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师垂首看她掉下去的影子,下意识想用星棋卜算,却发现那些棋子跟着景应愿掉下了凡间。她好气又好笑,自言自语道:“是我棋差一着……哎,下次上来,记得把我的星棋还给我!” 说罢,她仰头看着面前剩余的堕仙,随手起了座杀阵,将它们统统变成了燃烧的星图烈火。 “不过也是,”谢灵师整了整衣袍,望着赫然显露出的泛着白光的终点,神情自若地提步继续拾级而上,“这孩子的大师姐还在下面,她怎么会甘愿独自一人上来呢?星棋星棋,希望她捡到我的星棋善待它们……” 在谢灵师踏上最后一级天阶的同时,下面似乎有人动用了什么术法,巨大的赤红色法阵顿时沿着天阶一路烧了上来,将阶梯彻底烧毁关闭! 谢灵师站在仙界入口回眸望去,脸上似笑非笑:“师妹竟然把彤管笔也给她了。师妹啊师妹,定情信物也能乱给……罢了,到时再问她拿我的彤管笔。”
第167章 人竟依旧 蓬莱学宫, 盛夏。 新入门的少年夏阿扛着重剑,嘴角咬着根物外小城买的油馓嚼了一路。六月天光晒得她睁不开眼,刚想空出手去遮, 面前便陡然掉下来一个人。 小少年吓了一跳, 缓缓放下手, 脸却腾地红了起来。 这个人真的太好看了。 她抬眼小心地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连咬着的好长一根馓子断在地上都不知道。夏阿修重剑,拜来蓬莱学宫刚刚好第五年,自诩已经认得学宫内九成九的门生,就算叫不出名, 可再不济也能认出脸来。 面前站着的人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又隐隐透出几分面熟。是谁呢?夏阿不好意思先与这神仙般的人物攀谈, 只木讷地嚼着嘴里已经空了的油馓, 好一阵苦思冥想。是隔壁逍遥小楼或者玉京剑门的师姐么?也不像啊…… 她们对立沉默了几瞬,直至远处一声礼花炸响,眼前着黑衣负长刀的人方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眼夏阿,又看了眼远处喧嚣的山林,垂眸问询道:“小同学, 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吗,这么热闹?” 声音也好好听哦。 夏阿连脖颈都红透了,心想幸好天热,有由头遮掩, 若是天冷便不好糊弄了。她慌忙放下长剑,收起吊儿郎当的轻浮样, 站定回答她:“今日是刀宗的沈仙尊结契,正在刀宗办结契大典呢, 您是受邀来的宾客么?” 话说到这,她便想打自己嘴巴。若真是受邀来的宾客,怎么会不知晓今日是沈仙尊的结契大典? 她刚想找补几句,便见面前的人忽然笑了。夏阿一动不敢动,觉得她是在笑自己,更加无地自容。然而下一瞬,她却见她瞬间御刀而起,那柄赤红色的长刀在空中拖曳出一连串血一般的云霞仙雾。 “我师尊结契,怎能少得了请我?”景应愿笑叹一声,“我回来得倒是真赶巧。” 夏阿怔怔看着那柄远去的长刀与刀上的人,站在原地费了番功夫才弄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她不敢置信地抱着自己的重剑,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好半晌后,一声呐喊响起,惊飞无数林中鸟雀—— “景仙尊回来了!她没有死也没有飞升,是我亲眼得见的!呜呜景仙尊亲自跟我说话了……” 就在此时,青鸟衔环归来,无数人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望见七色的云霞弥散漫天。 * 刀峰,师尊殿。 今日是沈菡之大喜的日子。 吉时未到,饭席还未开,宾客们来得都十分早,已经自行结伴落座了。殿内殿外布置满了月小澈喜欢的水仙花,奇香扑鼻,都是凌花殿春拂雪与她的首席长徒金陵月花心思催发出的手笔。 殿内扎满霞彩般的纱带,随着七月微风轻轻飘曳,一下一下扫在公孙乐琅的腿上。她拂开腿上纱带,转头去与水珑裳说话,水珑裳喝着凫花酒默默听着,指尖敲着桌面,时不时点点头。 雪千重与晓青溟几人都坐在一桌,看着沈菡之身穿霞色喜服的模样,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雪千重小心地睨了一眼独自坐着喝酒的景樱容,低声道:“如若应愿还在就好了。” 是啊,如若应愿还在就好了。 在天阶开的第十年里,堕仙便已经从四海十三州内彻底拔除了。它一甲子如一日地待在那里,一开始每日都会有好奇的门生去天阶底下张望,后来过了一年,十年,六十年,日日都去的人便只剩下谢辞昭。 容莺笑瞥了眼与柳姒衣坐在一起的谢辞昭。 她们那张饭席只有两个人,却摆了三张椅子。 谢辞昭察觉到了她们的注视,却假装没有感知到。她抬手抿了一口酒。凫花酒的味道还是一如当年,如自己一甲子前与应愿结契的那年,都是一样的甘甜。 可如今饮罢,却觉舌尖泛起压不下的苦。 应愿走的那年,她的修为的确成功拔高了,一口气堆积到了大乘期大圆满,也提前受了天道雷劫。可当她意识苏醒时,却不知为何没有飞升上界。 或许是时机不对。 李微尘的愿力系住了她一命,从此周身愿力消散,世间也彻底没有什么圣女了。堕仙消散后,李微尘与她娘亲李寺青出门远游,周游各州,直至三日前才回来预备参加师尊的结契大典。待今日大典过后,她们又要再次出发,听闻这次是去桃花岛海钓。 柳姒衣见她垂眸喝酒,也跟着想起了一甲子前师姐与师妹的结契大典。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举杯,与大师姐的青铜酒樽轻轻碰了碰。 沈菡之与月小澈今日都穿着霞色的衣衫,十分相称,人人见了都说是一对璧人。 师尊还是爱喝酒,到了这时还举着酒樽到处碰杯。柳姒衣看着师尊举杯的右手,那只手自从月侯刀碎的那一日起便半废了,如若细看,能看得出续接的手腕正微微颤动。 谛颐举起酒樽与她碰杯,桃羲不饮酒,赤乌却也是嗜酒如狂的性子,正偷偷跑去问月小澈要罐装的凫花酒带走。 大典即将开始,柳姒衣主持过了师姐与师妹的,主持师尊与月仙尊这场更是得心应手。她刚站起身,余光便瞥见师尊殿前那片桃林里款款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手中的酒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沈菡之似有所感,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她恍然回身,便见那身熟悉的黑衣,熟悉的牡丹腰带,熟悉的赤红色长刀—— 她几乎握不稳青铜樽,忘记了压制手腕旧伤带来的久疾,顿时整杯凫花酒都泼了出去。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看着眼前那人含着笑意,一如六十年前那般步伐明快地走来。 柳姒衣只觉肩头被人撞了一下,身旁那人仿若一阵风般刮了出去,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冲过去将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是温热的,发间衣上散发着熟悉的香气,是她…… 是景应愿回来了。 霎时间,整座大殿发出足以撼动整座蓬莱学宫的叫喊声,听见薛忘情跟小辈们一样扯着嗓子的呐喊呼唤,南华本想阻拦她,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摸脸上,竟然是控制不住的欣慰笑容。 柳姒衣冲过去,手臂一张,一把将大师姐与小师妹都抱在怀里。她微微侧首俯身,将脸埋在小师妹的肩头,哇一声哭了出来:“师妹你去哪里了啊!我们等了你好多好多年,你一直不回来……” 沈菡之抖着手,酒液洒了她满身,洇湿了绣满云彩的衣袖。 她本想假装云淡风轻地说些什么,可还未说话,一滴眼泪便从眼角流了下来。她紧紧抱住自己的三个孩子,刚想说话,便化作止不住的哽咽。 天阶六十年未闭。天阶如若主动不闭,便是上一个人没有彻底离开。这些年关于应愿的传言有很多,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已经成仙,可无论哪一种,过程对她而言绝对都是极尽的折磨。 沈菡之无法想象,还是少年的应愿在天阶上走了多久,又吃了多少的苦。 她握着小牡丹温热的手,哽咽道:“这次回来了,便不要再走了。” 景应愿正在帮无声哭得眼眶都红了的大师姐悄悄擦眼泪,闻言便笑了:“还是得走,我已经是真仙了,无法在凡间滞留太久。此次回来是为了等我大师姐。” 沈菡之立刻撒手:“你们还是快点走吧。其余人听见了吗,赶紧修炼,不修炼连去仙界打锅子的人都凑不齐!” 谛颐已经抱了上来,景樱容挤到她们当中,紧紧抱着姐姐不肯再撒手。雪千重与金陵月她们也挤上来,一时间抱成一大团球。芝麻从袖中掉出来时便得见这情景,一甲子于她而言只是在应愿袖中浑浑噩噩睡了一觉,可再度苏醒,她却讶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仙格了。 芝麻哧溜一声蹲下去,抱住景应愿的小腿兴奋大喊:“景应愿,你是最守信的人!果然一人得道芝麻飞升了!” 信应愿,得永生! 饭席旁原本空置的那张椅子如今不再冷清。吉时已到,宾客们重新归位,景应愿坐回椅上,与大师姐十指相扣。 谢辞昭已经不再流泪了,眼睛却始终看着景应愿的方向,似乎是怕她再度消失。她喉头哽得厉害,旁人都与应愿说过一轮话了,她却始终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想这样看着她望着她,直到六十年又六十年。 景应愿任她牵着,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在沈菡之与月小澈并肩结契之时,她忽然靠过来,倚在谢辞昭耳旁说了一句话。 景应愿笑道:“大师姐,你不怕冷的么?” 谢辞昭微怔,此时是七月,怎么会冷? “那个雪天,你独自往我经过的路上挂了一柄桃木小剑,”她轻声道,“那柄剑我弄丢了,现今你可以再赠我一柄么?” 她想起来了。 耳畔是宾客的笑语与礼花奏响的砰砰声,在嘈杂的乐声人声中,谢辞昭的心亦如礼花般怦然炸开,细细碎碎的金色云母片如同那年般落满她的肩头。 这是最好的时候。是重逢的时候。 无需再多解释,笼罩在她身上的阴云散开,绊着她脚步的逆缘掉落,她听见自己含笑的声音在二人之间响起:“……我们之间,还有千年万年的时间。莫说一柄,千千万万柄我都能为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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