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捱的六月。 盼望孟兴仲的消息,毫无音讯。 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如果他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那他为什么不回家? 刚开始,孟柏相信林丽说的那些,但渐渐的,她不信了,她怀疑林丽和李诉是在撒谎,她怀疑孟兴仲早就死了。 她怀疑那个死在铁轨上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 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周一正那件事吗,是因为孟兴仲揭发了辛邹那些人,所以被报复了吗? 愧疚如同梦魇缠绕着她。 于是,整个暑假的计划都被打破了。 她没有精力再去打暑假工,整日躺在床上混时间,她爱上了发呆,周安和徐舟来敲门,她也不想说话。 “孟柏!!!你考得很好!!!许老师让你冲一冲志愿,说不定你能去P大!!!” “都可以。” 都可以,都行,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看出林丽也很伤心,但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林丽。 她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吧,她没什么感觉,快乐是什么,悲伤又是什么,她什么都摸不到。 六月一瞬,来到七月。 7月12日,一则喜讯传到这个小镇上。 有人被P大录取了!!!!不负众望,孟柏,孟大牛的女儿!!! 这么多年来,镇上没有人考上过那所大学,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多光荣的一件事情啊,不仅是镇上,连城里也有领导过来祝贺,因为四面八方的镇合在一起,也就考上一个。 拍照、发奖金、颁发荣誉。 老师、校长脸上都添了光,但状元似乎兴致不高。 大家也理解,也明白孟兴仲的事给孟柏很大打击,所以这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也点到为止。 不过,生活费和学费是不用愁了,政府发来将近十万的奖金。 有钱是很开心,可无法分享这份喜悦,便觉得愈发烦闷了。 七月过得也很快,孟柏已经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了。 她去找过几次李诉,但李诉支支吾吾,看起来找不到孟兴仲的样子,于是,孟柏放弃了。 彻底放弃了,她可能就是没有爸爸的人了。 有时,她梦到孟兴仲站在堂屋里,问她怎么不骑自行车。 有时,她又梦到缪白,她看到缪白的眼睛和脸,她要去摸缪白,缪白总是离得远远的。 漫长的梦境,简直折磨。 但醒着又何尝不是呢? 孟柏醒着总是哭,她讨厌自己哭,但她忍不住,她就躺在小小的床上看着窗外破碎的天空,她觉得时间好漫长,她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躺着躺着就死掉了。 不用去上大学,不去未来,直接住到坟墓里去,将记忆定格在爸爸还在,缪白还在的日子里,那多好啊。 “喂!!!”周安站在窗外,“孟柏,你出出门好吗?一个半月过去了,你好点了吗?我和徐舟打工完了,我们拿到第一份工资了,请你吃饭好不好?” 孟柏直起身来,她分不清今天是几月几日了。 见她没说话,周安又说:“你把门打开,不打开我就从窗子爬进来啊。” 周安从不开玩笑,她真的会从窗子外面爬进来的,她以前就干过这样的事。 “再过一阵子吧,我现在只想一个人。” “你要一个人多久呢!!!” “九月开学的时候,你们再来找我。” 窗外沉默,过了几秒,周安才说:“好,我和徐舟都在,你照顾好自己,好吗?” 一直没说话的徐舟也开口:“孟柏,我们过两天给你带点吃的来。” “好。” 孟柏只能这样回答,她又躺下了,用被子盖着脑袋,忽然觉得眼角一热,这些日子以来,唯一一次感到确切的难过。 * 夏天来了,外面是什么样子呢?孟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傍晚,林丽做好绿豆南瓜汤,端来让她解暑。 “孟柏。”林丽很少叫她大名,“还好吗?这样吃,是不是有点寒酸。” 她的意思是,她没心情做更好吃更可口的饭菜了,她连自己的情绪都平复不好,更不知道怎样安慰孟柏。 孟柏低头,看着碗里被煮烂的小绿豆,摇头,“没,你已经很好了。” 她喝了一口汤,里面全是软绵绵的南瓜和绿豆皮,她不知道林丽这些日子是怎么把饭做好送到她嘴边的,她也常常在深夜听到林丽的哭泣声。 她觉得林丽已经做到最好。 世界上有多少个后妈会这样? “妈,我们不要互相欺骗了,铁轨上被压死的就是爸爸。”孟柏面无表情说:“他被压得稀碎,连脑袋和眼睛在哪里都找不到,他连一个全尸都没有。” 林丽明显哽了一下,“不是的,李警官说不是他。” “他骗你的。”那颗绿豆堵在喉咙,残忍背后是自欺欺人,孟柏不想,“如果不是爸爸,那这一个半月过去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孟兴仲为什么不回来,这个问题问太多遍了,多到就像“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没有杀伤力。 预料之中,林丽哭了,她其实比孟柏更不能接受事实,但她是大人啊,她得装。 “给爸爸办个葬礼吧,以后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了。”孟柏冷静到可怕,“妈,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她这么说,似乎也是在用自己的坚强为林丽铸起围墙。 “我会好好读书,好好生活,我不要想不通,你也不要想不通。”孟柏放下碗,几近祈求的语态:“好不好?你答应我。” 脆弱被击破也是一瞬间,林丽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在她呜咽的哭泣中,孟柏听到林丽说了个好。 好,那还有什么办法,生活还得继续。 * 缪白真的走了。 爸爸也真的没有回家。 都死了,接受这个事实吧。 离开小镇的前一天,孟柏骑上孟兴仲买给她的山地自行车。 夏正旺,傍晚,天空烧起了火,被烫烤过的云从天空倒下来,淋得浑身都烫。 车轮碾过小草,越来越快。 灼热的风涌进鼻腔里,吹得孟柏额前的碎发狂舞。 她将自行车骑到老院子门口,已是杂草丛生,核桃树枯萎了,铁锁更锈了。 她扔下自行车,推开门,看着遍地的杂草,一下子扑了进去。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她脸颊贴在草里,草茎刮擦着她的脸颊,鼻尖上全是泥土的苦涩。 试图在这里寻找缪白的气息,但什么都没有。 她翻过身,看天空,她想起缪白走的那天晚上,缪白说,抬头再看一看蓝天吧。 缪白,天空一点都不蓝,天是红色的。 缪白,爸爸和你一起走了。 你曾问我有什么愿望,我有两个愿望。 我说,毕业之后,我们去城里拍大头贴,你死了之后,照片上根本没有你的样子,为什么摄像头容不下你的灵魂。 我说,毕业之后,骑上爸爸买给我的自行车,我载着你去田埂里吹风。 吹什么风,吹什么风,是的,没吹到风的我快疯了。 * 那天傍晚,风特别大,孟柏骑着自行车在破马路上狂飙,自行车速度很快,快到她柔弱的双肢根本掌控不住方向。她冲进老奶奶的菜田里,碾碎了几株小青菜,她换个方向,继续骑,骑到十几公里外的地方,路过周一正的坟墓,又骑,又骑,骑到她脚没有知觉,最后的最后,她停在了大坝上。 这是政府在做的水利工程,接近尾声。 天黑了,孟柏瘫在大坝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她听到很多人路过,他们在交谈,听说工程师要测试效果。 孟柏躺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听着不远处放水的声音。 哗哗啦啦,汹涌而至,声音震鸣到听不到别的声音。 她眨眨眼睛,天上星星也开始闪烁,她想起缪白说过的话:不论你要去看什么世界,我都会在你身边。 所以缪白,你现在在吗? * 2013年夏末,孟柏离开隆镇,去到p大。 2014年,孟柏成绩优异,拿到奖学金,但她不快乐。 2015年,孟柏患上抑郁症,开始失眠,开始服药。 2016年,在生活最底谷时,孟柏被周安抓去逛街,周安说,买张彩票冲冲喜吧,孟柏没兴趣,却还是买了,中奖了大奖。周安说,这太荒谬了,我他妈不是在做梦吧,这种小概率事件能发生在我们身上?孟柏想起了缪白。缪白曾说,孟柏,我把我的幸运全都送给你。所以缪白,你其实是存在的是么。 2017年,孟柏病情好转,她觉得缪白是不是要出现了,她一整年都在期待缪白,干劲十足,顺利毕业。 2018年,孟柏考入研究生。 2019年,继续读书,缪白没出现。孟柏开始绝望,她渐渐不相信缪白会出现了。 2020年,隆镇传来消息,这次是真的要拆了,孟柏被通知,她拥有老院子的所有权,那院子很值钱,拆迁愿意给很多钱,但她没答应。 2021年,研究生毕业,孟柏嗅觉敏锐,用中奖的钱开了一家公司,抓住风口,大赚一笔,摇身一变,从“小孟”变成了“孟总”。生活很顺利,顺利到离谱,顺利到孟柏觉得自己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buff,她做什么,什么就成功。 2022年,夏天,某个晚上,孟柏做梦,梦到缪白,缪白问她:工作还顺利吗?生活足够幸运吗?梦里,孟柏说,工作顺利,生活幸运,太幸运了,像是有什么力量在帮助她,幸运到不真实。梦里,缪白问她:那你快乐吗?孟柏说:我不快乐,没有你的生活,我一点都不快乐。我每天都在吃药,你看不见吗?缪白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梦里,缪白说,快了。孟柏说,你就骗我吧。 2023年,夏天,孟柏绝望了,她意识到可能当初缪白说的话可能是个谎言。 十年过去了,缪白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走在街头总是忍不住要看有没有那张面孔,没有的,不会有的。 直到夏的末尾,某个雷雨天气。 凌晨三点。 天空的闪电让人联想起土壤里的花生根茎。 轰隆。 一声巨响,雷声震得玻璃窗发颤。 孟柏猛然惊醒,眼里的惊慌一闪而过,她的胸腔起伏着,压出厚重的喘息。 时间是凌晨三点,床头柜上的手机持续震动。 来电联系人:周安。 孟柏接起电话:“几点了?你不睡觉?” “孟柏,我好像看到缪白了!”
第98章 希望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在孟柏觉得她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缪白的时候, 她就这样与缪白重逢了,一个平凡的夜晚,接到周安电话,周安说, 她在街上碰见缪白。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6 首页 上一页 9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