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应愿静静听着,她需要很仔细才能听清谢灵师说的每一句话,先前落下的那数千道劫雷把她耳朵劈坏了。 “你师姐为天下死的劫数已经过了,她死过一回,而今轮到为天下生这一轮了。” 景应愿不曾知晓这件事,蓦然抬首:“为何已经过了?” 谢灵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身前有星盘顶着,她终于能坐下来歇口气,抬手施诀将身上的污浊清走,终于露出本来那张如星般耀眼张扬的脸来。 她玩着手上剩余的黑子白字,将其混作一团,温声道:“你说呢?这整件事情的因果,你与你师姐,还有第三个人,应当比我更清楚。” 景应愿恍然看着她,久久不语。 谢灵师没有给她追问的时间,懒散地往阶上一靠:“若你不想正面与天道对上,还有个办法,那就是与我一起永生永世被困在天阶上,直到赌对下一个身怀仙骨的人来救我们为止。” 景应愿当然不肯。她不再犹豫,立刻盘膝坐下,开始放空灵脉等待劫雷贯彻。 她魂魄不全,承受的痛楚比常人更可怖。景应愿听着身前谢灵师哼着歌敲手中的星棋,一声一声扣人心弦。在没有规律的敲击声中,她几乎瞬间便堕入了拉扯着她,想让她彻底沦陷的黑暗里。 * 在睁眼的瞬间,她又回到了那座曾经见过,于一瞬中困滞她整整十年的赤红小境。 景应愿起身,与她形影不离的本命刀楚狂已经不在身上,抬眼望去,赤红蠕动着的小境四方都长满了黄色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仰头望去,在赤红小境的最顶端,那道眼神如约而来。 她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甚至不再耳鸣,只是神智有些模糊,总觉得在此处耽搁得太久,她便会堕落得更深。天道并没有给她太久喘息的机会,祂高悬于顶,声如洪钟,质问道:“为何修仙?” 这道声音在赤红小境中不断回旋,声浪打在景应愿的身上,她眼前一黑,感觉将心肝脾肺都要吐出来了。无数双眼睛眨巴着看她,充当天道的回音:“为何修仙?” 景应愿道:“为命修仙。” “谁的命?”天道语声无喜无悲,可置于小境之内,却显得格外咄咄逼人,“你的命?你是为私欲修仙!” 景应愿摇头:“不光只为了我,还有我所亲近的亲眷,我目光所能及的天下百姓。我为命修仙,是为了保全天下所有人的命,让天下人得以寿正终寝,不受堕仙屠戮!” 那些澄黄色的眼睛们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天道语声依旧不怒自威:“你以为,何为仙?” 景应愿想了想,道:“仙是先登上山的人。故而无人则无仙,无生灵则无仙。” 天道顿了顿:“你是说,人贵于仙?” 景应愿不卑不亢:“我是说,人是仙的基础。” 这样的问话约莫持续了一刻钟,那数双眼睛忽然齐齐闪动,而后骤然阖上。 天道将视线撤回:“你可以走了。” “去何处?” 祂将眼睛缓缓地闭上,挪开了深红小境:“去你一切想去的地方。” 景应愿感觉身上那道视线撤走,彻底消失了,而后整个人的肌肤上都泛起了冷冷如月的清光。她的服制被褪去,换上一身皎然白衣,覆在身上真如同水般轻薄,甚至有流动的肤感。 她的长发飞速生长,飞速断去,尘埃尽碎,如同一匹缎子般柔顺地系了起来。还有她的胃肠……她已经没有痛觉,亦再也不会饥饿,一切都流转翻动,景应愿随着风飞出这座深红小境,便发觉自己已经到达了仙界的入口。 这里是一处古井,她从古井中爬出来,万千只蝴蝶随着她张口而扑棱棱飞出,谢灵师已然等在此处,手中仍然把玩着混色的棋子。 “干得不错啊,”她身上那身衣服亦变作白衣,蓬莱宗的徽纹消失了,“走吧,我领着你去见见其她人。” 景应愿被她领着走入仙界的大门,云霭环绕着她们,一路上有人对她们投以友善的目光与笑意。她们走啊走啊,不知何时双足幻化作展翅高飞的金乌,她们就站在金乌的背上,俯瞰整座庞大的仙界。 “就是此处了,”谢灵师落地,拍了拍面前一座古老巨硕的桃花树,“学宫内飞升来的前辈们都在这等着我们呢。” 她语声刚落,一道暗门打开,露出其内乾坤—— 这是一座玲珑剔透的琉璃仙宫。 赤着双脚的仙人在此处对弈下棋,有人正蹲着侍弄花草,有人在酿酒,更有人趴在桌上一醉不醒。谢灵师飞速跑到其中一位对弈的仙人面前,轻声唤她:“师尊。” 听见谢灵师的呼唤,那位仙人回过头,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她:“灵师啊,你来得怎么这么晚?这位又是哪位徒生啊?” 景应愿犹豫了一下,便被谢灵师推上前去:“沈菡之门下的,叫景应愿。” 她抬手召景应愿上去,景应愿迟了一瞬,便又被谢灵师推搡。无奈,她只得走上前去行礼:“祖师奶好。” 天机门的祖师温柔地笑了,喊刀宗的祖师过来看她:“喏,你家菡之都有门生了,还是这样俊俏的娃娃。” 一群人善意地笑了起来,景应愿在其中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好。待到与诸位老祖师逐一行礼完,她上前追赶想要离去的谢灵师:“谢师祖,我大师姐何时能飞升上来?” 谢灵师掐指一算:“已经过了半日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想来她已渡完劫数过来了。我带你去寻她。” 二人又穿过那颗隐蔽的桃花树,来到原先景应愿爬出来的古井旁。 景应愿扒着井口往下看,等了半晌,忽然听见井内有人声。谢灵师耸肩:“你师姐这不就来了,着急什么。” 她退后一步,给这对久别重逢的道侣腾出位置。景应愿看见有只手伸上来,便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拽,拽出来的果然是谢辞昭。大师姐身上那身服制也已经换了,景应愿鲜少见她穿白衣,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尚在打量,谢辞昭便已俯下身来要抱她:“小师妹。” 她微冷的手覆在景应愿的脸上,金眸中无限深情:“你在此处等了我很久么?”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景应愿却伸手撤开了她攀附在自己颊侧的手指,后退了一步。 谢辞昭困惑道:“应愿,怎么了?你不愿在此处看到我么?” 景应愿看了她半晌,又转过头去看揣着手的谢灵师。她看着谢灵师身上的白衣,笃定道:“此处是假的。” “什么?”谢灵师笑了出声,“若此处还假,天地间就没有真的地方了。” 景应愿道:“那你说,你是谁,师承何处。” 谢灵师甩了甩手,将那些棋子都收入袖中,随口道:“我是谢灵师,师承蓬莱学宫天机宗门下。” 听到这里,景应愿想也不想地以指尖凝出一道灵力,贯穿了自己的心口! “你错了,”景应愿感知着生命的一点一滴流逝,眼前的景象逐渐瓦解,“谢师祖走时,蓬莱学宫还不叫蓬莱学宫。” 面前的这两个人瞬间化为一阵青烟,弥散在彻底崩溃的千千万块琉璃碎片中! 再睁眼时,景应愿悬挂在赤红小境的壁上。 她的半边身体已经被内壁侵蚀,血滴落在赤红小境的地面上,或许是她的错觉,这片地方似乎变得更红了。
第166章 得道成仙 与此同时, 人间界四海十三州,天阶之下。 沈菡之被天雷重重击飞开百米之外,直到撞到山崖方才停止。 她捂着心口吐出一滩乌红色的血块, 陪伴她千余年的月侯刀已经在方才与天道劫雷对抗时被瞬间劈碎了, 那可怖的声响传开数百里, 令在场的所有修士都忍不住蹙眉掩耳, 修为低些的许多小辈已经被震得倒地不起, 眼耳口鼻都流出鲜红的血来。 柳姒衣不顾自己也被方才的那一下反噬,连头上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擦便要飞身去扶师尊起来。她见沈菡之手心不知为何汩汩流着血,赶忙伸手去抠师尊紧紧攥着的拳头,她颤颤巍巍掰了半天, 沈菡之才终于肯松手。 柳姒衣盯着师尊手中那半块月侯刀残片怔怔看了半晌,又去看师尊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右手。 此时沈菡之素来强大稳健的手正止不住地颤抖着, 已经彻底伤及了根本。柳姒衣头脑一片空白, 来不及思考太多,泪又落了下来。她扶着沈菡之的手也跟着颤抖,仰头大喊道:“桃羲前辈!” 比桃羲来得更快的是月小澈。 她从柳姒衣手中将沈菡之接了过去,手拂开沈菡之散乱的乌发,露出她青白得不正常的脸。月小澈看着这样的沈菡之, 周身血液顿时冰冷,心跳亦几乎停滞。她胡乱将止血护体的丹药往怀中人的唇间塞,连戴在半边脸上的面具松动掉落都不曾知晓。 沈菡之感知到脸上掉下来的泪水,睁眼看她。 月小澈浑然不知, 或者说她已不再在乎,只是一味地收紧了手臂, 将沈菡之圈在怀里,试图用体温去捂热她。在桃羲过来的前一刻, 沈菡之看着月小澈一黑一灰的双眼,佯装轻松地笑了一下:“都多少岁的人了,怎么还和从前一样……” 怎么还和从前一样爱哭呢。 月小澈看着似乎要昏睡过去的沈菡之,边渡给她灵力边拼命掐她:“沈菡之,别想死得比我早,你还欠我……你还欠我一场结契大典!欠了八百年了,还回来之前你不能死!” 桃羲抓着魔花魔草赶过来这边,柳姒衣发着抖站起身,抬眸望向人群中心的那颗巨大雷茧。 柳姒衣是刀修,自幼时便表现出了绝佳的打打杀杀的天赋。柳家富庶,财力在第七州凡间难有人敌,柳家家主先后请过百十个女师来教授她学业算术,自己更是亲身上阵带她学习打点家中各项事务。可柳姒衣硬是没学会,她的脑子只有舞刀弄枪,最爱提着□□在院中拉磨似地来回转。 她曾以为自己是天生的武将脑袋,眼中除了刀,其余什么都看不见,直至此时此刻。 在百步之外,关着大师姐的那颗渡劫雷茧之上,竟然凭空出现了数条金色的丝线。这些线似乎有韵律般轻轻飘动着,越聚越多,几乎织成了另一层纯金色的蚕茧,重新将大师姐那只被血浸透的暗红色雷茧覆盖住了。 柳姒衣震惊地站在原地。她环视一圈,周围的人似乎都看不见这一幕,皆继续用灵力替谢辞昭挡着接踵而至的劫雷。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7 首页 上一页 1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