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幼时,朕是不是太亏待他了?” 扶苏这么不负责任,都能想起来给儿子准备伴读。桥松这一世小的时候身边各种文武玩伴都不缺,哪怕没有伴读时也有和他同龄的叔叔和姑姑相伴。 莫非扶苏就是因为自己从小没有朋友,才会格外在意这个,于是决定在孩子身上补回来? 蒙毅嘴角微抽: “陛下多虑了,臣瞧着太子仿佛不觉得自己被亏待过。” 陛下为何突然自我反省起来了?就他们太子那个样子,像是被亏待过吗? 蒙毅以前还没到陛下身边随身侍奉,倒是不太清楚他们父子往昔的相处模式,这种事情估计也就只有宫中伺候很多年的侍者知晓了。 但光看如今太子那股嚣张劲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是从小被宠溺大的。 不受宠的孩子哪个敢在亲爹跟前随心所欲?瞧瞧其他一年都见不着父亲几面的公子是什么模样就该心里有数了。 始皇却说: “太子一向擅长委屈自己,也很知足。便是被亏待了他也不会说的,还整日高高兴兴的。” 始皇想起儿子小时候就是开心果,每天都精力充沛,几乎没有伤心难过的时候。 ——装哭不算。 蒙毅:…… 蒙毅麻木地听着陛下张口一句“太子擅长委屈自己”,闭口一句“太子受了亏待也不说”。 他怀疑陛下认识的太子和他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就算是亲爹,这个滤镜也过分了。 蒙毅发誓,他就没见太子当真吃过亏。从来没有太子受委屈的时候,太子只会让别人受委屈。 可是面对顶头上司,蒙毅也只能昧着良心附和陛下。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 “陛下说的也是,不知陛下觉得您在何处亏待了太子?” 陛下道理是哪里来的这种稀奇古怪的感慨,他要仔细听听。 始皇于是提起儿子幼时没有玩伴: “他只能与弟妹们作伴,但他们总是玩不到一起去。” 阴嫚还好些,别的弟妹扶苏其实并不爱和他们来往。他和弟妹们培养出感情来,还是这辈子的事情,是继承这里这个扶苏的记忆后才建立起来的亲情。 以前的扶苏心里只有父亲一个人,他宁愿天天和父亲腻在一起,也不想去找其他同龄人玩耍。 直到十几岁开始入朝参事了,才在始皇的鼓励下和王离等人有所来往。可那不是交朋友,是像少年秦王政结交蒙恬蒙毅那样的政治行为。 始皇现在回想起来,后悔他应该在扶苏小的时候就把臣子家的孩子召入宫中,陪伴儿子一起长大的。 蒙毅:………… 什么叫太子不喜欢和弟妹玩,所以没有同龄的伙伴?这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吗?这还能算陛下亏待太子? 蒙毅渐渐意识到自己和儿控没什么好聊的。 陛下连太子“不喜欢弟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别人家的父母要是听说这种事情还会责备孩子不懂友爱手足呢,陛下实在是太纵容太子殿下了。 蒙毅没有感情地附和了陛下几句,充分满足了陛下想找人聊天的情感需求。 始皇聊完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回去继续刻章了。 精雕细琢的印章刻好后也没有直接送出去,而是等到了扶苏生辰的那天。印章被看似随意地放在了扶苏桌案上的泥印旁边,看起来和他往常使用的私印并无不同。 印章的雕刻都是大秦常见的祥瑞图案,扶苏批阅奏折之后拿起来随手沾了印泥,就盖在奏折上面。 他正要把印章放回去,忽然发现今日印出的文字与往常并不相同。 这次印出的字是「梓桑」,而非扶苏。 扶苏微微一愣。 他倒转印章看了一眼,手里印章的刻字确实是梓桑无遗。再仔细打量雕工,就能察觉到虽然精细,却不如工匠做得那么完美无瑕。 这枚印章应该是一个不常雕玉之人悉心打磨出来的,虽不完美,却很用心。 扶苏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 直到始皇帝装作不经意地从殿外走进来,看了一眼儿子的反应。 扶苏心下好笑。 难怪父亲今日一大早散朝后拉着李斯在亭中闲聊,还让他先回来处理奏折。原来是给他准备了礼物,想叫他自己发现。 扶苏举着那枚小印问父亲: “这是阿父亲手给我刻的吗?” 始皇微微颔首: “不错。” 甚至都没有问儿子喜不喜欢,一看就是心中在意,但不好意思问。 扶苏没有拆父亲的台,而是仔仔细细将印章清洗擦干,挂在了腰间。 这么珍贵的印章,当然不能随便使用。 他还将刚刚盖了印的奏折拿到了一边,让人收起来。左右只是一份汇报政策成果的折子,不下发回去也不要紧。 扶苏单独写了一张字条,让人拿去回给那名臣子。只说之前的奏折不小心被弄脏污了,所以不曾发回。 其实直接发回去也不要紧。 奏折下发之后,待臣子看过还会再送回来,放置到专门储存过往奏折的宫室里妥善保存。扶苏把那封拿走,也是送去同样的地方放好。 只不过这个印章毕竟刻的不是大家熟知的太子大名,而是他们不怎么熟悉的表字。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发下去为妙。 往年王绾能因为一封奏折换了三个笔迹就想入非非,谁知道剩下的臣子里有没有和他一样脑回路奇特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桥松听到父亲和祖父的对话,才发现新印章的存在。之前他都在埋头处理自己面前的政务,根本没察觉他爹的动静。 闻言他探头过来: “什么印章?给我也看看。” 他心里有点羡慕,祖父只给父亲刻了章没给他刻,也不知道以后他有没有机会要到一枚。 然而扶苏小气吧啦地捂住了腰侧: “不给你看。” 桥松:!!! 桥松立刻丢下笔扑过来,去掰他爹的手。父子俩闹了片刻,终究还是让太孙殿下看见了那枚印章的模样。 看完桥松就撇嘴: “祖父雕刻的比父亲之前雕的精美太多了,父亲是不是偷懒了?” 扶苏敲他脑袋: “我愿意给你刻章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桥松迅速躲远,躲到祖父另一边去。两人中间隔着始皇,这下他爹可不能对他动手动脚了。 接着桥松问起另一个很傻的问题: “父亲的印章里怎么刻的是梓桑啊?” 他好像没见过这个词,是父亲的小名吗?不对啊,他爹小名不是阿苏么? 扶苏好气又好笑: “你是我亲儿子吗?你爹表字什么你都不知道!” 桥松一拍脑袋: “啊对,这个一看就是表字。” 扶苏是一种乔木的名称,一说是高大繁茂的桑树,另一说则是落叶小乔木唐棣。 始皇帝给儿子起名时取的是前者,和诗经后半阙的桥松对应。是希望儿子以后能长得健康茁壮,风雨无畏。 ——虽然现在看来扶苏可能朝着唐棣那个方向发展了。 而在取表字的时候,以补充解释为取字原则,自然该取个和桑树相关的词。所以即便其中不带“桑”字,也要展现出他起名时对儿子的期许。 梓桑,梓为梓树,桑为桑树。 这二者都是比较高大的乔木,常常一同提起。在意象上,二者都有子嗣繁茂、健康茁壮的共同点。 且“梓”在《诗经》中还常被赋予长寿的含义。 始皇给他起这个表字,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孩子能康健长寿。因为扶苏已经很优秀了,不必再在事业上对他有更多的苛求。 不过梓这种乔木,本身也不寻常。 古代君王常用梓木制作棺材,因此有单独的词语“梓棺”或“梓宫”用来指代帝王棺椁,寻常人不可用梓这个词。 虽然现代有些人觉得梓和棺材有关系,用来起名似乎不吉利,可实际上古人并不忌讳这个。 还根据这点衍生出了一个“梓潼”这个称谓,是唐宋时期皇帝对皇后的昵称,意为梓宫中的神女。 也有人认为这个称谓取自梓树多子,是希望皇后可以多生孩子。 桥松琢磨了一下这个表字。 很快他又不忿起来: “这个表字比父亲给我起的用心多了。” 果然,父亲是祖父亲生的,他是父亲捡来的。 扶苏并不搭理这小子。 他就是嫉妒始皇更疼太子,所以抓住一切机会发表抗议。作为既得利益者,扶苏只要自己一个人高兴就好了。 不做人的臭爹嘚瑟了一整天,桥松考虑到今日是父亲的生辰,不好和他计较,这才维持住了岌岌可危的父子之情。 夜间父子俩分开之际,扶苏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对儿子说道: “为父今日生辰,你还没有送我贺礼,不过我不和你一个孩子计较。这样好了,你弟妹二人的表字都由你来替我取好,算做你孝顺父亲了。” 桥松:?人干事? 你自己懒得想就直说,扯什么孝顺父亲的借口呢,哪有这样当爹的。 桥松坚决不肯: “取字这事唯有长辈可以胜任,我和弟妹是平辈,哪能越俎代庖?实在不妥!” 扶苏和他讨价还价: “这样,琼琚的表字我来取,舜华的你来。我们一人一个,谁也不吃亏。” 桥松知道这件事他应该是拒绝不了了,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说什么不吃亏,明明两个表字都该父亲起的,他起一个都算吃亏好不好。 算了算了,他和妹妹关系好,不计较这个。 扶苏把儿子忽悠走,扭头就见父亲缓步走出来。显然是听见了方才的对话,只是之前给他面子才没有打断。 始皇无奈地看向他: “你啊……” 琼琚上一世就起过表字了,并不需要扶苏再费脑筋。舜华前世却是幼年夭折,没来得及取字,如今得现想一个。 这样的事情也推给孩子去办,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扶苏轻轻一笑: “舜华和她哥哥关系好,同我却不甚亲近。让她喜欢的阿兄来替她取字,她才会高兴呢。” 始皇闻言无话可说。 片刻后,他叹道: “也罢,或许你我父子都是一样的,天生便亲缘淡薄。他们都有他们各自亲近的眷属,这样也不错。” 他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扶苏是自由情感缺失,哪怕如今补上了神魂也难以与旁人亲近。 他们父子互相慰藉也不错。 始皇朝儿子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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