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感觉迟迟消散不去,顾言慈只能用被褥蒙住头。 “睡前洗个澡,别胡思乱想。” …… “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 顾言慈望着帘帐外绰约的人影咬咬唇,终是泄了气道。 “没事……你退下吧。” 翌日又是平明,顾言慈起了个大早,随皇帝一行结束绣岭狩猎之行,一路颠簸后回到了宫中。 月末,皇帝又携齐王顾言悫移驾洛阳,帝京事务如旧仍由太子代政决策。 ———
第四十六章 城郊 疫病起(一) “着山漆者,千年不腐。此漆朱色纯正,质感细腻,且无酸涩之气,世间少有。” “世间有‘百里千刀一斤漆’之言,其曾屡屡被视为奢靡亡国之物,高宗时更颁有‘限漆令’。” 赤红干枯的萱草花瓣在少年的指尖翻覆来去,衬地他的面容愈发白净如瓷,眸子幽暗。 若不是处尊居显的世家大族,便只有…… “可惜时日过久,叟并未在其上寻到致使殿下迷神之物。” 窗外的飞鸟惊起,顾言慈抬头,起身对着座上的老人家鞠躬作揖。 “多谢江公,此亦足矣。” 江轶闻言下座忙扶顾言慈。 老人家虽是骀背鹤发,却仍步履稳健。 “九畹在宫中多受殿下与德妃娘娘照拂,要言谢的是老叟才是。” 顾言慈摇摇头正欲说些什么,一个仆役模样的人忽地趋步走进来,到江轶身边伏身低语了几句,便见江轶面色微微一沉。 “殿下恕罪,老朽……” 见江轶欲礼,顾言慈伸手止住。 “江公要事要紧,晚辈叨扰许久,多有不便,先行告辞。” “多谢殿下,请便。” 顾言恕点点头,将萱草花收回木盒,掩于袖下。 刚一出内室门,便见一少女鬼鬼祟祟地侧身门外,见江轶与顾言恕出来匆忙垂首一礼。 而顾言慈见此景亦是一怔。 平日里看惯了少女一身简单干练的素布短褐,如今她一派“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模样,楚楚生姿下几分难掩的俏丽俊逸。 “同殿下回到宫中后,九畹要尽心尽力辅佐殿下。” “是,太爷爷……殿下请。” 一路上,顾言慈看少女端着身子盈盈而步,不知对方到底为何有意别扭自己。 待到了江府正门,顾言慈才问道。 “九畹,你……怎么了?” “九畹?” 见对方不说话,顾言慈又唤了一声。 “还不是……!”似乎是哽了一下,吕九畹转身又一脸无奈继续道。 “是我爹和太爷爷,总嫌我身为皇子的侍读,在宫中却没个女子的样。” “哈哈、哈……这二者有什么联系吗?” 干笑几声,被微微女孩瞪了一眼之后,顾言慈才忽的想到了什么,一顿。 “该不会……”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急忙打断顾言慈的话,吕九畹眼神飘忽、故作其事地咳了几声。 又看了看顾言慈的脸色,吕九畹才犹豫说出声“你,莫怪他们……” 顾言慈不禁笑着摇头“怎么会,我岂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 “对了,”顾言慈话头一转,问“江公不是平日里鬓丝禅榻,有何事得以他亲行?方才我看江公模样,似乎遇到了什么难处?” 闻言,吕九畹也敛神凝眉,缓缓而道。 “此事我也只是听说,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城郊发生了一种奇怪的病症。第一个得病的是位半老妇人,那人一日晨起见腹鼓如怀胎五月,并伴有孕痛般的抽痛之感。本以为是有喜了,那家人还欢喜不已。结果没过几日,那妇人却忽然丧命,太爷爷去看的时候,那人的腹部……” 说着,吕九畹脸色忽变得难堪起来。 “那人的腹部已被密密麻麻的群虫由内蚕食而空,只剩缕缕残破的腐肉,哪里有什么婴孩。” “群虫?” 吕九畹点点头。 “从那之后,城郊几个村野中不论男女老幼都有得病者,且和那女子症状无二,今日好似又有两人丧命了。若不是有同行在城郊义诊,太爷爷也不会知晓此事。” 听着吕九畹的话,顾言慈心下斟酌,已有定数。 “九畹,此月的考核,你有把握么?” “那是自然,怎么了?” 顾言慈不言,只是看着对方。 吕九畹怎会不知其意,思虑几番道。 “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行医者若不能救焚拯溺,只徒读父书,与屈谷巨瓠有什么分别?” 少女轻笑,发上的珠翠清脆作响。 “殿下尚且如此,九畹自是奉陪到底。”
第四十七章 城郊 疫病起(二) 十月中旬,太医署考核成绩示公,作为十皇子的顾言慈顺利进入一甲。 当众人正叹圣上之子果真各个年少峥嵘,天资异禀之时,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夺得头筹的消息如炸开了锅一般在帝京中传开。 然知晓那小姑娘原是尚药局直长吕同朴之女、医仙江轶的曾孙女后,众人也只得啧啧称奇。 随后,太医署破格录用其为太医署医正。 医正的品级虽低,但如此一来到底算是一个女官。对于一位十二岁的少女来说,足显殊荣。 亦如先前皇帝顾焕章所言,顾言慈也入尚药局担任司医一职。 十月底,城郊疫病突发,数日内几座村庄暴毙数百人。因病因不明,病症闻所未闻,至十一月初,已共计千余人丧命,染病者不计其数。 朝廷遂派遣太医署各科医职前往城外进行诊治,尚药局连夜研制药方。并下令严行监管城门人口流动,违者律法处置。 “殿下,尸横遍野,腐肝烂髓满山的样子……你见过吗?” 自疫病出,吕九畹求了她爹出城去,顾言慈就只见过她一面。 那句话,是三天前她临走时问顾言慈的。 “那种地方不是你作为皇子该去的……别以为自己会点皮毛医术便真的无所不能了。” “那作缩头乌龟便不是无能了吗?正因为身为皇子,玄丘才更应该去……二哥,那些人还等着大雍去救……” “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与父皇交代?” “九畹告诉我了!此病传染之径并不在于接触!否则一月来也不会无一位医者染病!……二哥,不能再死人了。” 顾言志看着顾言慈的眼睛,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小屁孩似乎并不似自己所想那般——拥有着一双只会蓄积泪水,荡漾笑意的眼眸,一双只会倒映出自己身影的眼眸。 顾言志垂首揉着山根,静默许久吐出一句话。 “本王会派千牛卫护你周全。” 似乎未曾料想到顾言志会答应地如此之快,顾言志呆愣了一会儿才回神。 “是,多谢二哥。” 近来,里里外外的政务与急报忙地顾言志几夜没合眼了。 顾言慈思及此处,目光落在顾言志的脸上。 他还是在紧闭着双眼思考些什么,眼下泛着乌青,下颌冒出了些毛茸茸的青黑色胡渣。 随即只见他双眼一动,睁开眼睛,眸子异常清亮,带着冷意毫不混沌。 “怎么还不走?当心我后悔了。” “不会,太子是不会骗人的。” “……嗤,小屁孩。” 被自己说过的话反将了一军的顾言志轻笑一声,将往日的疲累倦怠尽数融进那笑声中一泄而去。 顾及到顾言慈的行事,顾言志只派了一位千牛卫备身一路上跟着顾言慈。 顾言慈骑在马上,看着沿途凄凉荒芜,了无人烟的景象,深秋的寒风夹杂着缕缕尸腐味刺激着顾言慈的神经。 偶尔有路边的野狗啃食着几具无名的尸体,其实也不过是已经不成人形的一堆腐肉罢了。 顾言慈看着和野狗一齐蛀食着腐肉的蛆虫,近乎感觉那乳白色的长蛆正在透过自己的皮肤,一点点一点点地钻入骨髓,蚕食自己的心。
第四十八章 城郊 疫病起(三) 走到半道,秋雨忽袭。 顾言慈快马加鞭,行了约莫数刻,秋雨渐歇,最终在一破败村落前勒马而下。 顾言慈环顾四周,这里就是爆发疫病之处。 凄风苦雨过境,满目疮痍,赤地千里。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之人随处可见,几个染病的人或相互搀扶,或三三两两地瘫坐在泥泞的路边。 偶尔有以白巾蒙面的人穿梭,抬着些看不清脸的躯体,唯有通过断断续续的微弱呻吟声,判断那些究竟是人,还是尸体。 不远处,一个被雨水浑身打湿的孩童蹒跚着脚步。如行尸走肉一般,挺着隆起的小腹漫无目的地游荡。只见他猛然抓住下腹,抽搐着身子栽入混浊的水坑,倒地不起。 顾言慈几步跑过去想要拉起孩子,却被身后的人拽住了胳膊。 回头,是跟着自己的千牛卫备身。 正当顾言慈愤懑地欲甩开其手,却见两位以巾蒙面之人快步而来,而后抬起孩子的身子快速离开。留下一水坑附着在肉皮上的白虫在水中蠕动,千疮百孔的肠子内脏就那么拖了一地。 黑褐色的血水沥沥拉拉,散发出浓郁的腐腥味,冲击着顾言慈的嗅觉,胃中翻滚。 “呕——” 顾言慈捂着嘴跑开,倚在树边狠狠不停干呕着,恨不得把脾脏一齐呕出才算干净。 却只吐得一地苦水。 “这就受不了了?” 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顾言慈红着眼抬头去看来人。 “九畹……” 吕九畹此刻亦以白巾覆面,原本医师的素衣被泥水和血水染地看不来原本的颜色。她面上不见悲喜,抱臂冷冷地看着狼狈的自己。 “跟我来。” 越往村庄的中心走去,顾言慈越是心惊。原本的恶心之感,在看多了白骨露野的景象后逐渐麻木。 “‘虫疝’?这么说与《素问》中‘七疝’有关?” “不完全是,其小腹坠痛之症虽然与疝气病理相像,但通常治疝的法子对此病却无用。而且,那些白虫的来由我们也还未弄清……不过,我有一个猜测。” 吕九畹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帛。展开,布帛上描绘了些图画。 “前几日我随同事的人去附近染疫的村庄行医时,发现这些染病的村子都沿着一条河分布,且越往河的下游走疫情越严重。这个村子——” 吕九畹指了指布帛右下角的一个村落图样。 “村庄幸存者无几,几近屠村。” “……那河呢?” “这些天大家都在忙着救人,还没来得及去看。刚好,你来的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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