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绍叡掌都察院后要以旧日罪名追究报复刘毕沅,想来刘毕沅便无法再安稳度日。 “这谢知方,手段怪狠,”柴睢又打个喷嚏,软纸堵着鼻子直笑,须臾,瞧了眼窗外天色提醒道:“你出来时间也不短,差不多就回去罢,莫叫人发现端倪。” 公仪长奉命下地方办事,这才有机会亲自过来送消息。 “是。”公仪长禀报完事情也是嫌冷多坐会儿取暖,此刻不早,当回办事衙门,起身拾礼:“如有新情况,当设法再禀,万望殿下善安圣躬,臣且告退。” 柴睢“嗯”声,边端盏喝热水,另只手掌心朝里手背朝外地摆了摆。 公仪长退下,谢随之与他照面进来,二人颔首算作打招呼,后者径直走到柴睢面前:“人已到。” “嗯。”柴睢继续打喷嚏、擦鼻子,脑袋有些发懵,喝了口热水,低慢的沙哑声音带上层浸过水的湿润:“一起去见见。” 太上起身往外走,谢随之拽过旁边大氅给丢三落四的阿睢披身上:“汴京也来消息,外面暂未发现梁园异常,不过,你没告诉李娘子替你掩饰?” 话语间走出门,柴睢被冽冽寒风吹得脚步轻微一晃,身上大氅险些飞跑,被她抓着裹紧,嘴边噙起笑:“她怎的?” 一看就知是阿睢肚里晃坏水给人家挖了坑,谢随之抬手指后院方向,引柴睢往目的地走:“她说倘你过年不归,要拿看病钱抵给你打掩护的工钱。” “阿嚏!”柴睢掏出帕子捂口鼻,话声瓮瓮:“瞧给她小气的,还是她说要把看病钱给我,小气。” 谢随之笑得莫名其妙:“然也。” “然个啥也然也。”柴睢嘀咕,干咽两下道:“你们把人带来这里,没叫发现罢。” 谢随之装委屈:“你小看人。” 柴睢一噎,吸吸鼻子评价:“正经人不学阿照那套。” 正经人谢随之笑得嘴里团团白雾往外冒:“你自己说你问的叫啥话,倘护送个人过来还能让发现端倪,则我何其辜负赵大爷。” 随之口中“赵大爷”正是大望四柱之一赵长源,当年赵长源因病致仕退官场,一些混迹官场必要之物便留给了挚友之女谢随之。 再加上谢随之母亲谢重佛传给女儿的东西,使得“天下消息出谢门”成为真真实实的存在,必要时,随之甚至能以一己之力手遮汴京消息。 汴京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消息来源各有渠道,人们熟知的比如三思苑和鄣台便在谢随之手中,眼下禁中将三思苑和鄣台等几处地方盯得紧,偏又知谢随之手中暗·网遍布而无可奈何。 朝廷么,朝廷正是眼巴巴抓谢随之错处等着狠办“梁园左膀右臂”谢随之,无怪乎柴睢谨慎多问。 民宅占地不大,后院有个仅容两人蹲身的地窖,确然里别有乾坤,地窖墙壁上有道窄小的暗门,门后是暗道,暗道低矮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柴睢在谢随之彻底进暗道后跳下地窖跟进去。 谢随之点了灯在前走,暗道曲折,越走越低矮,她每走必得弯腰曲腿,腰腿疼甚时忍不住疑问:“打算几时把人弄地面上过活?” 在谢随之身后,弯腰程度更甚的太上梁王头重脚轻不想说话,鼻子不通,用嘴巴嗬嗬喘气,暗道里阴冷发霉,直喘得她嗓疼如咽锐物。 “刘庭凑,”将到暗道出口时,就快走不动的柴睢忽然问,“他极力撺掇皇帝修建行宫,目的是甚?” 谢随之不假思索:“当然是挣钱,修平乱英烈碑刘氏都能从中狠捞一笔,他会放过修建行宫的油水?” 柴睢又问:“修英烈碑他贪的钱用在何处?倘贪修建行宫之财,他又将用之在何处?” 修英烈碑或许没有丰厚油水可捞取,行宫修建则不同,芝麻西瓜都不想放过的刘庭凑父子,绝不会只是单纯急着贪财这么简单。 “明白了,我着人仔细去查究,”前面已是暗道出口,谢随之也是累得咻咻喘,问:“怎突然想起要追那些钱财去处?” 柴睢不知何时又用手帕捂住了口鼻,沉闷而喘息的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李清赏,工钱抵药钱,因其贫。” 说话间至暗道出口,谢随之拍门两下静等里头人开门,趁机提着灯蹲下身歇息,低声道:“李娘子吃住有你梁园管,李昊念书也不花几个钱,李娘子教书所得该很够花才对,如何会贫?” 柴睢也跟着在后面蹲下,一手捂口鼻,一手撑在湿冷墙壁上:“财迷,谁知她做甚。” 若非暗道狭窄不便转身,谢随之定然要举灯照着好好看看阿睢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寻常人只看得见太上梁王面容常俨肃,谢随之不同,她太熟悉阿睢,便是阿睢表情没变过,她光听话音亦能猜出些许阿睢心思。 她方才真该看看阿睢是何表情的。 很快,暗道出口被人从另一边打开,火把照明之下,一座宽敞的地下暗牢赫然出现在眼前。 辛苦爬暗道过来的人来不及歇口气,即刻安排进行问话,守在地牢里的人尽是办事好手,领下吩咐很快在间光线昏暗的屋里安排好审讯。 光线暗得人胸闷,柴谢二人在椅里坐好,一身披枷锁的男人被俩暗牢卒押进来。 谢随之给立在身旁的心腹暗示,男人厉声问:“下跪者姓甚名谁,年几何,何方人士,所谋何业?” 小黑屋另头,被黑布袋子罩着脑袋的人抖若筛糠,身上镣铐哗啦不停碎响,上下牙咯咯互撞,嘶哑声音抖得比身子抖更甚:“草、草民殷守康,年二,二十又一,光州常全府人、常全府化庆县彝乡人士,原在乡里中曲山,駮神铜矿上谋生。” 说完最后几个字,男子吓得哗啦啦不停磕头求饶:“求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我真甚都不知,求爷爷饶命!!” 因问话者站在谢随之身边,蒙首男子准竟能听声辩位准确朝柴睢谢随之所在方向求饶,最后哭起来,呜呜咽咽仍不停求:“求爷爷饶草民一条贱命罢,我真甚都不知……” 谢随之旁边,稍斜身而坐的人靠进椅里,仍旧手帕遮口鼻,不动声色。 谢随之偏头看过来一眼,昏暗中仍能看清阿睢五官轮廓,稍顿,谢随之摆手示意,心腹单刀直入再问对方:“剩下的一百五十两封口费,已到结清日期,矿头说何时给你?” “!!!”磕头求饶声和镣铐哗啦声同时消失,跪在地上的男子僵硬住身体,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 v ^ 16 ☪ 第十六章 ◎宋妃◎ 受问者无甚深心思谋略,问询过程未有甚精妙绝伦处可言,故在此不复赘述,然待问询之人再从地下暗牢出来时,不仅见天色已暗,二人心境也较下去前有所不同。 并肩往回走的路上,谢随之连瞥过来好几眼,扬起笑语调轻快问:“人你亦见罢,偷跑出来时日不好过久,即刻启程回家?” 柴睢纳闷看过来一眼:“你有事?” 谢随之更纳闷:“你没事?” “我很无事,”柴睢嘴硬道:“要回你可独个回,汴京是个牢笼,我好不容易出来趟,欲多作几日逗留。” 谢随之沉吟道:“你知的,皇帝不是傻,刘庭凑父子实际上拿捏不住他,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你也觉得駮神铜矿之事,和柴篌有关?”柴睢眉心轻拧,说完话嘴角无意识稍往下压,露出俨肃模样,不免叫人心生畏惧。 隆冬初夜寒,谢随之裹紧身上衣袍道:“駮神铜矿出事在咸亨八年五六月份,彼时柴篌尚在宋王府,连嗣王之爵亦未获,他参与駮神铜矿之事不能说没有理由,只能说理由并不充分。” 柴睢:“若是刘庭凑主谋,背后得柴篌支持呢?” “阿睢,”谢随之拉住柴睢胳膊肘,同时停下了步子,看着挚友的目光灼灼而恳切,“我知你急于寻得一个结果一个真相,但还记得赵大爷说过甚么?‘切不可为得结果而使之结果’。” 那样你将无法再回头,无法回过头去安心生活。 偏偏阿睢是这样一个人啊——不在乎的东西如实表现得不在乎,在乎之人事照旧表现得不在乎,是故无喜无悲,无得无失。 旧朝臣缘何对阿睢总保崇敬?正是因谁也琢磨不透阿睢。 愚昧蠢众只看世事表面,纷纭咸亨帝当初禅位是因苍天降罪和臣民逼迫,实则部分中枢旧要臣心知肚明,柴周改元是皇帝柴睢不想争,所以顺势而为罪己禅位了。 屋里已掌起灯,透过门窗在院里投出长长两道人形绰影,柴睢与谢随之目光相对。 两相沉默片刻,柴睢点头道:“回去也好,赶上在家过年。” 谢随之摆手示意进屋说,外头贼冷。 许是下面人趁太上不在屋时又把窗密封更严些,屋里终于团起暖气,谢随之进门便被如此热气扑面,脸颊红起来,搓搓手到炭盆前取暖,道:“因你赴了颍国公府酒宴,故听大内消息,除至会再请你赴宫宴,” 说着摇头:“皇帝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起开始为拉拢人心选择与你对面而立,不惜大吵一架,这会子又开始试图修补关系,真是会抓时机。” 柴睢坐进椅子里,撑住额头闭上眼,咳嗽两下,声音彻底嘶哑:“你看出来元年谏事是他刻意谋划了,不过可以理解,冷不丁被推上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多多为己谋划是人之常情。” 三年前柴篌在汴京毫无根基,在刘氏支持下他花三年时间做到如今地步,平民乱,安民生,着实不敢让人小瞧。 说柴睢会扮猪吃虎,柴篌本事不比她差到哪里,帝王术固然可以通过学习而获得,但一个人本有的底色会注定他的所思所学,柴睢清楚,柴篌是个小聪明不断的阴狠之人,若是他那些小聪明能在贤臣名士引导下用上正途,他或许能成为一个治世之君。 毕竟制衡和权术从不是皇帝坐大殿仅仅需要拥有的能力。 柴睢睁开眼看脚边炭盆,盆里炭火旺盛,在她下裳和眼底各镀上层温暖橘红:“倘他不曾暗中阻挠我们探查民乱源头,你我最多怀疑到刘庭凑,不会把问题往他身上想。” 柴篌,量小性骄,多疑多虑,手段阴下。 谢随之短促笑了下,自省道:“是我麻痹大意,起开始还以为他暗中横加阻挠,是怕你趁机东山再起同他争夺。” 争夺的不是一个梨子俩苹果,而是皇帝之位,御宇内治六合的皇帝位,莫说谢随之会如此想,换成大望四柱,约莫四人第一反应也和随之一样。 柴睢又打喷嚏,手边无软纸,谢随之把这边桌上的递过来。 柴睢擦了鼻子,鼻音浓重加嗓音嘶哑,用力清清嗓子才能继续说话:“其实越查越不敢查,你说万一查出柴篌有问题,和首辅他们会否一气之下,再拽我回去坐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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