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放假学校赶人,季汀才不情不愿地回家。 那时候,路清宜总站在大门栅栏外,看见保姆车来了,眉梢眼角染上丝丝笑意。 路清宜好像永远不会生气,即使季汀刻意忽略她伸过来的手,用刻薄的语言刺激,她也只是用温和的目光望着季汀,轻轻笑道:“汀汀,欢迎回家。” 年少的季汀,从不收敛锋芒和尖刺。 路清宜愈是迁就退步,季汀愈是觉得寡淡无趣。以至于成年之后,两人的交流更是屈指可数。 仅限于继母和继女。 因同一个男人而强行牵扯到一起的关系。 月色柔和,季汀沉浸在回忆里,没有注意到旁侧的人正注视着她。 “哈哈哈,我就说吧。” 方娅和阮至在前面边说边笑,忽然,方娅低头看了眼表,惊呼道:“天,八点了!还有一小时寝室楼锁门,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方娅问:“小汀,你在哪栋寝室楼?” 季汀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吹吹风。” 方娅点头说:“那你记得早点回去,千万别被宿管阿姨逮着。” 阮至挥手告别:“再见,江汀同学。” “嗯,再见啦。”季汀微笑着冲她们摆手。 转过身,唇角的笑容立即消失。 今晚过后,就不会再见了。 天色昏暗,人愈来愈少。 季汀走到梧桐树下,望了眼周围,深吸口气,手脚并用着爬上了铁栏杆。 就这,还想锁住她? 多少年没干这种事情了,季汀动作却很熟练。 她灵活的将裙尾系成结儿,另一只手灵活地抓住栏杆把手,一使力,整个人坐到了墙头上。季汀低头看去,栏杆外是还没修好的小路,全是黑乎乎的泥巴埂。 季汀咬咬牙,脏点就脏点吧,总比困在学校里好。 找好落脚点,季汀刚准备跳下去,几束手电筒灯光骤然打在她的脸上,熟悉且粗犷的男声响起:“谁在那儿?不好好学习,净学猴儿精上树爬墙?” “看我不逮住你,送去校长办公室!” 灯光还往她脸上照。 季汀心一惊,毫不犹豫往回跳。 没想到以前学校管这么严,大晚上还有保安围着学校巡逻抓人。 强光带来的不适感,让她视线有一瞬的模糊。 “唔……” 季汀感觉跳的过程中,身体好像撞到了什么。还没看清,耳畔便传来一丝轻轻的,猫儿似的哼声。 浓密的梧桐树遮挡住季汀的身躯。 四周静谧,树影婆娑,蝉鸣清亮。 保安转了会儿,见不到人,教训两句就走了。 “靠,疼死了。”季汀揉了揉摔麻的胳膊,微侧过头,红唇磨蹭到了柔软的东西。 她疑惑,定定神,视线往下缓慢挪动。 路灯关掉了几盏,云层被风拨开,就着朦胧的月色,季汀看清楚了身下人的脸。 四目相对,温热而急促的鼻息交错。 “怎么是你?” 季汀眼里的错愕化开,目光深不可测,映出路清宜的模样。 路清宜同样满脸讶然,瞳孔微微收缩,粉色唇瓣张合着:“我——” “小声点,你想被保安发现吗?”季汀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别说话。 路清宜连忙点头。 温暖的身躯彼此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洗的干净衬衫沾着淡淡的皂香味,清新恬淡,很好闻的味道。 季汀眼睛搜索着四周,不一会儿,目光又定格在路清宜脸上。 路清宜面颊微红,衣袖藏着的手指悄悄攥紧,她别过脸,缓缓开口:“江同学,你现在能起来了吗?”
第4章 幼稚 几乎是一瞬间,季汀就爬了起来。 “刚刚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顿。 右手背抹了抹嘴唇,季汀心头涌出厌恶和烦躁。 “你不是回宿舍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路清宜手肘撑住地面,缓缓坐起身子,说:“我想跟你说,今天你帮了我,许莉莉之后肯定会找你麻烦的,你要小心些。” 季汀笑道:“从来只有我找别人麻烦的时候,你的担心太多余了。” 路清宜动动唇,刚要说什么,几束灯光从远处照了过来。 这都能追来? 保安大哥得有多敬业。 季汀脸色一沉,拉住路清宜的手腕说:“不想被抓就赶紧跑!” 路清宜往光源看了一眼,点点头:“好。” 夜色浓寂,季汀和路清宜一前一后奔跑着。 温暖干燥的掌心包裹住手腕,路清宜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抬头注视着女孩的后脑勺,唇角缓缓升起一丝弧度。 好不容易甩开保安,路清宜已经累得不行了。 她往墙壁一靠,呼吸急促道:“江同学,这里是话剧社的活动室,他们应该不会跟来了……要不我们先停一下吧?” 季汀深呼出一口气:“你怎么才这点儿路就跑不动了?” 路清宜抹了抹额头的薄汗,轻轻喘气:“上学期开始就不用跑早操了,之后就一直没锻炼过。” 季汀闻言,嗤道:“那刚刚经过宿舍楼,你不溜回去还跟我一起跑?” 路清宜轻轻一笑,漆黑的眼睛随即晕出笑意:“风吹着很舒服啊,我就多跑会儿。” 季汀皱眉:“这什么理由,搞不懂你。” 十五年前的路清宜,行事作风也这么琢磨不透吗? “而且,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 路清宜指了指半开的园窗。 季汀抬头望过去,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朦胧的莹莹白光,透过缝隙倾洒进来,照在两人头顶,混合着细小的微尘,像是给两人披上一层极致精美的柔纱。 季汀不语,眸里落了几点晦暗不明的光彩。 她觉得月亮虚幻、不真实。 以前人常说,去世的人和动物都会回到月亮上做神仙,她小时候也这么相信着,后来才明白,这只是在世之人为了安慰自己编造的童话。 静谧的夜晚,它显得尤其宁静而美丽。 “难怪那么多音乐都会提及月亮呢。” 指尖落在屈起的膝盖上,路清宜作出弹琴的动作,轻轻哼着。 而后,慢慢的,哼音变成吟唱: “人如天上的明月 是不可拥有 情如曲过只遗留 无可挽救再分别……” 她的歌声柔软,曲调轻缓。 月色泼洒在她乌黑的发上,露出半截白皙纤细的脖子。灵动的眉眼与月色交融,清冷而温柔。 季汀看了她两秒,目光怔怔。 这真是那个软弱无能的路清宜吗? 察觉到季汀的视线,路清宜很小心的缓缓收敛起声音,温声道歉:“抱歉,刚刚唱出声音了。” 季汀看向她,仍旧沉默。 凤眸深不可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同学,你怎么了?”她伸出手在季汀跟前晃了晃。 季汀身体后仰,捉住她的手轻轻甩开,睨了她一眼:“说话就说话,别动来动去的。” “好。” 路清宜乖乖收回手,视线在季汀掌间停留几秒:白净修长的指节,再到细白的手腕、弧度流畅的侧脸,柔顺的长发…… 靠的近了,能嗅到江同学身上有一股木质的香气,清冽又好闻。 忽然,路清宜坐起来,双手轻轻抱住季汀的脸。 温热的掌心覆在季汀两颊,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季汀有微微的失神。反应过来后,她刚要质问路清宜要干什么,就听路清宜急切道:“你这里受伤了。” 路清宜扶着季汀的额头,转过来。 果然,额角有道小口子。 应该是跳下围墙时被是树枝划伤的。 季汀立即往后退几步,避开她的触碰:“不就破点皮么。” 路清宜提醒:“可是它流血了,不处理好会留疤的。” 季汀不以为意地“哦”了声,正说着,头皮传来隐隐的疼痛。她胡乱拨了几缕头发遮住伤口,很随意地说:“这样就没问题了。” 路清宜说:“欸,你先别乱动,很容易伤口感染的。” 路清宜被她的动作急得无奈,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吧?我宿舍里有碘伏和创可贴,待会儿可以帮你处理一下。” “不需要。” “可是——” 季汀抬眸,一字一字拒绝:“不需要你当好人。” 路清宜静默了会儿,刚要说什么,就听她开口赶人:“天很晚了,你该走了。” 路清宜问:“你不回去吗?” 季汀敷衍:“我有事情。” 路清宜沉默,边走边回头,慢慢退出教室。 待人走后,季汀看了眼四周。 高中时期,学校规定,每人必须报名两个社团。鹿洺高中话剧社建于02年,社员众多,听说还获得过省级荣誉。季汀为了方便摸鱼,就报了话剧社,但她从来没到这里报到过。 偌大的房间被红色的幕布和各种道具铺满,角落里放着几排挂了戏服的衣架,旁边放置着几个木头模型。 月光透进来,被窗户阻隔成不规则梯形。 季汀整理好后,躺在幕布上,缓缓阖上眸。 室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季汀立即爬起来,警惕道:“谁?” “江同学,你别怕,是我。” 路清宜关好门,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着。 季汀吃惊:“你怎么?” 路清宜缓了好一会儿,才邀功似的举起手里的挎包,满脸笑容:“你看,我带药来了。” “我先帮你把头发夹一下哦,不然待会儿不好上药。”路清宜从包里拿出皮筋,又让季汀坐在椅上,见她没动,又拍拍椅子,示意她坐在那里。 盯着路清宜看了好半晌,季汀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闷声吐出几个字:“多管闲事。” “快点弄,弄完赶紧滚。” “好。”路清宜温笑道。 指尖穿过凌乱的发丝,路清宜表情异常认真,她将额边的碎发夹到一边,用棉签轻轻沾了碘伏,目光落在伤口上,轻轻倒吸了口气:“待会可能有点疼,江同学你忍耐会儿。” 路清宜的动作很轻柔,仿佛修复师在对待易碎的陶瓷。 季汀含糊嗯了声,根本没听清她说的什么,注意力全在周围好闻的气味上了。 这个味道。 好像许久以前,就闻到过。 终于,季汀忍不住问:“你喷的什么香水?” 路清宜擦好伤口,正要去贴创可贴,听后疑惑的嗯了声:“我没有喷香水呀。” “是你身上的栀子花味,你自己没闻到?” “可能是洗发水的味道吧,我一直都用的同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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