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传来汽车喇叭声,柳羲和最后整理了一遍头发,快步走出房间。 玄关处已经摆上了韩婧雪帮她准备的粉白小高跟,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穿上了鞋子。 别的女孩幻想穿高跟鞋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厌烦高跟鞋了。 高跟鞋很不方便,每次拍照要站很久,一天下来,小腿到脚尖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等会儿见到姐姐要礼貌,卷子带了吗?等会有不会的题目可以问问姐姐,在外面不要太内向,要自信大方。” 这些话韩婧雪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柳羲和“嗯嗯”的点头。 她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 是韩婧雪和她前夫的女儿,叫叶瑞白。 “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聪明就好了……”韩婧雪打着弯,“……就不用每天费时费力地去学这些东西了,单单读书就能上个好大学。” 韩婧雪的语气并没有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平静得像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陈述。 但她总能在韩婧雪口中听出一种无可奈何、命运弄人的意味。 她从小就听说叶瑞白是个如何如何优秀的的人,韩婧雪总是说,姐姐学习非常好,是个不用怎么努力就能很优秀的人。 简而言之,是个天才。 不过,这些话的后面总是带着一句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你姐姐命好、又不好,她和妈妈一样有心脏病,你一会儿和她要小心说话,别惹她生气了。” 这命运讲究公平,没有人能完美的拥有一切。 柳羲和就是一个尽管很努力也只能堪堪突出的人。 “知道了。” 柳羲和看向车窗,外侧的人行道不断往后退,金黄梧桐树叶铺满了整条马路,瑟瑟的秋意已经落尽,冬天在一夜之间抵达晚明也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妈妈,姐姐要是没有心脏病,是不是就没有我了?” 车轮掀飞落叶,韩婧雪缓缓停在红绿灯路口,“怎么会,妈妈最爱的是你。” 柳羲和眨了眨眼,“那你为什么总是拿我和姐姐比,我不喜欢这样。” “妈妈只是觉得可惜……” 车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柳羲和听见韩婧雪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和姐姐都是妈妈的孩子,但是姐姐不在妈妈身边,又常年生病,她的人生原本可以很好,是妈妈给她的东西,让她不得不变成这样……” “我常常感慨,不是要你和她相比……你努努力就会有很好的一生,可她不一样,努力也没用了……” 韩婧雪可以和叶瑞白感同身受,柳羲和不能,她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假装理解。 她对心脏病没有什么很清明的概念,患有心脏病的韩婧雪一直好好地待在她身边,她从不觉得心脏病是一个会要人命的病。 直到她走进那间病房,看到了妈妈口中的努力也没用了的姐姐。 病床挨着窗户,那人歪着头看着窗外,露出苍白消瘦的下颚线,筋骨突出,病服空荡荡地垂着,露出的手臂上是一片一片的乌青针眼,留置针在她手上都显得很大。 像是一朵快要枯死的白茶花。 她似乎听见了动静,扭过头来,眼中的欣喜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瞬间,突然变得有些黯然,不过她很快又笑了。 “妈妈,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散,又像是蒲公英了。 “等会儿柳羲和有兴趣班,我就把她带来了。” 韩婧雪语气淡淡,柳羲和不明白韩婧雪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了,但她还是按照韩婧雪要求的那样,礼貌地问好。 “姐姐好。” “我记得你。”叶瑞白微微点头,算是同样问了好。 柳羲和看看韩婧雪,韩婧雪坐下来,熟稔地开始削苹果,“你们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你那时候才四岁,应该是没有记忆印象了。” 她们见过,而叶瑞白还记得。 这让柳羲和意识到,叶瑞白也同样在意着妈妈的另一个孩子。 韩婧雪很快开始问一些身体健康方面的问题,叶瑞白有时候会说一些专业术语,像是一些检查类别或者药物名称。 柳羲和听不懂,只能坐到旁边去写卷子。 两人聊到没什么可聊的后,韩婧雪就不说话了,叶瑞白也不说话,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了柳羲和写卷子的沙沙声。 “做不了的题可以问问姐姐.....她.....” 电话铃声打断了韩婧雪接下来的话,柳羲和看到她微微皱起的眉毛。 韩婧雪常常会和人在电话里吵起来,她听到过几次,大概都是关于叶瑞白的,她猜测应该是韩婧雪的前夫。 韩婧雪快步走出去接电话了,病房里只剩下了柳羲和和叶瑞白。 柳羲和一抬头就能看到叶瑞白。 盈盈绿的阳光打在她的半边脸上,她安静地阖眼休息,对她来说和韩婧雪聊天似乎很耗费心神,她好像在下一刻就能睡着。 听韩婧雪说,她的姐姐上学的时候就常常住院,断断续续得上着课,柳羲和不太信她真是个天才。 于是,她怀着试探的心,翻出最后一道附加题。 “姐姐,这一题怎么解?” 叶瑞白半睁开眼,神情困倦,但还是接过了卷子,只是很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接过柳羲和的笔,刷刷刷写下了解题步骤,递还给柳羲和。 柳羲和看着草草几行字,简洁明了,思路答案都正确。 她想了一个钟头才想通的解答,叶瑞白只需要一眼。 柳羲和放下卷子,看韩婧雪还没有回来,索性坐到了一边的陪护椅上,“姐姐,你换了心脏就会好了吗?” 叶瑞白偏着头看了一眼她,她们几乎面对面,那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其实不喜欢叶瑞白,没人会喜欢分享妈妈的爱的人。 没见到她之前,她很讨厌叶瑞白,讨厌被妈妈始终拿来比较的天才;讨厌除了病,就只剩下完美的姐姐;讨厌妈妈始终愧疚着的大女儿。 可见到了她,只觉得她可怜。 空荡荡的病房,病怏怏的身体,身边除了护工,就没别人了。 “换了心脏也会排异,我永远都不会是一个健康的人。”叶瑞白轻轻地开口。 柳羲和又问,“那永远没治了吗?” 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说辞不太好,柳羲和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妈妈会难过的。” 叶瑞白突然笑了一下,苍白的脸铺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让她看起来多了点活气,“但不会那么早死,你怎么会觉得她会难过?” 柳羲和垂下头,卷着卷子的一角,“妈妈常和我说你。” “说我什么?” 叶瑞白似乎有了点兴致,她歪着头看过来,那暗色的眼睛里带着微闪的亮光。 柳羲和来之前想像过姐姐的样子,应该会是一个高高在上、超凡脱俗的女生。 可不是,她只是一个看起来病入膏肓的人,一个会让所有人可怜的人。 “说你学习很好。”柳羲和说,“不像我,学什么都费劲,什么都学不好。” 本以为会等来安慰的话,但叶瑞白什么都没说,柳羲和抬眼瞟去,就看见叶瑞白又偏过头去看外面的天。 窗外似乎传来断断续续的弹琴声,混着人声、车声,听不太真切。 “有人弹琴吗?”柳羲和随口问。 叶瑞白“嗯”了一声,“好听吗?” “听不出来。”柳羲和实事求是,“好像不太熟练。” 叶瑞白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没等柳羲和问她笑什么,韩婧雪就推门进来了,说要走了,柳羲和把卷子都收拾好,叶瑞白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当做是回应了。 - “这些课都学一点,现在努力一点,等要考大学了,哪样好就选哪样,到时候就专学一门就好了.....” 韩婧雪的话跟着行车淹没在川流声中,经过住院楼的时候,柳羲和抬头看了看,只有密密麻麻的病房窗户,根本分不出叶瑞白住在哪间病房里。 她照常每天放学后,被韩婧雪亲自接送到课外兴趣班,素描、传媒、音乐、舞蹈、书法……她从下午学到晚上十点。 偶尔韩婧雪会帮她接平面模特的活儿,一次就够两人一个月的生活开销的了,请假缺课和钱比起来,一文不值。 生活似乎一成不变。 唯一改变的是,每到周末,她会跟着韩婧雪去医院。 韩婧雪会把她打扮得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精致,耳饰项链,一样不少。 柳羲和早就习惯了被安排,韩婧雪对她严格,对自己更严格。 她以为这只是韩婧雪的自我约束,她不反感,她只是对扮演一个完美无缺的女神感到厌烦。 直到她在医院走廊中与叶瑞白现在的家人碰面。 叶家的一众站在走廊中就像和旁人隔开了两个世界。她熟知各种奢侈品,再低调的款式也略知一二,她们家一个月花销才能买来的裙子,还抵不上叶家二女儿头上的一个小发夹。 平时叶瑞白只穿着病服,什么也看不出。 柳羲和才发现,这病房的门都和旁边的都不一样。 她有些局促地往韩婧雪身后躲了躲,而韩婧雪却比任何时候还要强势地扬着下巴,眉眼傲居,落不下一点气势来。 “手术就要开始了,你怎么才来……”那个年长的男人不耐地皱着眉头,似乎对韩婧雪这幅态度不以为然,“给你的那些钱,不是让你白拿的,赶紧进去。” 今天学校里有晚会彩排,韩婧雪特意陪着她走完了全场,接到叶瑞白要手术的消息的时候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到处都在堵车,能赶在这个点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韩婧雪什么也没说,拉着柳羲和走进了病房里。 叶瑞白的脸比前几天见面的时候更加苍白了,手上打着点滴,手指缠绕着发丝揉搓着,看见她们进来,她看过来的眼睛微微发着亮。 “睡一觉就出来,别害怕。”韩婧雪少有的柔和,柳羲和也跟着说,“别怕。” “嗯。” 她们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护士很快进来催促提醒,韩婧雪最后抚了一下叶瑞白的额头,“妈妈在外面等你。” 柳羲和看到韩婧雪很快转过身,走出门口,她正准备跟出去,手就被抓住了。 扭头看去。 叶瑞白微微张嘴,她的唇很干,没说出话来,她清了清嗓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信纸卡来,嗓音有些哑,“能帮我个忙吗?” “隔壁疗养院有个弹琴的小女孩,帮我把信给她。” 柳羲和接下了信,叶瑞白也被护士医生簇拥着推出了病房,所有人都跟着去了手术室。 柳羲和捏着信纸走到窗户边,病床挪开后,她能直接站在窗户边,看到了叶瑞白常常看的那片天,看到了叶瑞白常常望过去的栏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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