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站着的人没开口,一整夜,欢愉都是某种告别前的假象,明知有些话终要开口,但还是显得有些残忍了。 “孟柏。”缪白没有回答周安和徐舟的问题,而是看向了孟柏。 狂躁暗涌在路边的草芥里,蝈蝈忽然不安地鸣叫着,孟柏几近沉睡的心狠狠撞了一下,她抬起头,好像意识到什么,忽然有些惊慌地看着缪白。 没等她开口,身后的核桃树开始噼里啪啦,如此诡异的声响让她慌了神。 周安瞌睡瞬间醒了,她一转身,看到无数颗核桃掉落,还未成熟的果实像是被某种粗暴的力量牵扯着,如此反物理反客观的现象,瞬间让人慌了心神。 “孟柏,我得走了。” 缪白的话语飘荡在空气中,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狠狠插在孟柏的胸口。 “你听我说,你们都听我说。” 周安耳朵翁鸣鸣。徐舟脸色苍白。 她开始掌心有汗。 她们不敢去看孟柏,完全不敢。 但缪白还是说了,她又说:“元宵之后,周一正走了。我本该去,但我舍不得你。孟柏,你知道的,我和你说过的。” 审判终究还是来得太早,孟柏发现,她其实从来没有准备好。 周安第一个哭出来,她大声呜咽着:“缪,缪白,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呢?你走了我们还怎么快乐呢?” 有些夸张,但周安觉得,她的很多快乐,是缪白给的。 她没有吃过山竹,在周木匠和张彩云的世界里,精贵的水果她不配,她没有被家人关心过,但她记得,在缪白家度过那几个晚上,是缪白半夜过来替她和孟柏掖被。 她觉得自己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儿,但前两天,考试前,缪白还给她们打气。 缪白说,她们是世界上最值得被爱的女孩儿,缪白说,她们很棒,缪白还说,她们活着,未来配得上很多很多的幸运。 缪白,多温暖的一个人。光是想想,周安都觉得难过,更不用说孟柏。 “我明白。”缪白沉默几秒,又说:“其实,我总有一天会消失,如果现在选择离开,或许某一天还有机会回来。但如果时间一拖再拖,恐怕没有以后了。” 话音落下,缪白听到断断续续的啜泣,来自于离她不远的某个角落。 孟柏孱弱的肩膀持续颤抖着,其实已经泣不成声,却还是小声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她像是一只从笼子里被抓起来马上就要杀掉的兔子,仿佛缪白一走,她的灵魂也会被扼杀了。 缪白不敢看,不忍心看。 “孟柏,周安,徐舟。”缪白听起来好像也很低落,“如果有一天,如果很久很久以后,你们在街上碰到我,一定要抓住我,死死跟着我,不要让我跑掉。” 徐舟听了,忽然也开始流泪,她还以为自己对缪白的感情没有那两人深,但情感这种东西,是潜移默化的。 风将三人的影子吹得单薄,空气冰冷,鼻腔已经失去知觉。 “如果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没有关于你们的记忆,你们一定要带我来这个地方,这棵核桃树下,或许我什么都能想起来——”缪白往前走一步,站在孟柏身旁,“孟柏,从今过后,这院子属于你了。” 孟柏紧紧抓住缪白,不要她走,她撞进缪白的怀抱里,脸颊贴在缪白的胸腔上,听缪白的心跳,有的,她有心跳。她能感受到缪白身体的温度,她又把她抱很紧,不确定,又松开一下,又抱紧。 嘴里呢喃着:“不行的,缪白,我没准备好啊,不是说过完这个夏天。” “过不了夏天的,你行的,孟柏。” “不行......” 泪水模糊视线,孟柏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了。 缪白伸手,主动拥抱了孟柏,而这个拥抱,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沉重。 孟柏贴着缪白的脸颊,失声饮泣,她忽然有一点点讨厌缪白,却不是真正讨厌的那种讨厌。 她哭得正厉害,忽然觉得心口一空。 不,不是她的心口空了,是缪白的。 她看见缪白伸出一只手,漂亮的,修长的手指,穿刺到皮肤里,那是缪白心脏的位置。 缪白手指穿进心脏里,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很快,她胸口空了一个大洞,身体的某一部分消失了。 这一刻开始,她是残缺的,记忆即将丢失的,流浪灵魂。 “孟柏,这是的幸运,我把我的幸运送给你。” 孟柏摇头,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缪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我会消失,但我把它们都给你,你不许不要。”缪白伸出手,手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想象中的血,但她的心脏确实空了。 接着,她一点一点捏碎自己,好像她创造了自己,又毁灭了自己。 夜色浑浊,缪白越来越接近透明。缪白从来没有这样过,她一边消失,一边说好多好多的话。 她似乎在回忆过去,也在毁灭过去。 八十年前的那个夏天,迷恋过那个唱《百花亭》的唱戏女人,女人逐利而去,一场被父亲和哥哥迫上绝路的雨夜,跳入滚滚河流,从此流浪在这个世界,孤独又迷惘地活过很多年。 一个无聊的夜晚,在田埂遇到奔跑的少女。 跑得真快,跑起来真可爱。 缪白说,孟柏,我刚开始只是想逗逗你。 真的,我就想看看你有多害怕,可是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孟柏,你爸爸买给你的自行车,你为什么几乎都用来找我了。 孟柏,下雨天骑自行车要小心,要是你载着周安再摔在我家门口,没人替你修小破路了。 孟柏,院子铁门以后上不了锁了,昨天你好开心,你把它敲坏了。 孟柏。 他们都叫我疯子,你为什么要爱疯子—— 孟柏,再见。 再见,我们再见......
第97章 缪白走了。 爸爸也没回家。 * “喂, 小刘啊,你再帮我查查,这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呢?”李诉站在堂屋正中央,林丽满脸焦急站在他身旁。 李诉挂掉电话, 看了眼林丽, 又忍不住看了眼孟柏。 完蛋了, 这孩子, 丢了魂了。 都说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但孟柏眼神空洞没了光。 这才几天啊, 她已经面如枯槁, 薄薄的肩膀内收着, 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地坐在一张长条木凳上,眼神无法聚焦, 视线没有着落点。 李诉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觉得不妙, 他问林丽: “嫂子, 孟哥他几号出的门?” “6月8号。”林丽眼睛微微泛肿, 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几次陈述这件事:“八号早上走的,你也知道他有一阵子没活儿做了,镇上没他的活儿可做, 他, 他——”林丽没忍住,又开始哭了起来。 李诉一声叹息:“嫂子, 你别哭,你慢慢给我说清楚。” “就八号下午, 他还给我打过电话,说工作不好找, 要再找一找,后天回来。” 后天,也就是10号,但今天已经12号了。 人不回家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孟兴仲人高马大一个中年男人,是死是活总得有点儿音讯吧? 嗡嗡—— 李诉手机又响了,他接起,徒弟一阵输出:“师父啊,刚查了,市铁路上发现一具男尸,身体都被碾碎了,脸都没了,那衣服裤子上啊,全是肉浆,压根儿没人发现,这来来回回碾来碾去的…….” “妈的!”李诉有点暴躁,“别给我说这些,说重点!” “就,他年纪五十几啊,和孟哥——” “别胡说!”李诉气得脸都通红,“具体地址,我过来看一下。” 他挂掉电话,身旁的林丽慌了神,“李警官,老孟他,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不是。”李诉眼神闪躲,心里发毛,他妈的,他兄弟的命不会这么苦吧。 林丽双眼婆娑,“他是不是出事了,你不要瞒着我们,现在找不到人,他也没信,我们,我们很慌。” “不是,还没有确定,只是市郊铁路那边发现一具男尸,没说是孟哥,我先去看看,害,你们别担心,压根就不——” 他话音未落,哐当一声,眼前的少女后仰,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晕了过去。 “孟柏!!!”林丽一声惊叫。 “完了。”终究还是说错了话,“这孩子咋晕倒了。” * 天知道孟柏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原本以为缪白离开的打击已经足够大,没想到孟兴仲那边居然也出了事。 浑浑噩噩,直到李诉说出那句话—— 孟柏倒地的时候,意识还有,她听到林丽的哭泣声,感觉到李诉将她抱了起来。再后来,没有感觉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世界天旋地转,全世界都是灰黑色。 她好像被关进了什么笼子里,逃不出来了。 有针在扎她的手腕,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孟柏没有力气,她觉得自己坠入漩涡里,那里很晕,很冷,没法呼吸,也没有人,就她孤身一人,她什么都看不到,很她想哭,可是她又没有眼泪。 如果可以一觉醒来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三天后,孟柏终于睁开了眼睛,林丽清瘦的面容出现在她视线里。 “妈。” “醒了?”林丽去握她的手,明显林丽也瘦了很多,“喝水吗,孩子。” “爸爸回来了吗?” “还没有。”林丽声线颤抖:“你别担心,只是暂时没有。” 孟柏侧过脸去,脸颊贴在枕头上,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以为醒过来还能见到孟兴仲的。 她眼神无光,“铁轨上那个男的,是不是我爸?” 林丽咬着唇,忍住泪,“没有的,不是。” “那我爸呢,他怎么还不回来。” 林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也希望孟兴仲哪一天就回来了。 孟柏眼眶噙满了泪,她忍住不落泪,但她根本忍不住。 “妈,你不要骗我,是爸爸的话,你千万不能骗我。” “真的不是。”林丽握着孟柏的手,拍了又拍,“李诉说不是。” 孟柏吸了吸鼻子,“那不是的话,你让他快点回来好不好……” 林丽哪里听得了这个,眼泪决堤,泪光噼里啪啦往下掉。 “孟崽,我也,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以后怎么办呢? 林丽主内,孟兴仲主外,他们就一个盼头,就是把孟柏供出来。 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了,孟兴仲却没了。 “你爸爸他……”林丽喃喃,听起来很难过,“孟崽,李诉说过了,不是他,不是你爹,你要信妈妈。” 但孟柏不信,她总觉得是林丽在骗她,不然她为什么没看到孟兴仲呢。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6 首页 上一页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