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兮心道这就成了。 她静静观摩了许久,春桃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笑得粲然,那书生红了脸。 接着只要找个时间见见书生家里人,再点拨两句让他上门提亲。 正想着,春桃一副才发现了她来了的模样,开开心心跑到她面前,脆生生叫了声小姐。 那书生傻傻地盯着这里,一副失落的模样,然后又迅速放下笔,走了过来,向李言兮揖了一个礼。 “李小姐,待我会试拔得头筹,定会上门拜访。” 他这是有意想赎春桃,娶她为妻,买下她的卖身契。 他话中的意思说得很明确,但是李言兮知道话必须说得清清楚楚,让春桃也明白。 李言兮故意曲解道:“这位公子,希望你能明白,你我终究身份地位差异悬殊——” 书生愣了愣,急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是想买下春桃姑娘的卖身契,好……好纳她为妾。” 李言兮没想到会砸下纳她为妾四个字,心里泛上冷意,面上依旧温和,“再会。” 而后带着春桃走了。 堂堂丞相府的大丫鬟,早便脱离了奴籍,做他的妻绰绰有余。 因着府上蓉烟作为妾也过得滋润,她知道春桃对为妻为妾并不看重。 可她知道正妻过得日子定是比妾好的,就连名声都好上个千百倍。 那书生看着爱慕她,却连明媒正娶她为妻都不愿。 一路上,她看着春桃脸上的神情从空白到眸里略带高兴,最终轻叹了口气,“春桃,你觉得那书生怎么样?” 春桃笑道:“他写的字很是漂亮。” 李言兮看着春桃的眸子,声音依旧温和,却无比坚定:“我从来没有责令过你什么,但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听从。” “春桃,我要你从今往后都不再和他有来往。”
第8章 春日宴 二月底一过,三月初便来了。 宋若十六岁生辰那一日,李言兮起了个早,在内阁里选了许久的钗饰衣裙,最终选定了一条烟粉色百褶裙。 春桃给她系腰带的时候,还夸了许久,说这条裙衬得她甚是灵动。 最终她带着春桃同李承铉和李落云一起往皇宫赴宴。 春日宴是要从早上一直举办到晚上的,也是许多公子小姐聚在一起的机会,想寻得好姻缘的姑娘都会精心捯饬。 比如李落云戴了一支蝴蝶攒珠钗,穿了件空色绣杜鹃襦裙,这样一来,李言兮的精心打扮倒也不显得突兀了。 李言兮还涂了一个赤丹色的胭脂,整个人平白艳丽了几分,和她温润的气质形成微妙反差。 当朝长公主赐称号昭和,是当今圣上唯一在世的至亲。 她几乎是个如星如月的存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性子活泼开朗,讨人欢心。 多少人为了能入公主青眼耍尽计谋,却换不来一个目光。 每逢长公主大寿,各类珍宝云集,收礼的丫鬟排成长队,神色平淡,一个个手中不是双面绣就是翡翠雕。 丞相府赠礼的人自然轮不到李言兮,李丞相端着个金色椟盒,里面是月白色的夜明珠,晶莹剔透。 李言兮看着收礼的丫鬟小心地接过夜明珠,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攥紧了香囊。 她的针线功夫还不错,但是比起那些绣女定是差了一大截,当时一时兴起想要绣个香囊给她,这时才发现她的礼上不了台面。 没法送出去。 想来当时上元节同她相遇,再是南宁街替她遮雨,这些于堂堂长公主而言算不了什么。 宋若贪玩,许是女扮男装到处逗姑娘玩,而她碰巧是那些人之中的一个。 她现在对宋若来说不过是个生人。 李言兮跟在李承铉身后,垂眸弯抿了一下唇,攥紧香囊的手松了松。 这应该是她重生后第一次真正同宋若相见。 大殿内檀木桌两侧排开,已经挤满了人。 李言兮低着头,按照辈份等级坐到了中间,她微微侧身向高台上看去。 宋若坐在高台旁侧,模样肃肃华贵,倒是和她以为的宋若大不相同。 说来好笑,她对宋若的记忆大多停留在照顾她的那五年,其余的记忆都蒙上一层尘。 毒傻宋若前,她既恨宋若,又嫉妒宋若,这些东西像阴暗潮湿的藤蔓死死地拴住她。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从未真正好好瞧过她。 这样稍一打量,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了,宋若坐端正后,皇家养出来的尊贵气质便出来了,她身着玉锦制的锦凤曳地裙,眼眸如墨,鼻梁秀挺,朱唇皓齿,额间点了几瓣桃花。 李言兮仗着殿中人多,打量的目光愈发放肆,正走神地盯着她的唇,心想用的是什么色的胭脂,这般好看,就见宋若有些不自在地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端着茶杯的手还抖了一下。 站在殿外的太监蓦然尖着嗓子道:“皇上驾到——” 殿内安静下来,李言兮移开视线往殿门方向瞧去,只见九五之尊穿着龙袍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行人。 大概是皇上这件龙袍的绣式同他死的那一日太像,袍摆皆是双龙戏珠,李言兮瞧着瞧着竟觉得橙黄的龙袍被血溅上了。 尸体,血腥味好像连带着帝王恐怖的死状回到了她身边。 她收回目光,垂下眸子,神色变得无比苍白。 坐在高台上的宋若目光扫向某个方向,蹙了蹙眉。 身边一向沉稳的嬷嬷弯腰道:“殿下可是看上哪位公子了?” 宋若心里一凛,“什么?” 那嬷嬷是她的奶娘,自幼将她带大,对她最是了解:“公主要是看上谁了就同皇上说,虽说已经纳了秦知为驸马,但是再纳个男宠也未必不可。” “嬷嬷以后切勿再说这些话。” 秦家满门英烈,秦老将军临近六十大寿仍驻守边关,宋若自知秦知与历朝历代驸马不一样。 这话说出来就是对他的一种羞辱。 再者她不会嫁给秦知,更从没有想过养小面。 宋若没再说话,倒了一杯面前的桃花酿,一口饮下。 老嬷嬷又道:“殿下可知自己刚才是个什么模样,原本散漫得跟没骨头似的,不知哪位公子入殿了,殿下立刻坐端正了,若是喜欢……” 宋若将酒杯落下,轻声开口:“嬷嬷,我同娘亲不一样。” 嬷嬷一顿,苦笑道:“也是。” 她把目光不知落在殿内哪处,声音罕见的温和:“我一旦认定一个人就会八抬大轿地嫁给她,带上十里红妆,谁也阻止不了我。” 待皇上坐在高台的龙椅上,李言兮才回过神来,她甫一抬头,就见到了秦知。 许是刚从军中回来,秦知还流着汗,长剑佩戴在腰间。 李言兮心里一疼,看着秦知从她面前经过,一直走到宋若面前。 他略有些慌张和拘谨的说了些什么,然后坐到了宋若旁桌。 李言兮猜想他是在解释自己为何来迟了。 她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秦知。 她手中拿着的香囊又松了松,将落未落,她想秦知为了能给宋若找到解药连命都可以不要,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强烈的妒意冲上心头,在血液里烧了一遭,哪怕她拚命压制却还是冒出头来死死扼住她。 她掐住自己的手心,将指甲嵌入皮肉,好缓解这些忽如其来的情绪。 许久后,她感觉血液里好像有许多虫子在啃噬着她,直教她疼得眼前发晕。 春桃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急出了哭腔,“小姐你别伤心了,你眼睛都红了,姓秦的他配不上你,他配不上你……” 李言兮一刹那缓过了神,血液里面的啃噬感迅速消退,手指微拢,差点掉下去的香囊被她牢牢握住。 她朝春桃温和地笑了笑,安慰她道:“……我没事。” 这时,侍女们轮流来倒酒,桃花酿的清香散发出来,李言兮闻着酒香,心情略微好了一点。 桃花酿不是什么名贵的酒,所以很少有人会将它用在生日宴上,更何况是堂堂长公主。 可李言兮略微回想了一下,这一世也好,上一世也罢,宋若除了及笄那一年用的酒是蜀酒,其余都是桃花酿。 这大概是宋若生日宴上唯一一个能让她聊以慰藉的东西。 因着皇上勤政为民,宽和贤明,大家都放松闲谈起来,没有受其影响。 丫鬟倒了酒后,皇上浅尝了一口,侧首同宋若讲话,“你不是最爱喝蜀酒吗,怎么想着换成桃花酿了?” 宋若微微弯唇,语气冷淡,“喝厌了罢了。” 皇上看了一眼秦知,又看向宋若,压低声音:“还同孤闹脾气呢?” 宋若喝了一口酒,没再说话。 “那日大雪,你跟着秦知去了燕湖,还在燕湖待了许久,我不就以为你看上他了吗?” 宋若差点把酒喷出来。 “所以孤听他求亲,就以为你们商量好了,当场就赐婚了,谁知道……严六这小子忠心耿耿,也不会说谎啊。” 宋若看一眼旁桌的秦知,把声音压得很低,“我那天跟着秦知是因为打听到……算了。” 皇上又尝了一口桃花酿,九五之尊的气势全无,继续压着声:“我要收回圣旨你又不肯,同你说话你又不理会,你怎么比朝中那群文臣还要麻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兄长比她还要混账。 宋若:“你登基不过两年,朝中三皇子的人还在盯着你,就指望发现你的错处,你现在做个收回圣旨的混账事,不就给他们把柄吗?” 皇上低头认错:“怪朕没弄清楚,你的公主府已经建成了,明日你出宫后,咱俩就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面,吾妹长大了,留不住了。” 宋若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在某处停留了几秒,见那人神色好了起来,正在一杯接着一杯喝着桃花酿,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嘴上同宋君道:“别想打感情牌你昨日里还同我说两日进宫汇报一次暗线情况。” 皇上不解:“你前几日不是快消气了吗?” “因为你长的太吓人了,你把人给吓着了。” 皇上靠在龙椅上,动筷夹了粒花生米,“我吓着谁了我,就我这副皮囊,我这亲民的气度,我能吓着谁?你看看他们,哪个像被我吓着的样子?” 宋若:“吃你的花生米吧你。” 桃花酿这酒喝的时候只觉得绵柔醇香,喝完后酒劲却很大。 大抵是皇上的死状与秦知将要与宋若成亲这两件事交织在一起,压在李言兮心头,她不自知地便喝多了。 脑子有些迷糊之际,她看着歌女舞姬表演,又等来丫鬟上菜。 最后是古筝琵琶,然后她意识就涣散了。 李言兮喝醉了同没喝醉几乎没什么区别,她正襟危坐了一下午,连春桃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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