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了?”李清赏倒着水问。 蒲典关紧房门,又趴窗户后透过缝隙往山长室方向看,后怕道:“真是有不要脸的人,曾芹她爹来了,在山长室和山长提条件,”说着转过头来看李清赏,尾音仍旧在发颤,“你知他这回要甚么?” 李清赏倒了热水靠在条桌前慢慢喝:“学费是朝廷免的,束脩他家也不用拿,童山长也管了他们吃饭,他还能有啥要求,总不能想要住学庠罢,我们这几间破屋子他看得上?” 山长那小室窗户还漏风呢。 “不,”蒲典用力干咽一下,放低的话语字字不安,“我去给山长送月报书,听见曾芹父亲说曾芹没娘,提要求让山长从学庠女夫子里给他找个媳妇,我进去后他看了我一眼,吓得我拔腿就跑,亲娘哩,那种人实在太可怕!” “啊?!”这种要求简直突破人的认知底限,李清赏两手握住水杯:“山长肯定不会答应。” “当然了!”蒲典平复着依旧不安的呼吸,过来靠到放藤水壶的条桌前紧挨着李清赏,“曾芹爹看我的眼神比坊楼下那些闲汉还让人恶心,以后咱进出真要小心了,听说以前就有下去府县支援的学庠女夫子,被当地人抢走硬娶作媳妇,若实在不行我就让我爹接送我一阵子,真是吓人。” 见李清赏沉默,蒲典想起她是孤身在此的外乡人,建议道:“不然你让你那个房东接送你一阵子?” 李清赏失笑:“她也是女子呀。” “你房东看起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蒲典道:“好歹她站那里比曾芹爹高大,能吓唬住坏人就是管用的!” “我回去和她商量,”李清赏喝了水润嗓子,仿佛并不在意这件事,甜甜笑着,眼睛弯成一条缝,唇红齿白:“我们去吃饭罢,下午还是满满课,得先吃饱。” 蒲典拉着李清赏胳膊一起往外去,嘴里不停说话:“赶紧去给那夫子和列夫子也说一声,让她们小心些,实在太可怕。” . 汴梁城内数县辖,住民百万余,吞吐往来又是数十万巨,地大人多,管理起来各处有各处规矩,连学庠也是。 李昊所在的前街学庠申正下学,李清赏那边申末结束,柴睢上午忙自己的事,下午踩着点先来接李昊,接孩子下学,这于太上而言其实是蛮新鲜的经历。 铜钟声响彻学庠内外,幅巾青袍的大小学生们呼朋引伴下学,李昊甩着他姑姑亲手缝制的装书布包一蹦三跳冲出来。 “姑父!”他比柴睢更先找到对方,兴高采烈出现在柴睢面前,为柴睢的守约而高兴。 只见他把布包带子反挂在脖上,头上幅巾歪着,小胸脯挺老高:“我已经约了段星驰,他答应下学后在那边卖狮子糖的巷口等我。” “做的好,”柴睢赞他,越过街上乌泱人众眺目搜寻卖狮子糖的巷子口,“我们何时过去?” “不着急,他估计还没出来,”李昊取下布包,把幅巾彻底蹭掉,“您帮我拿一下书包,我把幅巾戴好。” 柴睢接过那绣着“李昊”二小红字的靛蓝色布包,静静等李昊把幅巾拆开再慢慢戴。 “李昊,”有认识的同龄和他打招呼:“你今日走这样早?” 李昊大声回人家:“啊,对,我姑父来接我回家,就不和你们一起去玩了!” 闻得李昊言姑父,学生们忍着好奇纷纷给柴睢拾礼问好,柴睢很配合地应他们,算是明白李昊为何忽然要重新戴好出来时就歪着的学生幅巾。 等幅巾磨磨蹭蹭重新戴好,李昊也把“我姑父来接我”的好消息给小同窗们嘚瑟个遍,期间柴睢敏锐察觉一道目光隔挺远落在自己和李昊身上,视线反追过去,发现对方是个和李昊差不离大的男孩。 小孩破衣烂衫站在卖糖摊的巷子口,脸上青紫不一。 柴睢问李昊:“你知否‘姑父’是何意?我是女子,你给人说我是你姑父,被人听去笑话你男女不分哩。” “我当然知姑父是何意,但没办法,谁让姑姑嫁给您了呢。”李昊戴好幅巾背上自己布包,仰起头冲柴睢咧嘴笑,笑得有几分李清赏的甜样,叫人看了生不起气来。 “你姑可没嫁给我,”柴睢笑起来赏他个脑瓜崩儿,“走罢,段星驰已等你有一会儿,跟谁学的拿架子,你道歉还要人家等着你。” 李昊不在乎柴睢对“姑父”身份的否认,他看着街两边琳琅满目的食摊耍货摊,边走边回道:“跟我舅舅学的,每次别人去家里见他,他都要想方设法让人等一会,表哥说,舅舅这样做是为了让人知道他不是轻易能见到的人,表哥还说人要学会摆谱,面子都是自己给的。” 这甚油头滑面的处事准则?柴睢呵呵笑:“那你有没有听见过谁在背后骂你舅舅?” 李昊踮脚把路边货郎挂在扁担头的风车拨转,手脚没片刻消停:“骂,骂得可难听了,有次表哥脚底长鸡眼,我们都觉得那是被别人骂出来的。” “那你还继续学你舅舅那套处事方法?”柴睢一针见血道:“不怕别人在背后骂你,骂得应验在你姑姑身上?” 刚下学的街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正准备手贱去戳人家摊子上瓷不倒翁的李昊停步站着不动了,一个路过的学生撞到他,道了声抱歉迈步而去,李昊仍旧没动。 片刻,他眨眨眼,重新活泛过来,回过头仰脸看柴睢:“这个我真没想到,谢谢姑父提醒,我以后再不会这样,” 然后他在这人来人往的当街上,仰头对着晴天朗空道:“天爷爷,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是世上有报应之罚,你尽管往我李昊身上招呼,莫欺负我姑姑。” “天爷爷说他知道了,”柴睢从后面夹住小孩仰起的脸,低头与他四目相对:“饿么,我们买几个肉包子吃。” 太上从中午忙到现在,饿了。 “可是我没钱。”李昊被夹脸夹得撅起嘴,这样看还挺可爱。 柴睢推着他往前走,促狭:“你没钱我有,这一声声姑父可不能白叫。” “那我们买包子能不能给段星驰也买一个?”李昊拽着他姑父袖口问。 柴睢:“你不和他是对头?” 这句话带着汴梁方言底色,柴睢完全是说顺嘴,说完准备补充解释,没想到李昊听得懂:“下午我找他约时间时听见他肚子咕噜噜叫可大声,他娘这几天都没偷偷来给他送吃的,估计又是被他爹打得出不了门,饿肚子有多难过我知道,他也挺难的。” “行呗,给他买一个,”柴睢没深究李昊那些话,捏捏小孩脸道:“你官话说挺好。” “姑姑教的,”李昊努力往包子摊挤去,伸出食指,勾起来,“从庆城到这里,我学了八个月才学会。” “你比这是九,”柴睢掰直他食指又挑他伸出大拇指,“这才是八!” 李昊勾勾食指,比比八又比比九,哈哈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5 ☪ 第五章 ◎娇娘◎ 人间长苦恨,流水长向东,段星驰是个甚么样的可怜孩子柴睢无暇管,待李昊和段星驰互相道过歉,她抓紧时间领李昊去接李清赏。 最近有暗梢远远出现在李清赏周围,按照太上凑热闹不嫌事大的德行,绝对要赶紧趁机搅两把浑水。 前街离延寿坊走路不到半个时辰,取交错纵横的小路走时间会更短,李昊吃完包子吃狮子糖,只管在后面跟着‘姑父’走,也不怕被卖去。 走着走着,柴睢在前头好奇问:“段星驰也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为何你不想你姑姑来见他?” 换牙中的李昊今日大开吃糖戒,要在接到姑姑前把糖吃完,舔着糖头也不抬道:“段星驰可怜归可怜,但他不是个好人。” “甚是好人,甚又是坏人啊,”柴睢被小孩的言论逗乐,心说自己像他这样大时也有一套评判好坏人的标准,好奇问:“他都干了啥坏事,说来听听?” 李昊想了想,决定不隐瞒姑父:“段星驰和些大小孩混一起,最爱评论女子的相貌和身材,学庠里的女子好多被他们议论过,我姑姑长的好看,我怕段星驰见过姑姑后会和同伙议论姑姑,那样我真会打死他们。” 稍顿,李昊用带几分他外婆家方言底色的调子恨恨道:“他们还让别人给他们舔小雀雀儿,小雀雀儿雄得起就去戳别个男娃屁股,我刚进学庠时他们欺负我让我去吃茅坑里的屎,我同他们打了两架,那些不敢反抗的小孩就吃了,姑父您说,这不叫坏人叫甚么?” 听了这些话,柴睢反应平静,并不诧异十来岁小孩会做出如此歹毒的事,说话调子依旧软糯:“他们干坏事,你们学庠不管?” 李昊哼道:“那些人家里有钱,啥问题解决不了?听说以前那帮人还在学庠里,用打扫卫生的洒水盆淹死过个小孩,他们大人赔钱了事,学庠不敢说甚么,更不敢把他们除名。” “段星驰呢,”柴睢道:“学庠为何也不敢除他名?” 李昊:“听说学庠除过他名,他爹去学庠闹自杀,学庠就不敢除名了。” 欺软怕硬么,柴睢道:“这些事你姑姑可以知道,她又不是小孩子。” 李昊坚定摇头:“姑姑已经吃了很多苦,以后好好做女娇娘就是,不好让她知道这些腌臜事。” 柴睢诧异回了下头:“那你怎么把这些腌臜事告诉我,我就不是女娇娘了?” 李昊咬着还剩半只的狮子糖仰脸看过来:“我没见过六尺高的女娇娘。” 柴睢觉得无奈又好笑,她本以为随之想拉这小孩一把是教书夫子的圣人心作祟,没想到是随之没看错人:“既然你们学庠这样乱,你要不要去别个学庠?” “不要,”李昊道:“我不想让姑姑再操心,她做了很大努力才送我去前街学庠,在你们汴京念书特别难,我不想让她为难,而且,若是这点小事都蹚不平,我以后怎么保护姑姑。” “行罢,”柴睢对别人的决定不发表意见,“我们快些走,去接你的女娇娘姑姑。” 李昊和段星驰道歉耽误了点时间,柴睢本还担心李清赏会先走一步,紧赶慢赶来到延寿坊女子学庠,看见李清赏胳膊下夹着学生居学站在学庠门口等。 竟这样听话等着来接?柴睢心里犯嘀咕。 “姑姑!”李昊飞快把没吃完的狮子糖塞给柴睢,一蹦三跳跑过去,“我们来接您!” 学庠门口还有其他人进出,李清赏见到那一大一小的瞬间头皮发紧,好险昊儿没有喊出“姑父”两个字,不然委实有嘴说不清。 “姑姑我帮您拿。”李昊要她手里的一卷学生居学。 居学不重,李清赏递给他,问:“事情都结束了?” “结束了,我有证人的。”李昊卖乖往身后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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