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挪一些,几个水云帘的姑娘卖阵法卖得热火朝天,头也来不及抬。世道虽不似前辈子那样绝望,但也不太平,有闲钱却修为不高的修士确实有必要买几个防御阵或杀阵护身。 南明峰的法修们个个穿得衣冠楚楚、锦衣华服,手中法杖挥舞,吞云吐雾,水龙火凤皆栩栩如生,没一会儿就赢得一片叫好。 偶尔还能瞄见两三个白袍一尘不染的太上洞府的剑修抱剑立于角落,看样子是也想卖艺赚灵石。不过她们那一脉修炼得性子冷淡,半天打不出个屁,不会叫卖。 按道理本该生意萧条,偏偏无情道剑修的名头一打,便引来无数看话本看上头的小年轻围观,远远一看还挺吵。 蛇女不远不近地跟在四人身后,余光自四周滑过,心中狐疑愈重,已基本可以肯定这个世界跟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 但是……她又盯向那个穿着水墨色长袍、背手走在中间与师姐说笑的姑娘,鼻尖微动,分明从姑娘身上嗅到了自己刻骨熟悉的味道。 姜熹绝不会认错扶风。 这就是扶风,她认识的那个扶风。 “姜阿宝!” 才踏进奇味坊,姚天姝的声音就从角落里传来,姜鹿云抬头瞧去,她和妘棠都在,身边坐着个看起来比小宝还年幼的孩子,正对着她们招手。 姜白玉和姜雪青无所谓坐在哪儿,小宝从师尊手里滚到阿宝手里,声音被阿宝暴力镇压、裹挟着带了过去。 妘棠、姚天姝与那孩子都起身向清川行礼。 阿宝眼睛一瞟,敏锐发现了妘棠衣裳上不该存在的皱巴巴的褶子:“这是怎么了?” 剑修无奈阖眸,试图用指尖抚平褶皱:“是萨纳尔,她也恢复记忆了,今日赶来寻我……” 当过一世门主的姚天姝嗑着瓜子幸灾乐祸:“咱们糖糖可是无情道剑修,老吃香了。” “我刚刚带小花出来玩儿,没走几步就碰见她俩,啧。” 这最小的孩子就是姚祝余的小徒儿,姚朝花。 她前世死得比小宝还早,性子外向开朗得很,一点不怕人,行完礼后就仗着身子矮,一溜烟跑到姜揽星边儿上,挤了挤小宝,挤走了半个屁股大小的地方。 清川嘴角一抽,想离这群闹腾崽子远点儿躲个清静,便往边上挪了下,得到句甜蜜蜜的“谢谢师姑~”。 好熟悉的口吻和作态,姜白玉眉梢一动,扫了眼自家那个最坏的臭崽子,暗自纳闷。 这小家伙怎么比小宝更像阿宝的师妹? 姚朝花自认跟疏月天的师徒都熟得很,尤其喜欢那个清清冷冷的好似一尊琉璃盏般只可远观、不可近瞻的疏月天大师姐。 天晓得她知道姜雪青遭遇不幸的消息后究竟关起房门要死要活地哭了几天。 姜揽星瞪着姚小花,却挡不住她硬生生伸出脑袋绕过自己向姜雪青搭讪。 疏月天的大师姐接过这小孩讨好送来的糖,轻轻勾唇,倒觉得有点意思。 “所以最后结果怎么样了?” 姜鹿云抓了把姚天姝的瓜子,很是好奇。 妘棠叹息:“我与她说清了,我修无情道,无法应她的情,承蒙她记挂。” “萨纳尔没有纠缠,与我约下日后共同问道后便离开了。” 部落草原上野蛮生长出来的姑娘就如她的长弓与长箭般锋利坚韧。 她是天上鹰,是地上虎。 萨纳尔确实会为情所动,在觉醒记忆、知道妘棠死讯后千里迢迢地赶来寻剑修表明心迹、问个明白。 但她也会在情意被拒后干脆利落地抽身,给各自留足体面。 弦被拨动,并不代表弓会断。 安静窥听崽子们聊天的清川仙君念及疏月天上的那位,目光微暗,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阿宝摇头唏嘘:“真是瞎了眼,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修无情道的剑修。” 姚大小姐的笑声放肆。 两个爆栗送到她们头上,剑修平直的嘴角裂开道小口子,气音自其中飘出,觑向独自坐在另一桌上的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蛇女:“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吧。” 姜鹿云一直分着一半的心神留在姜熹身上,亦在寻思要不要找借口把姜熹叫过来。 若真将蛇女逗弄过头,最后心疼的还得是她自己。 姜鹿云支着脸,布下隔音阵,背着蛇女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她们听。 好歹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师侄,姚大小姐十分看不起姜阿宝这样欺负人的行为,翻了个白眼:“你也好意思欺负徒儿?” 扶风和蔼微笑:“我可没欺负人,是熹儿自己记忆错乱了。” 谁信她。 剑修又瞥了眼自己这个其实不太熟悉的师侄,手肘顶了顶姜鹿云:“去把松引叫过来。” 求之不得,姜鹿云正要提这个。 她当即起身,竟也没忘自己今日演的戏,做出一副被同伴逼着过去喊人的不情不愿的模样走到蛇女身边,手指用力戳蛇女的腰,颐气指使地命令道:“跟我坐一块儿去。” 自从得知姜鹿云就是阿宝后,姜熹的脑子就乱成一团,强硬挤出来的恨意也摆不住。 这会儿原是在思量事情,被阿宝一把戳到敏感的腰上,姜熹身形一僵,陡然回过神,险些把鳞片和竖瞳都给逼出来。 蛇女皱起眉,躲过侧身姑娘的手,淡淡点头:“好。” 谁能想到有一天会看见姜熹对姜鹿云爱答不理? 就算是装出来的,也足够叫人惊奇。 一桌子人,除了不明所以的两个小的,其他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移了过去。 阿宝心下一乐,脸上染着薄愠,不再做声,领着蛇女回到座位。 姜鹿云不笑的时候很能唬人。 具体指能唬住某条大笨蛇。 大蛇见她面无表情,真以为她在生气,启唇想说什么,却又闭上,越发沉默。 之后,不知是否为了补救,凡是阿宝递去的东西,她都默不作声地全盘照收。 在小蛇妖一众师姑师姨外加一个师祖暗中谴责的目光下,姜鹿云淡定自若,很轻易地便将姜熹灌到七分醉。 酒散离开时,蛇女眼神发直,却倔强地避开姜鹿云伸去要扶她的手,安安静静地自己站起来,像条阴暗的小尾巴跟在阿宝身后回了家。 她不会认错扶风,也不会忘记回疏月天的路。 扶风将她扔在屋子里,去后边的池子里沐浴。 姜熹目送阿宝进去,直到那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这才舍得收回两只眼睛,双手搭在膝上,指尖不自觉地互相掐。 酒精麻痹之下,她的那些爱与恨都暂且被封闭住,迷迷糊糊地什么也思考不得。 姜熹只明白了一件事。 扶风就是阿宝。 扶风没有杀阿宝。 仅此一件事,便足以将她从无望的深渊中拉扯着探出一个脑袋、令她终于得以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里边突然飘出些异样的声音。 蛇女耳朵动了动,细细听去。 待听清楚后,细长的眼睛霎时化作竖瞳,墨蓝鳞片疯长、刹那间布满她的额头。 “……哈……熹儿……嗯……” 姜熹已是条成年的蛇,不会不认得里边是何声音。 在一声近乎尖叫的喘息落下之际,后边的声音渐低,她额角的青筋也绷到了极致。 池子里的人族鲜廉寡耻,慢悠悠地吊着蛇。 扶风极擅长吊蛇。 果然,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条在幽暗角落里窥觑的大蛇便蠢蠢欲动地试探着游下了水。 扶风神色迷蒙,被人自后拥住并不慌,反倒抬手摸索着抚上来者的脸庞,低低呻.吟着问:“是谁?” 水纹轻动,半晌无言。 过了很久,被钩子吊住的大蛇挣脱不掉,脖颈上筋脉浮动,再按捺不住,竖瞳紧缩着埋下头喃喃: “是熹儿,我是熹儿。”
第52章 闲情 次日阿宝醒后侧头一看, 大蛇的神识应当还混乱着,也不知默默盯了她多久,见她瞥来,嘴角立马往下重重一压, 冷硬摆出那副深仇大恨的模样, 耳根却藏不住地烫着般飞快染上绛色。 扶风忍了忍, 没忍住, 抬手捏住演技用力过猛的笨蛇的下巴:“做什么这副表情, 还没让你ロ个爽吗?” 姜熹没之前的记忆,未曾想过会从自认为的沉稳淡漠的扶风嘴里听见如此放荡露骨的话,不由得呆滞片刻, 被人轻薄了似的,身子猛地往后一缩, 又羞又惊地斥责:“扶风!不许说这样混不吝的话!” 这叫的, 活像被欺负的人是她。 对于大蛇完事后总会出现的莫名青涩,扶风实在感觉好笑, 面不改色地嗤道:“这些混不吝的话,你昨晚少说了?” “你压在我身上的时候, 可不是这副嘴脸。” 看似年轻的人族姑娘馅儿里早就是个奸诈狡猾的老狐狸,在自己亲手养大的道侣前头放得很开, 此时当着姜熹的面故作失望地吐露出自己的精辟总结: “妖族果然薄情寡性, 吃干抹净后就不认人。”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想过不认……” 被踩住尾巴、扣上顶大帽子的蛇女疾声否认, 心下百感交集, 想起扶风曾经一而再、再而三欺骗自己的事情,那点强挤出来的怨恨像泡沫一戳就散, 但止不住的委屈和羞恼复而蔓延,嘴巴一抿, 声音逐渐低下。 “算你还有点良心。” 阿宝绕过她走下床,背对蛇女的那一刻,唇角牵起,觉得自己这条小蛇妖未免太过可爱。 今天还要陪师姐去一趟九转山,明疏师姨昨日傍晚传来讯息,说是那方子的检验已有了效果,需要查勘师姐的身体情况,以此判断能否在师姐身上适用。 如果可以,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姜鹿云扫了眼窗外,见外边天色尚早,便还有些闲心逗弄自家的小蛇妖,当即翘着腿坐到梳妆镜前,微微偏头:“过来。” “会画眉吗?” 一个会字绕在舌尖,姜熹的视线黏在扶风身上,舌头下压,别扭地回:“不会。” 心结未解,一切来得太快,反倒如踩在云端般不真实。 姜鹿云怎会不懂姜熹,闻言后并不恼,只抬手抚过自己的眉,煞有其事地轻飘飘来了句:“那我还是出去寻会画眉的姑娘帮忙吧。” 她拢了拢衣襟,竟当真打算就这样起身出门去找人为自己描眉。 蛇女的脸黑了大半,腮帮子紧紧咬着,骤然大步朝她那儿跨去,灰色薄裙的裙摆翻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力地将扶风按在椅子上、不让她动弹,厉声呵道:“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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