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素有‘翰林院之文章,太医院之药方’的说法。意为不论做诗文还是医病症,皆讲究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顾言悫边走边说道,顾言慈便跟在身边三心二意地听着。 “御医们为皇帝和后妃们看病亦要遵循此规,用药温和,剂量轻微,这便成了看似谨慎,实则无奈之举。 而十弟素日与父皇亲近,想来父皇亦是想到这层关系,才叫十弟前去诊病。” 听顾言悫说得与自己想的分毫不差,顾言慈心里却逐渐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之感,不是嫉妒,更谈不上什么担忧。 而是一种无力的空虚,一种叫人怎么也捉摸不住的淡淡焦愁。不知来处,不清缘由。 “我可说对了?” 顾言慈闻言心不在焉地对少年勉强一笑,象征性地点点头。 见顾言慈这副的样子,顾言悫只当是小孩累了提不起兴趣。故两人又相对无言,又走了片刻。 到了灯火渐明处,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顾言悫望着前方来人,眉间其蹙,隐约可见。 见迎面走来的顾言志,顾言慈心中亦一霎地慌乱,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稳了稳心神,顾言慈离开顾言悫身边,几步跑到身着淡黄圆领袍衫的男子面前。 少年小心地拽了拽男子的袖口,开口小声唤了一句“二哥”。而男子的目光,始终似笑非笑地落在对面的顾言悫身上。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弧度,薄唇轻启。 “一个时辰前,本王去找十弟,却听内侍说被陛下传召走了……” 顾言志顿了顿,暗色的眼眸中光影交错,悠然却捉摸不透的笑意更甚。 “不想原竟是律己以正、处之益谦的齐王殿下假传圣意,拐了小十去?” 顾言志说得狭促揶揄,顾言悫听得面色不虞。 十六岁少年的心性让他如何忍得住,只听顾言悫一字一句审慎而出。 “欺君之罪,其心可诛!如此诳时惑众之语还请太子慎言。” 眼看二人间的气氛隐隐箭拔弩张 ,顾言慈迟回间正欲说些什么,却被顾言志挥手打断,随而其又朗笑泰然。 “本王不过开个玩笑,齐王何必如此俨乎其然?” 说着,他抬手搭上顾言慈的肩膀,一边转身一边对身后人摆手说。 “深更半夜地,想来薛贵妃还苦苦等齐王回去呢,本王就不送了。” 话音一点点弥散在黑夜之中,顾言慈回首看远处夜幕中孤立着的少年,想着何故如此。 男子身上薄淡的茗香依旧,踌躇间仍是开了口。 “其实我只是与九哥……” “嘘……我当然知道。” 男子指竖唇前,偏头对怀里的少年粲然一笑,全然没有方才的眄视之意。 “不说这个了。我原本给你带了炙鹿肉尝鲜,现下估计也凉透了。怕你吃了闹肚子,我便叫人又端了回去。等过几日,你来寻我,我再让舒氏给你做。” “怎么好意思麻烦嫂嫂,玄丘不馋这一口的。” “什么嫂嫂?她又不是太子妃。” 话说虽如此,顾言志面上并无愠色。 是啊,她不仅不是太子妃,还只个是从掖庭接回来的昭训。 听宫人说,这个舒氏因当年将上一任太子妃尤氏推下楼梯,结果导致尤氏胎落母死才被罚进了掖庭。此事顾言慈也有些印象,只不过因为当时年岁甚幼,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事而已。 兵部尚书的女儿,自是哀矜惩创才好。 没走多远,就到了顾言慈的居处。 顾言慈一进入屋中,似乎真的闻到了淡淡的肉类烤炙的香味。 看见小孩吸鼻子闻气味的样子,顾言志心中发笑,便顺势给了小孩个台阶下。 “野鹿肉可跟寻常宫里的不一样,你哪日想吃了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备好。” “嗯。” 顾言慈顺着顾言志的话应声,早忘记自己先前说的话。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下吧。” “二哥这就要走?” 刚说出口,顾言慈即刻便后悔了。果然,下一瞬随着一声脆响,脑门猛地一疼。 “瞧你一脸倦怠的样子,一天奔波下来倒比我还能撑。小屁孩要不赶紧睡觉,小心跟你五哥一样……噗,快睡快睡,别跟着我傻笑。” 收下了一个脑瓜崩儿和一顿絮絮叨叨的说教,梳洗过后的顾言慈在男子的注视下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愿自己在梦中,不要真的像五哥一样……按八哥话来说,成为兄弟中最玲珑的一个? 呼吸声逐渐绵长均匀。 晦暗中,不知男子在少年的床前站了多久,才离开。
第四十四章 夜宴 谁得誉 几天过去,顾言慈又跟几位兄长们在猎场上跑了几圈。过了今晚最后的夜宴,明日就要启程回宫了。 故众人在八音迭奏,舞衫歌扇间,多少有些自在松散之意。好在陛下默许了诸人并算不逾矩的樽前月下,笑傲风月之举。 开宴须臾,一位面熟的宫人趋步朝顾言慈而来,将青玉瓷碟装的炙肉摆上他身前盛食的桌案,并不言语,俯身退下。 顾言慈心中一动,抬头朝宴首的顾言志看去,见那人亦正眉眼带笑地望着自己,心口莫名一热。 目光一转,他身边陪坐着一位罗绮文秀的女子,正是舒氏。 一时间,顾言慈竟不知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好,只得勉强勾勾唇角,收回目光。 盘中的炙肉已被人斜切成片,片片色泽酱红,鲜嫩晶莹。肉经炭火洗练,油正顺着饱满的肉的纹路慢慢滑下,香气四溢。 还未等顾言慈起箸,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太子哥哥对十哥真好。” 顾言慈寻声看去,只见小十一顾言愈正趴在桌前巴巴地望着自己。 顾言慈会猜不到小孩子心中的想法?便问道。 “无肠想尝尝?” 见小孩儿小鸡啄米般地不停点头,顾言慈只觉有趣,玩心大起。 在小孩殷殷的目光下挑起一片鹿肉放入口中,嫩滑,焦酥,鲜咸。出乎预料地入口酥软即化,不腻不膻,唇齿留香。 鹿肉的醇美被十足十地发挥出来,可见其人坑饪技艺之高超。 “十哥……” 听见顾言愈略带委屈的乞求,顾言慈便笑笑再不戏弄,将肉亲自一筷一筷喂给小孩。 酒过几巡,皇帝忽提起白日和齐王顾言悫一同围猎之事,赞其骑射日益精进。 但谈弓马之术,当年豳王横戈跃马,普天之下未有可比者。兄弟几人有其遗风的,还属燕王顾言悉。 「安国豳王顾烨章,皇帝顾焕章三弟。善骑射,有“按弦纵马天下无双,以勇武镇诸邪”之誉,曾任尚书令。于贞曜元年因病而逝,留有遗腹子顾凌霜。帝厚葬,封顾凌霜为镇国永泰公主并亲自抚养。」 接着又谈及不久前的头痛之疾,顾焕章对顾言慈亦是一番赞赏。 “天下之事,见者不如居者知之为尽。” 说着,顾焕章看着顾言慈的目光带了些欣然,眼角的皱纹也显得几分柔和。 “下月有太医署的考核,到时十郎不如同众医学生一同验测。若进得一甲,朕便许你入尚药局,随御医之行诊治。” 顾言慈闻声微愣,旋即脸上又绽开笑意,离席而揖。 “诺,儿臣谢父皇!” 接着宴上之人,也纷纷几分真情假意地举酒附和夸赞,顾言慈以茶代酒一一应下。 得空间隙,顾言慈望了一眼远处的太子。 男子正与身边的姣丽的女子低声细语些什么,直惹得那女子巧笑连连。 顾言慈咂咂嘴,茶入喉后留在口腔的余味清苦寡淡。 “十哥,八哥哥又不见了?” 顾言慈顺声望去,不远处席座上的碧眸男子果然不知所踪,只有一双银筷孤单地斜放在食碟上。 “许是出去醒酒去了。” 忽然想起前段日子宫中传开的消息,顾言慈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一句八哥顾言悠的恣意潇洒。 那一双天青釉色的碧眸惹来的无数桃花债,竟让父亲也无可奈何。
第四十五章 月夜 云雨音 夜静更阑,风清月皎。 席毕后,二人踏月而出。 室外月色如水,月光空明流转,亮堂地仿若白昼,恰是消食夜游时。 顾言慈拉了拉不时被夜风吹开的外衫,衣袂飘飞着蹭上那人的手背。 蓦然,一阵温热包裹住自己的右手。 “手怎么这么凉?跟小姑娘似的。” 男人的手掌因为常年持剑握缰微微有些粗砺,搔地顾言慈的手痒痒的。 “二哥龙虎之年,玄丘自是比不上二哥体魄强健。” “好小子,嫌你二哥老啊?” “哈哈哈这可是二哥自己说的。” 急忙逃离顾言志伸来的胳膊,顾言慈笑着跑到前方不远处道,好不得意。 正欲继续转身向前走,身子却忽然猛地一僵。 不远处的林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伴着布料摩擦和啧啧的水声,男子压抑着的低喘呻吟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十分。 缓缓走来的顾言志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拍了拍少年紧绷的肩膀。 “不过是对野鸳鸯。” 看着男人轻佻的笑,顾言慈垂着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自己衣边,眼睛不敢看那人揉碎了银辉的眼眸。 “啊……赵王殿下…” 这几个字带着情欲轻飘飘地传来,顾言慈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林中的男子,呼唤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竟还是,自己的兄弟。 直到一双手覆上自己的耳朵,打断了顾言慈的胡思乱想。 顾言慈仰头看向顾言志,呼吸一滞。 他从未见过他笑得那样温雅。 那样的笑,他只曾在一个人的面容上见过。 当阳光敛去了他的锋芒,只剩下了溺死人的温暖日光,随着光晕,一圈一圈荡漾进你的脑海里,你的心里。 耳边传来手掌心暖暖的气息,耳边似乎只有喧嚣的风儿从他的指间缝隙偷偷掠过。 许是因为沾染上了男人掌心的温暖,顾言慈感觉自己的耳尖也隐隐发烫。 他猜,此刻自己的双颊概亦是如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的静谧之音才重新回归双耳。 “你八哥也不知道找个远点的地方,要是被你爹撞到了,又少不了一顿板子。” “嗯……” 少年的睫毛宛若快要惊飞的蝶翼,颤颤在他低掩双眼,遮住了他眸中的如雾水光。 顾言志重新牵起少年微凉的手,领着他回到了他的营帐。 等顾言志离开未多久,顾言慈便早早歇下了。 他终究没有问出心中的话,脑中净是两个男子的旖旎交合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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