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由得齐齐向杜英树梢看去,却只见方才开得灿烂的群花在刹那间纷纷凋零。 一地落英之上,枝头唯余霜雪。 宁归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漫山枝头已被一层薄薄飞雪覆盖,她扯了扯司羡檀,低低一声惊呼:“师姐,真的下雪了!不如你去我那避雪……”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自家师尊的声音如钟鸣般在品剑山巅响起:“羡檀,速来弈剑堂议事。” 二人同时怔住了,宁归萝眼中一抹晦色闪过,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司羡檀却反应极快,她对着宁归萝抱歉地笑笑:“多谢师妹好意。只是师尊有事寻我过去,不然还是下次吧。” 下次,下次,每次都说下次! 宁归萝内心失落,满肚子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句:“师姐,不然我想个办法再替你买通感灵纸吧,近来想跟你联络都只能千里传音,真不是个事……” 说到这里,她想到毗邻剑峰的器峰,再联想到鲁班房里那位与自家大师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呃,师姐,或者这事日后再议也不是不行……” 在宁归萝幽怨的注视下,司羡檀踩上长剑,直奔矗立在剑峰最顶端的弈剑堂。 漫天风雪扑在司羡檀发间,她御剑在空,只觉得这事十分蹊跷。 天降异象的事情在修真界也并不是没有,但只有在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渡雷劫时偶然发生。除去大家渡劫时必然有的风雨雷电,下雪似乎真是头一回。 司羡檀垂眸往剑峰后山的方向再度看了一眼。 郁郁葱葱的山林已被大雪染成无垢的纯白色,这是一场许多年都未曾见过的大雪。 只一眼,司羡檀便收回了目光。她静如湖水的双眸垂下,在低头凝视脚下长剑的那一刻,湖水乍破,泛起层层余波。 * 品剑峰,弈剑堂。 玉自怜低眉擦拭着怀中自己的本命剑“揽月”,似是忘记了殿外诡谲的重重风雪,也忘记了在殿下长跪已久的得意门生。 她凝视着长剑,剑面反映出她清冷的面容,和与之不符的眉间一点嫣红。 一改平日兵戈交错的热闹,弈剑堂此时很寂静。 整座剑宗门生都知道,玉仙尊发脾气时,最好躲远些,不要傻愣愣上前触了她的霉头。 玉仙尊与其他山门的仙尊不同,她不会跟座下弟子讲情分。 此时,素来倨傲的玉自怜却忽然叹了口气。她抬头遥望殿外风雪,开口问道:“羡檀,你可知七月飞雪的缘由?” 司羡檀规规矩矩跪在殿下,冷不丁听见这样的问话,有些诧异,但仍答道:“禀师尊,弟子不知。” 玉自怜抽出袖中的通感灵纸,抿唇再看了一眼,忽然用指间灵火将那行字烧了。 她长叹一声:“也罢,也罢!这机缘终究不属意于我,竟是让沈菡之白白拣去了!” 殿下的司羡檀抬首望去,只见平日铁面无情的师尊看上去竟有些许挫败。 叹完这句,玉自怜又抱起揽月剑,平静地擦了擦。 擦完剑,她像是又重新想起了司羡檀,冷声吩咐道:“明日蓬莱主殿举行拜师礼。你身为剑宗首席,可随本尊同去观礼。” 司羡檀一怔。 她似有所感,重新去看漫天飞雪,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碎的痛感。 但很快,她无视掉了细细密密的疼痛,司羡檀负剑起身,对殿上的玉自怜深深行了一礼。 “是,羡檀谨尊师命。” 万剑无声,如影卫般伫立殿下,独留玉自怜独坐高台。 司羡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捂住心口,浑身力气终于松懈,猛地吐出一口浊血。袖中的丹药瓶已经亏空,仅剩半粒焦黑色的丹丸。 玉自怜闭上眼服下那半粒丹药,轻轻叹了口气。 真不想找那小人得志的沈菡之索要余下的捕魂丹。 她袖中的纸扎小人不知何时已经爬了出来,此刻正抱着她一根手指轻轻地摇晃。 玉自怜忍着痛睁眼,见是小纸人,神情忽然变得柔和了许多。 她在灵纸上寥寥写下几笔。 玉自怜的纸人轻轻握着一柄系着红色小结的长剑,空白的脸孔低垂,似乎注视着她在自己的身体上书写。 “就让她去吧,”玉自怜放下笔,吹了吹墨迹,“整日数她最闲,天天跟在她大师姐身后,剑也没有好好练。” 灵纸小人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冲玉自怜指了指自己,用力挥舞起手中的纸剑。 她拎起小纸人,脸上刚浅浅露出一点笑意,又因体内忽然汹涌的空虚与剧痛而皱起了眉。 “你啊你。怎么现在还和从前一样,喜欢花花绿绿的剑穗。” 玉自怜望向白茫茫的天空,将纸人珍惜地收入袖中。 “等我好了,就带你去挑,好不好?” 她倚靠在座椅上,昏昏沉沉地闭上眼。 半梦半醒间,玉自怜又见到从前那个爱扎红头绳的少女。她头上的发绳一定要与剑穗的颜色相配,她最喜欢红色,红得像天,红得像火。 是了,她想起来了,那时的蓬莱学宫还不叫蓬莱学宫,整座剑宗弟子也只穿红衣—— 直到那日。 玉自怜睡熟了,手中的长剑掉落。听见声响,小纸人探头探脑爬了出来,费力地替她掖下不知何时掀起的衣角。 它注视着她因做梦而弯起的唇,放下长剑,轻轻伸手碰了碰。
第006章 师姐师姐 眼前的山峦已然被雪染成如琉璃般微透的白色。 山涧小道上,有人负雪拾级而上。 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落在她的刀上,却丝毫不见融解的迹象。 这座山涧小道正是不久前沈菡之与景应愿走过的小道。来者满身霜雪,却毫不在乎,她停驻在那一半断流一半奔腾的汤汤巨瀑旁,缓缓抽刀出鞘。 刹那之间,刀刃灭过长风,劈碎风中瑟瑟雪花,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往巨瀑断流处斩去! 在长刀斩下的瞬间,刀身反射的微光照亮了她的双瞳。 那对暗金色的双瞳被点亮的时刻,宛如熔岩崩解,赤霞晚照。 就连漫天飞雪都为这惊艳绝伦的一刀迟滞了几息。 一刀劈过,她却并不留恋,只是缓缓将长刀收入鞘中,回身继续认真地数着台阶往上行去。 在山峦之顶,是她师尊的行宫。 就在这人转身的那一刻,蓬莱学宫的十二座静默已久的青铜大钟乍然发出铮铮嗡鸣—— “刀宗谢辞昭出关,太上长瀑再断三尺!” 此刻,有无数人似有所感抬头看去,却只能看见丝帛般柔顺的白雪,与昔日刀宗谢辞昭在同辈中无形降下的赫赫威压。 * 小锤再一次落下。 殿外寒天冻地,可此时景应愿的发间却随着一次次的尝试沁出许多汗珠。 她不知道此刻外界正因这一场因自己而起的大雪生起诸多猜测,只是重复着运作灵力,提起小锤的动作,一次又一次沉浸其中,景应愿早已忘却了时间。 似乎是几日过去,小锤早已能提起不止三寸,她凝视着这柄平平无奇的锤子,感觉到体内一开始紊乱的灵力也逐渐被这柄锤子之中的冰与火之力压制下来,原本堪堪练气的修为竟又有突破之势。 她连忙吐气纳息,稳固住了心神。 太过夸张的修炼速度或许会被怀疑是魔修。 景应愿还记得前世人修对魔修恨不得啖其血肉的痛恨,她定了定心,重新握住了锤柄。 然而就在她这一次握紧锤柄时,却仿佛窥见了虚空中的一丝亮光。 她睁大双眸,一股暖流席卷全身,在被温柔暖意淹没的那一刻,景应愿闻见了花香。 是牡丹花的香气。 她不由得闭上眼,眼前短暂闪过了几个人影。只听耳边响起一阵呼啸破空声,再度睁眼时,眼前已不是师尊的行宫,手中一直紧握的小锤也消失不见了。 景应愿环顾四周。原来是那年六月的凤凰台。 夕照之下,随行的仆从被屏退,偌大的高台只余四人站立。生在皇家,这样清悠的时刻并不多,于是她总是格外珍惜。正愣神时,景应愿的手忽然被人轻轻晃了晃。 她低头看去,原来是樱容。皇妹樱容那时尚且年幼,却总爱扮作小大人的模样。她与自己容貌肖似,景应愿在俯身看她时仿佛追过时光在看从前的自己,故而格外爱怜。 皇妹身侧站着母后,她的发髻上是那支牡丹钗。见景应愿望过来,她只是微微一笑。 “应愿,这支牡丹钗赠与你。母后不是希冀你靠着好颜色艳冠群芳,而是要你做人如同这花一样,要做就只做最顶端的帝王。” 一旁的父皇放下手中诗书,拍了拍景应愿的肩膀。在她的记忆里,父皇他向来无心打仗,甚至力排众议让母后垂帘听政。他只爱摆弄诗词瓷器,即便此刻笑起来也带三分病气。 凤凰台上,他们倚在夕光里,目之所及是遥阔山河,人间好景象。 若这是梦……她垂眸,轻轻松开了樱容紧握着她的手。樱容睁着懵懂的眼睛,不解道:“皇姐,你去哪里?”景应愿不答,她上前两步,仅是一息之间,方才静好的山河便被铁蹄踏碎,霎时天摇地晃,从各处传来百姓的哭号声与大地剧烈燃烧的噼啪声。 再回首,方才站在身后的父皇母后早已化作两具毫无生气的腐尸,樱容也被这阵摇晃震得跌倒在地上,她抿着唇,正控制着试图再次爬起来,却一次次摔倒,血肉也散发出被烧焦的气味。 “皇姐!若我说这是你我的命,金阙的命,乃至全天下的命,你又该如何!” 景应愿凝视着她的身躯被烧毁,变得模糊,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若这是你我的命,哪怕身死道消我都要变成厉鬼重返人间,”她垂眸,眼中似是怜悯,又像睥睨,“若这是全天下的命,我会与天地斗到最后一刻,天道纵容的,我偏不容!” 语罢,这样和煦的夕阳与心心念念的人影被一锤敲碎! 看着眼前的幻境如琉璃般崩离解析,景应愿手一松,小锤应声重新掉在了冰冷的地上。她微微喘着气往后踉跄退了几步,终于脱力跪在了地上。 她敲出了第一锤,也亲手敲碎了从前侵扰她数年的心魔。 在方才锤落的瞬间,整个大地重重撼动,飞舞的霜雪在半空中极速融化,消逝成一阵酣畅淋漓的雨水,落满整个蓬莱学宫的重重山脉。 榻上昏睡不知多久的沈菡之缓缓坐起身,含混道:“外面下了整整十日的雪,总算停了。” 景应愿站起身,对沈菡之行了一礼。 “师尊,徒儿找到自己的道了。” “哦,是什么道?” 她叹息一声,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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