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这样,我,我有些害怕,”李清赏收回视线,闪躲中把头埋更深,“真没骗您,我所见所知就是这些,如若您不信,大可让我与和首辅当面对质。” 柴睢:“……” 很多事和光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她才要想方设法还原真相,李清赏这一球推给和光干得委实漂亮,精准拿捏柴讷之。 柴睢撤回身,手按住自己膝盖捂捂,敛眉垂目间撤了上位者的震慑气势,温和下来时说话调子仍旧软糯:“旬日后国丈府百晬置会,你去否?” 李清赏声低若蚊:“不想。” “好,”柴睢微顿,既然这女子如何不肯讲实话,她便故意不把拒绝后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前讲,“到时候我想办法。” “不去会怎样?”李清赏补充问。 行,想起来问就不算真傻。柴睢无意识间翻了下按在膝盖上的左手,手露出被子,掌心朝上地搭在膝头,正沉默着组织语言,李清赏怯怯把手搁进她左手。 柴睢愣住,不敢动:“干嘛?” “啊?”李清赏更愣,鼻音淡淡:“不是你先伸手的么?” 不知是李清赏微红着眼眶呆头呆脑的样子太过娇憨可爱,还是这女子时而精明时而蠢笨的样子惹人乐,柴睢心里痒痒了两下,没板住俨肃脸,嗤嗤笑起来。 手甩还给她,柴睢道:“收请柬不代表必须得去,看刘毕沅甚么想法了,若他一门心思想你去,那他便会有千百种方法让你不得不去,威胁你和李昊人身安全问题大可不必担忧,你想想其他有啥能被他威胁的。” 李清赏抱住自己被甩回来的手,翻起眼睛想了想,摇头:“家里除我和昊儿外别无他人,坏蛋总不能用昊儿舅舅家来威胁我罢?他们与我关系不疼不痒的,再者说,昊儿是被他舅舅赶回我家的,昊儿外祖父母没说甚,那这应算是断了关系。” “别的亲友呢,”柴睢别有用心引诱:“还有没有其他亲友?或者你家有没有甚把柄、小辫子会被人抓住。” 一听这话,李清赏不干了,直起腰杆声音微扬道:“我家虽是寻常小门小户,比不得您家大业大,但我们从来不干坏事,我父亲当年办身后事,知府去吊唁时给我父亲祭了块豆腐,他说我父亲这辈子清清白白端端正正,对得起所有人!我兄长和父亲一样堂堂正正!” 呦嘿,兔子急了呢。 柴睢伸手掌心朝下按,示弱:“好好好,没有把柄没有小辫子,抱歉,我不该这样说,不要生气?” “哼!”清清白白的李清赏清清白白地生了个气,抱起胳膊把脸转向外面。 见李清赏这个样,柴睢反省自己方才是不是不该没忍住笑那下,这下可好,难得严肃一回又立马丢了气场,反被拿捏。 “咳!”她清清嗓子,试图重新严肃起来,结果被对方飞快瞥了一眼,挺不满的表情。 柴睢:“……” 这甚情况,造反? 柴睢道:“你不肯信我,啥都不肯说,我也无法判断可能会出现何种问题,那不然你就走一步看一步呗。” “会很危险么?”李清赏睨过来。 这真是蠢妮子问蠢问题,柴睢抖抖被子躺下,搂在怀里的汤婆子暖得手心发烫:“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太上躺下李清赏才敢随后躺下,钻进被子里捞捞找找,结果甚都没有,手脚冰冷躺片刻,她看眼快燃到灭烛器的烛灯,蜷缩起来低声道:“我有位义兄。” “是么。”柴睢脚蹬个汤婆子,手里还偷偷抱一个,漫不经心应。 这个柴睢真是有毒,李清赏这般心想,自己只是被她轻轻反问一声,那软糯的语气似乎就调侃促狭得不行,羞得她从耳朵尖烧到脖子根,哼哼嗫嚅:“其实也不算义兄,就是父亲生前特别看重的一位学生,嗯,他,我离开庆城时他,他在外做官,我快一个月前曾给他去过信,他回信会来汴京,算日子他也很快就该到了。” “明白了,青梅竹马呗,你们有婚约在身?”汤婆子抱手里则烧手,贴着侧腰有些烫腰,柴睢暗中把这玩意挪来挪去。 李清赏愈发羞涩,脸半埋进暖不热的被子里:“不是青梅竹马,但算是有婚约在身,勉强算是。” 柴睢对这点坦白还算满意,从被下塞过来个汤婆子:“这给你。” “哇,谢谢!”李清赏立马把汤婆子搂进怀里,暖意渐舒展,冷得颤栗的身体逐渐平静,话跟着多起来,似乎是为转移遮掩甚么,担心道:“暖罐给我你冷不冷?要不等我稍微不那么冷时就还你。” 平时睡觉涤尘合璧她们会在铺床时放好暖罐子,今日怪哉,只给太上放了一个,她没有唉。 不料柴睢道:“我被里还有一个。” 李清赏:“……” 李清赏问:“你是不是拿了我被里的暖罐子?” 柴睢哼:“啥拿你暖罐子,整个梁园都是我的。” 李清赏搂紧汤婆子指控:“你就是挖我被子里的,这个暖罐子是我的!” 柴睢要笑不笑提醒道:“小心你情郎哥被刘家捉去。” “那我去参加百晬会!”李清赏脱口而出。 “嗯?”调侃中的柴睢以为自己听错。 “我说我去参加坏蛋家的百晬会,”李清赏一副舍身就义口气,“你去不去?” “……”柴睢用脚勾啊勾,把蹬在脚下的汤婆子勾过来抱进怀里,翻个身无情拒绝,“不去!” . 要么说做事别把话讲太绝,因为头上天爷爷爱和人对着来。 三日后傍晚,孟冬大风以将整座汴京城连根拔起的姿态狂妄肆虐于街巷每寸角落,无主猫狗被吹得满街打滚,呜咽哀嚎,梁园里刮折几棵树。 其中一棵砸中座琉璃瓦亭,梁管家亲到现场查看,时间和环境使得此事暂无法处理,便吩咐下面人找东西把周围拦起,以防不知情者靠进发生危险。 狂风夹杂着尘土扑打得人睁不开眼,折身回前院时门房拿着封大信封找过来,梁管家问询之,旋即他接过信封转步往中庭送。 未几,中庭书房里,管家立书桌前静候,柴睢站在屋中间的立地三脚甪端炉旁把信看完,先是沉默片刻,又围着甪端炉踱步半圈,摆手退下梁管家。 梁管家刚掀暖帘出屋,与李清赏打上照面,拾礼问:“李娘子安好?” “安也。”李清赏欠身回礼,进屋时梁管家为她掀暖帘,她再道谢才迈进门槛。 身后门帘落下,梁管家离开的脚步声由近而远,李清赏头回来这里,好奇看屋中好生贵气的装饰布置,扬声禀:“你在么?” 月亮门里传出软糯应答:“进来罢。” “你书房真漂亮,”李清赏赞叹着进月亮门,见柴睢背对这边坐在窗边茶桌前,她笑着过来:“多宝架上的器物我都没见过哎——呀?” 最后两步路是蹦哒过来的,她背手站定在茶桌前,看着桌上东西笑没了眼睛,软糯甜美,总是开朗:“已经烧制好了哇!” “嗯,”柴睢挪挪桌上憨态可掬的八寸【1】高陶制黑熊,靠进椅子里抬眼看,坐姿微斜,“看看满意否。” “满意满意,非常满意!”李清赏欢喜又小心地把陶熊捧起看,看罢再看陶制红泥小火炉,甚至还有只圆头圆脑的食铁兽,赞不绝口:“这些真是陶烧的?有黑有白,还能上色呢!你实在手巧,是专门学过制陶么?这熊简直和我见过的一模一样。” 关于这个问题,柴睢罕见的没有回答。 咸亨历结束以前,她的人生并不属于自己,皇帝不好当,无论从储君开始还是到端带坐大殿,她无一日不在学习如何治国理政,学做陶器是象舞元年九月谏事发生后开始捣鼓的。 许是因为生来有那么点动手天赋,更许是因猛从不休的繁忙中抽身她短时有些不适应,忙闲落差逼得人实在枯燥无聊,自然把所有精力放在学做陶上,手上几轮水泡磨成新茧,短短两个月她学会制陶烧陶,连复杂的人像陶亦可制作。 见柴睢不出声,李清赏问:“怎么不说话?” 柴睢递上手边未封火漆的书信,上面写着“甜妹亲启”四个字:“方才国丈府着人送来的。” 大信封里套着小信封,大封是刘庭凑给柴睢的信,小封是李清赏私人件,即便未封口,柴睢也只是原封不动拿给她。 逐字逐句看罢私信,李清赏自然而然把情况往坏了想,捏着信纸的手指尖泛白:“信里所说‘刘漕运使’即是刘毕沅么?” 柴睢点头,声低调柔如常:“汴京漕运使,刘毕沅。” 李清赏不清楚汴京漕运使是甚么样的官,总之脸上彻底没了笑,变得忧心忡忡:“义兄在信里说他尚未抵京便遇见刘毕沅的人,义兄是漕运官员,被刘毕沅以漕运使名义安排住在了国丈府,这是变相监·禁罢?” 柴睢神色淡然:“信里他约你国丈府百晬会见?” “是。” 看样子李娘子是必去无疑了,柴睢点头:“放心,我既答应和首辅护你安然,便会设法保你性命无虞。” 说句“龙潭虎穴不足为惧”亦不为过,倘太上无此实力自保,又怎会退位放权后还要遭象舞朝新集团千般猜忌万般提防。 “……”李清赏张了张嘴,有些话还是未说出口。 她一边觉得太上此刻表现似有些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一边又清楚太上护她本已是履诺,她无有何底气央太上帮他救李泓瑞脱困。 沉默片刻,她问:“你去赴宴么?” “去。”柴睢袖里还装着刘毕沅写来的信,内容关于李清赏她亡兄庆城军副指挥使李舍,挺吸引人不是。 李清赏松口气:“那就好,你去的话我就……” 就,就怎样?后面话未被说出口,险些说顺嘴的李清赏掐断话头去摆弄陶熊,有些心不在焉。 柴睢对袖抄起手,把李清赏所有反应看在眼里:“宴上你我可能各自应付所面情况,你兴许见不到我,我也兴许顾及不上你。” 皇帝老丈人家设百晬喜宴,与宴者尽皆公卿豪右勋爵世家,太上梁王和前庆城军五品副指挥使李舍家眷间分在不同圈子,隔有千山万水之距离。 “这样,我知了。”李清赏去过最高级的宴是庆城知府过寿,场面阔大令人咋舌,而今她在汴京人生地不熟,要入国丈府狼窝,下意识想和柴睢商量,因为她在这里只认识柴睢。 然而很明显,太上届时有自己的事要做,无暇顾及于她。 沉默之间,柴睢平静的神色与平和的目光,使得二人这些时日的相处场景涌入李清赏脑海。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中带着些许陌生的脸,李清赏心里生出淡淡的异样感,是从种无法形容的情绪中生出的淡淡失落。 “陶熊做得特别好,”李清赏扬起笑,娇憨甜美:“我身无长物,给您做双鞋子作为回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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