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顿住,抬眼看来。 我却移开目光,平静望向远处高高低低的屋宇:“你别多想,这话就是字面意思。” 然而余光里小白的表情严谨到肃穆,紧紧抿着唇,像是已经预感到接下来我要说的话。 “我说过,不论我有什么打算,都不会瞒着你。” 我低声道。 他沉默片刻,按着酒坛子重新躺下:“嗯。” 我微微仰起头,遥望着天际落日:“我知道当初护法带我回去,你心里有过不甘,也知道就算现在问起你,你也不会承认。” 感觉身旁人呼吸一顿,我摇头道:“这没什么,换作是我,好好做着教主,结果凭空来个人抢了我的位置,我也会郁闷。” “当初我虽然不全是自愿,是被逼到了那个地步,没有别的选择,可到底也是因为我,让你落得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对不起。” 良久的沉默,余晖中的屋檐宛如绯红色的波浪,一阵风拂过,瓦缝之中几根细弱花朵轻轻摆动。 “没有,”小白的声音低沉,微风吹动他额前的发,露出清俊的眉眼,“我的确是有过不甘心,但从没觉得你对不起我。” 他说到这里顿住,语气蓦然转冷:“可你若是敢抛下雪域山庄远走高飞,那就是真的对不起我,不止我,还有悉心栽培你的长老们,对你寄予厚望的千绝护法……” 我摇一摇头:“我不会。” 他僵了一瞬,显然是没料到我的回答,末了又皱起眉,只是眼底的隐忧已消去大半,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却是答非所问:“其实我也觉得,你比我更适合教主之位,你做得很好,虽然我没资格代我娘说什么,但你也知道的吧,我娘她一定很骄傲的。” “花花。”小白眉头皱得更深。 我笑一声,仰头灌一口酒,想了片刻,感觉目光都柔软下来,轻声道:“我喜欢魏鸢,”顿了顿,又道,“不,我爱她,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要跟她在一起的。” 小白露出牙疼的表情:“你不用跟我说这个……” 我看他一眼,笑了笑,偏头望向遥远天际,那里夕阳只剩下薄薄一抹微光,黑夜即将来临。 还没有开口,小白当先道:“如今教中右护法之位尚缺,让她回来也不过是重归其位,你若是担心长老们不同意,我会帮你说服他们。” 我有些惊讶,没料到他居然想到了这一层,还肯为了我和昔日仇敌共事一堂,真是叫人感动。 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那是长远的考虑。 “我师姐她……”我说出这句话,顿了顿,又灌一口酒,笑道,“她从出生至今,一直都是被当成一把嗜血的刀来用,为人驱使,随意差遣,脱离不了半分。” 嘴角缓缓抿紧,我吸一口气:“没有人关心她在想什么,因为工具不需要有意志,可她是个人,人怎么能没有自己的意志呢?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想吃的东西,想看的风景……只是这些原本很正常的想法,被她自己一点一点、日复一日地,刻意泯灭掉了。” 小白缓缓侧头,沉默地望着我。 “如今她背负的最后一件事也了结了,我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感受,也不敢问她,毕竟多年来,她都是为了命令而活,突然得来自由,她或许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天地一瞬间跨入黑夜,长街上亮起繁华光彩,满城不夜光交相重叠,由近及远,连成一片。 “我要陪她找回来。” 我凝望着下方流光飞舞的夜色,轻声说道。 我要为她找回那些失去的东西,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一天不行就两天,一年不行就两年。终有一日,她会变成一个真正鲜活的女子,只是魏鸢,无关其他,只是她自己。 我爱的人,我希望她能活得随心所欲。 屋顶上的两人并肩而坐,谁都没有说话。 小白的目光辽远恍惚,似乎在思考我的话,又似乎是单纯在发呆,又似乎是静静回忆着什么。 “曾经我觉得你和她完全不一样,”他轻笑一声,有几分怅然和无奈,叹息道,“但如今又觉得,你们真的很像。” 我知道他指的是谁,也跟着笑起来:“我就是跟她不一样啊,”抿了抿唇,抬起手肘撞他一下,将语气放得轻松,“放心啦,我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所以,哥,你就帮我一回,行么?” 四目相对,彼此的心思都无处可藏,我知道他会帮我,就像他也知道,他拦不住我一样。 ---- 花花:该打感情牌的时候就得打感情牌,这样你哥就能替你去上班,哦耶。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关于我要做的事,师姐明确表示了不放心,说要同我一道上龙虎山,还要带上徐蔷薇。 我思忖再三,觉得这毕竟是雪域山庄的家务事,不好让外人插手,再者,四位长老如今看她还不大顺眼,而打架这事毕竟讲究个配合,万一到时候自己人影响了自己人,就太得不偿失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 “我是要扮作琴师混进去的,那些弹琴的女子都长得小巧玲珑,你看看你这模样,”我啧一声,作出上下打量的样子,“站里头根本就是个显眼靶子嘛,生怕人家看不出不对么……”话没说完被掐住脖子按进枕头里。 一个时辰后,我神智恍惚气喘吁吁地投降,表示各退一步,她和小蓝在山下等我,若是过了约定时辰我还不出现,她就上山来找我。 师姐勉强表示:“可。” 其实那些琴师当中不只有女子,还有男子,但这个就不必告诉她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我混入琴师队伍当中,顺利进入护国寺。 这是二公子的主意,但就算没有他帮忙,我也能从后山潜入,如此也就是从前门进还是后门进的区别罢了,反正进去以后都是一样的,挑一个合心意的大树,找一块舒服的枝桠,弹一首悠扬的送命曲。但考虑到自行潜入还得提防守卫,这样一来起码能省几分力气,遂欣然同意。 说起来,原本护国寺乃佛家圣地,佛门清规是不准歌姬舞女之类的来此抛头露面的,但好巧不巧,当朝天子最是乐好音律,民间众士为了迎合,也纷纷崇尚起歌舞诗酒春花秋月来,及至如今,琴师舞姬不分男女,都变成了世人眼中的风流雅士,备受推崇,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护国寺再大也是块土,更何况它能存活下来全靠皇室庇佑,一国天子可没道理去迁就一块土疙瘩,如此这般,琴师们只需以纱覆面,便可自由出入。 进入寺中后,我寻了个机会脱离队伍,躲在隐蔽处掏出圆圆一早蒸的包子,一边啃一边算着时辰。 不多时,耳边传来一道浑厚嗓音:“老衲百岁寿辰,承各路英豪与会见礼,质感荣宠,老衲携敝寺弟子谢过各位。” 即便隔着数十丈距离,这声音也听得分外真切,可见说话人内力之雄厚。 我心想果然把这老秃驴扔给二公子是对的,否则跟他打起来,那得多费劲啊。 又过了一刻,隐隐听得丝弦声入耳,我立刻精神一振,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囫囵吞下,抄起琴跃上对面树顶,用君卿教的办法以枝条圈出简单阵型,能短暂掩人耳目,而后盘腿坐在枝头,将琴置于膝上。 远处曲声响起时,我的手指也同时撩动琴弦,可以想见,此刻那一边正是华音流转,如白云苍水在红檐碧瓦之间盘旋。歌舞笙箫盖过了我的琴音,加上阵法护持,没有人注意到我。 又是一刻钟过去,贺曲几近尾声。便是这个时候,前方屋顶上落下了一只百灵鸟,对着半空啾啾而鸣。这一幕看在场中众人眼里,或许只是一个美妙的巧合,而其间唯有两个人知晓,那是我的警示。 天空仿佛是在刹那间阴沉下来的。 百灵鸟自檐顶飞走,只是片刻功夫,远方传来隐隐的振翅声,等到所有人察觉时,那声音已带着万钧之势,犹如落在耳边。 最先出现的是一抹黑色弧线,眨眼间,弧线变成了一片,到了近前,已化作一澎巨大的海浪,铺天盖地卷过来。阴影在瞬间罩下,鸟鸣声此时才清晰入耳,清越的,高亢的,粗粝的,啼叫不绝混在一起。各种各样的鸟类齐聚一处,整齐而有序地在场地上方盘旋,五彩斑斓的羽翼拼凑出一个潦草模糊的图案,渐渐地,那图案愈加清晰,终于显成一个可辨认的字。 寿。 我埋头弹奏着琴弦,内力源源不断从指尖流出,直到最后的尾音,手指已微微颤抖起来。 音符幽幽而止,然而余韵仍旧回荡着,百鸟翾绕的速度慢下来,在短暂的停顿后,又迅疾而有序地,像来时那般,鸣叫着飘然远去,消失在蓊郁山林之间。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瞬,天地间全无声息,而后,高昂的欢呼声骤然而起,甚嚣尘上,不必亲眼去看,也知道此时此刻前方必是喧闹成一片。 百鸟朝凤是世间奇景,而这一幕奇景,不仅是此刻身在护国寺的人瞧见了,洛阳城中的百姓也幸得亲眼目睹,这样的盛景,自是为了恭祝护国寺了懿方丈的百岁福寿。 然而,连天子诞辰都不曾出现的奇景异象,却不知一寺方丈受不受得起。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哪怕是再贤明的君主,也不能容忍威胁到其声威的人,即便这人是个和尚。 毕竟,连最卑劣的宦臣也是能篡权的。 此时惊喜高呼的一众人里,必定有那么些个头脑清醒的,在欢声中袖手凝立,忐忑不安地去瞧二公子的脸色,恐怕其中就包括了懿方丈本人。但比起二公子,他的脸色只怕是更加难看。 这就是我和二公子的约定,他想要一个震慑护国寺的理由,没有比这个理由更好的了。 接下来,便是他兑现约定的时候了。 我从树上跃下,沿着小路往西边小佛堂潜去,一路也没碰上多少人,碰上的也是仓皇疾奔,往我的来处而去。想来是了懿方丈意识到遭人构陷,正在召集人手彻查,但他想要彻查,就有人找理由不让他查,那人自然是二公子。 众目睽睽之下玩得这么大,明知被算计还冤屈无处说,我实在是想看一看他老脸皮上是何等表情,虽然我和他没有直接的仇怨,但间接仇怨也算是仇怨,谁叫他身为一介高僧,却鱼目混珠贪得无厌呢?佛家讲究因果报应,但愿他能想通,今时今日便是他的报应罢了。 相比起来,没有死追着他不放的我,已是足够仁义了,试想若是换成前两任教主……只怕会削了整座山头。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得庆幸他是个小人,这样才会在二公子的逼问下,为了自保而供出无常这个叛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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