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睢说话间,自屋里走出来位四十来岁女子,岁月从不败美人,鬓发斑白难掩容颜美好,中年女子气质端庄举止优雅,正是柴睢养母亲,本朝圣太上柴聘。 见到柴睢如此狼狈,柴聘又心疼又好笑,先招手示意那厢听用婢子过来,又摸摸柴睢脸:“瘦成这样。” 母亲爱干净,柴睢要随听用婢子下去更换衣物,那张脸在母亲温暖手心的抚摸下绽放出更纯粹的笑容,忙叨道:“瘦得厉害,需好生补,我要吃母亲炖的山鸡,麻辣老鸭汤更好!” 母亲在后山养有鸡鸭鹅兔,前几年柴睢来时还跟后山大傻鹅打过架,大鹅拧了她,她把大鹅铁锅炖,母亲笑话她好久,那次走前母亲答应下回给她做麻辣老鸭汤,她惦念至今。 爬山花费半日久,此刻向晚,来不及现炖鸡做鸭汤,厨房闻知少主来,即刻现做辣椒炒腊肉,不至于桌上全素菜。 待换上干净衣裳,柴睢重新佩戴上蟠螭纹玉组佩环佩叮当来吃饭,小时候母亲最喜欢把她打扮得精致,饰金佩玉走起路来叮叮悦耳,母亲和相父都喜欢听,尤其每次她去找相父,未见阿睢人先闻金玉声,相父总会笑着把她迎。 进门瞧见饭桌柴睢愣了愣,旋即装作若无其事,欢欢喜喜过来坐下。 “怎么突然回来?”柴聘给孩子盛粥。 柴睢迫不及待咬口炊饼,鼓着嘴双手接过粥碗:“和光那老头不厚道,往梁园送了个大麻烦。” 柴聘给孩子夹菜,忍不住笑:“梁园最大麻烦就是你,还能有谁比得过你?” “那一山还比一山高呢,总有人比我更好惹麻烦,”柴睢不服气,把母亲给夹的菜送嘴里,眼睛骨碌一转,道:“总说那些怪没劲,后山种的核桃树结果没呀,嫁接柿子树呢?” 柴聘会意孩子不愿多说是不想让她操心,从善如流道:“核桃放在仓房,柿子已做成柿饼,饭后拿给你尝一个,”比出左手食指强调,“核桃不限量吃,柿饼只能尝一个。” 桌上四样菜无一不辣,柴睢被辣得抽鼻子,眼眶红红笑:“真小气,柿饼哪有只准吃一个的。” 柴聘抬起手,不知想做甚,半道又落回去,微笑道:“哪有人夜里多吃柿饼,那物性沉,进肚不好消用,夜里难受得睡不着时,看你要怎么办。” “没关系我可以晚些睡,所以可不可以吃两个柿饼?”看着母亲手抬起又落下,柴睢知母亲本是想戳自己脸颊,之所以半路放弃,大约是想起相父也好这般戳她脸。 母亲和相父是君臣,可柴睢却比谁都清楚,相父殁,母亲至今没能走出来,桌上满桌辣菜尽是证据,相父在西南长大,口味偏辣。 所以这些年来柴睢即便非常想念母亲,非必要时也不会跑来见母亲。她得相父倾注所有疼爱而长大,母亲看见她,总会被迫想起相父。 难得母女团聚,柴聘平静道:“那你少吃些饭菜,留些肚子给柿饼,说好两个啊,不好吃也得是两个。” “……”柴睢惊:“怎感觉中了您的圈套,别是柿饼特难吃罢。” 柴聘鼓励她:“要相信为娘的手艺。” “啊?”柴睢更怀疑了。 . 比起北山行宫柴家母女的母慈女孝,梁园李家一双姑侄关系显得格外不和谐,原因是李昊接连旬日不写夫子布置下的居学任务【1】,李清赏被学庠夫子请去喝了次茶。 回到梁园,李清赏刚要开口说点啥,李昊识相扑通跪下,情真意切求饶:“昊儿知错,请姑姑莫动气。” 知错有何用,反正从来不改,李清赏知有些问题非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 她在公建女子学庠谋份教书差事,女子学庠紧缺夫子,她课从上午满满当当讲到下午,疲惫不堪,委实没精力再与李昊斗智斗勇,偏赶上身体有些不舒服,她没理会李昊的求饶直接回了卧房。 待到晚饭时候,李昊忐忑不安来敲她房门:“姑姑,该用晚饭了……”不闻回答,李昊再敲,“姑姑,您还好么?” 俄而,就在李昊犹豫要不要喊人来看时,屋里传出他姑姑声音,有气无力:“晚饭你自己去吃罢,我不饿。” “姑姑,我错了,”李昊隔门告错,“我以后一定认真完成夫子布置的任务,您不要再生气,出来吃饭罢,人不能不吃饭。” 李清赏蜷在被子里不想动,闭着眼应付小孩:“你自己吃饭,吃完饭该干嘛干嘛,姑姑没事,莫再来敲门。” 这下实实在在吓到李昊,带了哭腔:“姑姑昊儿这回真知错,您别不理我,姑姑,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不惹您生气!” 李清赏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李昊自幼无母,跟着外祖父母长大,隔辈亲宠得他无法无天,有回这小子打碎他舅一只玉壶,不仅不承认还栽赃给表弟,被他舅父舅母赶回李家。 总之,李昊并非人见人爱的讨喜小孩,在念书方面更是问题频出,以至于七岁还在念五岁小儿的启蒙班。 李清赏这回没精力搭理他并非因为不想管,而是实在被月信折磨得苦不堪言,她带着侄子花八个月时间从庆城来到汴京,历经千辛万苦,原本教养闺中的女子被折磨得几乎改头换面,心智见识上更加成熟,身体上也留下痛经症状。 门外李昊哭得人心烦,饶是李清赏脾气再好,也终于忍不住打开门斥命他:“去吃饭,然后补居学,再洗漱睡觉,去!” 姑姑从未如此嚷过自己,李昊愣片刻,撅起嘴转身跑走。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李清赏吃了两口冷风,躺回去后肚子更加疼,喝热水也不管用,只能捂着被子强行睡,睡着时不知疼。 不安浅眠中不知过去多久,紧闭的房门再度被敲响,是梁园内宅另一位掌事合璧,“李娘子,小郎君独自出门了。” 李清赏攥紧袖子,冷汗刷然而下,爬下卧榻直接打开屋门,寒风扑面,钻入肺腑:“多谢告知,我去找他。” “李娘子莫急,”被合璧及时阻拦在屋门口,“奴婢来是为告诉您一声小郎君踪迹,殿下安排有人保护,能确保小郎君性命无虞,亦不会丢,反而是您脸色有些不好,奴婢帮您请大夫看看罢?” 得知有人护卫李昊,李清赏胸口猛然提起的那口气猛然懈散,腰腹间如钢刀生搅的疼痛感后知后觉散至全身,疼得她浑身冒冷汗,恶心想吐。 她还想和以前般捱一捱便会过去,怎料这回有些捱不住。 . “李娘子病了。” 隔天傍晚,太上圣驾顶风冒雪才进二道门,合璧即刻迎上来禀报。 “风寒?”柴睢把拎回来的柿饼递合璧,边走边往手心里哈气,“鬼冷的天气,着凉何需大惊小怪。” 合璧摇头,因着侯郅风在旁,她踮起脚靠近柴睢,太上弯下腰附耳过来,且听合璧轻轻吐出两个字,“痛经。” 柴睢眼睛微眯,脸上露出无法理解的疑惑表情,若说头疼脑热她还能感同身受,但约莫是贵主自幼身体倍儿棒吃啥啥香,从未困扰过痛经,此刻无法体会那是何种苦难。 “母亲让给大家捎了东西回来,”柴睢指节蹭蹭鼻子,朝身后侯郅风等随从摆头,吩咐合璧:“有蜂蜜、鹅蛋、土鸡蛋、腊肉、核桃以及干枣干蜜枣好多种,柿饼给我留着,其他你们拿去分,” 吩咐罢再貌似随口问:“李清赏在哪边?” 就奇怪,对于这个突然闯进梁园的大麻烦,柴睢总会下意识过问两句,她私下琢磨原由,都会想起那女子的甜甜笑容,太上给自己强调,李清赏是和光送来的,不能随意搪塞。 历任三朝而位极人臣的和光从未对不起过她这个昔日旧主,旧主自也不能辜负老臣一片坦诚的信任之心。 合璧等人领吩咐各自去做事,太上独个回井葵小院,进屋后身上携风带雪,想起有人生病,她特意停在外间抱厦烤火褪身上寒意。 须臾,里屋传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声,怪整座梁园常年清冷僻静,里屋二姑侄说话外头听得清楚。 “写好了。”李昊把写好的大字拿给姑姑检查。 李清赏坐在窗户边的梳妆台前批阅学生居学,把李昊的字一笔一划检查,写得优秀及不足处逐个圈标出,“比上一张稍微好些,将最后一张也写了,写完可以玩耍一刻钟。” “只有一刻钟呀,”李昊讲条件:“不够我上茅房蹲坑。” 李清赏把大字纸还他,继续低头批居学:“蹲个坑一刻钟,你也不怕冷。” 李昊拿上大字坐回去,铺纸研墨继续写:“这里茅厕又不露天,还有暖炭,比庆城知府家里的还好,哪里会冷,姑姑,姑父究竟是甚官呀,她家怎这么好?” 李清赏不知侄儿此问何意,随口答着:“我跟她不太熟,也不知她究竟何官,不过她富裕很正常罢。” 有太上和梁王双爵在身,汴京以及整个汴梁州都是她的,她又能贫到哪里去。 “可学庠里有同窗都说,姑父的钱是民脂民膏,”李昊心里犯嘀咕,嘴上也嘀咕:“我在老家也听知府家小孩说过,太上是欺压百姓的坏人,舅舅也说过,爹爹去打仗都怪太上梁王,是她引起天下大乱,姑姑您觉得姑父是个坏人么?她对您好么?” “啊?”李清赏对侄儿的问题何止出乎意料,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眼里满是错愕:“你怎会有这些想法?” 李昊坐姿端正写字,完全随口闲聊的语气:“学庠同窗知我住梁园后给我取绰号,还不肯和我玩。” “取甚绰号?” “李走狗。”李昊不过才写两个字,端正的坐姿不复存在,脸快贴在笔杆子上,小嘴叭叭叨咕:“他们说姑姑嫁给姑父是攀附,所以叫我李走狗,不过我不在乎,因为谢夫子说,同窗们的观点是偏见,叫我不用理会,我觉得也是,只要姑姑过得好,其他不必在意,所以姑姑,您在这里过得好吗?” 李清赏在梁园住得可好?听见李昊此问,秉持“非礼勿听”准备制造点声音提醒屋里人的柴睢,轻轻落下了抬起的脚,甚至还狗狗祟祟侧起耳朵去听。 “殿下?”不料涤尘在门外扬声通禀:“谢嗣爵【2】来了。” 此言一出,里屋一对姑侄双双噤声,错愕眼神疯狂交流,满脸“太上何时进屋的?”之惶恐,最后齐齐看向敞开的里屋门。 里外瞬息静悄悄,里面不安,外头尴尬,柴睢定了定神,没等涤尘说完便接话道:“引之书房见。” 涤尘道:“不是来找您——” 暴露后柴睢这才敢解下身上被落雪打湿的风衣,扬手挂在旁边衣架上,语慢声低打断涤尘话:“找阿照去外院。” 上御卫当差地点在前院,舒照不怎么来主院内宅。 被打断的涤尘终于得以说到关节点上:“谢嗣爵来家访,找昊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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