如闪电旋转一圈,又沿着原路飞回去。 是阴阳判官笔。 两侧弯刀在疾飞中化作一个完美的圆形镰刀,也难怪之前死去的人都在霎那间断了气,这玩意儿,沾什么切什么,还能切一个整圈,试想方才若是没有躲过,我的脖子就会被这么一圈儿切下来……呕。 我落在地上,一手扶住树干,过了片刻才将气息调匀。 虽然琴音被打断,但黑衣卫们不愧是雪域出身,在极短时间内就将红袍人砍得只剩寥寥几个,寥寥几个还都七零八落,着实不足为虑了。 我一手抱着琴,从树下走出来,走到小白身边。他正沉默望着犹自负隅顽抗的无常,一张脸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正琢磨是不是得说两句安慰话,便见他上前一步,道:“祖父,收手吧。” 这一声落下,前方几人都顿了顿,默契地停手。 无常的僧袍上溅满血迹,脸上也被血污糊了大半,辨不清表情,整个人十分癫狂可怖。他一双血红的眼望着小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冷笑道:“收手?怎么,我若收手,你们就不会杀我了吗?” 小白浑身一僵,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来回瞅着这两人,觉得这时候还是不宜让他们多作交流,便上前两步,挡在小白身前,笑道:“无常长老,久闻大名,初次见面就要取你的命,真是抱歉。” 无常阴恻恻的目光盯住我,再度冷笑一声:“早知你这个娃娃没死,那时候我就该斩草除根的。” 我微笑点头:“这么说,你是承认十七年前雪域那一场祸劫,是你的手笔喽?” 他捂住胸口咳嗽一声,有血丝自嘴角滑下,抬头冷冷道:“你们难道不正是为此来杀我的吗?” “没错,长老你也出身于我教,自是懂得我教规矩。”我点点头,眼风不由向后扫去,然而看不到小白,也不知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只是还有一件事,想来想去只也能由你解惑,”我说,神情慢慢冷下来,“是你找上的苏剑知,还是苏剑知找上的你?” 他又咳嗽一声,桀桀笑了起来,身体也踉跄着往一侧倾去,险险才再度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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