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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球_黑月]视差之见 The parallax view

时间:2023-08-14 16:00:46  状态:完结  作者:有人说

  黑尾混迹边缘社区多年,当过不良少年,揍过不良少年,抓过不良少年,纵然如此,眼前所见还是让他略感震惊。隔壁房门敲了五分钟才开,窄窄一道缝,割开年轻而苍白的脸。泡面碗沿着墙根堆成小山,酸涩的气味慢悠悠飘到鼻底,黑尾按部就班走流程,对方的反应也像自动回复,“不知道”,“没见过”,“不认识”,听说楼里死了人,表情都没变一下。

  对门独居女性的反应则激烈太多。月岛一句话没说,老太太已叠声抱怨“吓死”,话题如开闸泄洪,出口难收,从死者闷不做声的古怪性格,一路说到今春他举债做保健品代理,兴致勃勃却惨遭欺骗的衰运。黑尾直觉有异,便问,他和谁借的钱?您吗?

  老太太翻白眼:谁会借给他啦!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哇?

  他和月岛抬头看看这十五平米的出租屋,靠窗一面架子上摆满了手工制作的娃娃。阳光拂过纱帘,卷起细小的尘埃,胳膊如藕节,金发似缎带,每颗塑料眼珠都在闪耀。老太太说,不过你们也不要太费心了,这个公寓,我知道的,天天死人嘛。我刚搬过来的时候,梦里梦到抱小孩的女学生,脸是没有的,楼上跳下去摔烂了,她说她没地方好去,我就给她做了这个娃娃,结果越做越多,你们要不要拿个走啊?警察每天碰到的怪事多,可以避邪的噢……

  黑尾急于去下一家问话,便把月岛扔给老太太,让他俩慢慢周旋。半小时后他看见月岛板着一张脸出来,手里真的拿着一个娃娃。他把便签本往身后一递,示意优等生过来做笔记,紧锣密鼓的间隙里,低声问,她给你的?

  “她信这个,”月岛皱眉,“算了。”

  黑尾含笑不语,刚刚伸出手,要拍他的肩,却被不动声色躲开了。他终于证实了早有的猜想:月岛看似冷漠超然,却并非不通情理。廉租公寓的住户,多有自己的苦衷。在机搜干活,怕的就是学生气,好在月岛能够察言观色,入乡随俗。

  然而这明敏的心地,又叫人不免担忧。日上三竿,礼拜二午睡时分,分局同事随房东去找合同了,公寓楼底静悄悄的没有人。手中便当吃完,咖啡也喝了大半,黑尾蹲在台阶上,对光端详娃娃的眼珠。

  满屋的塑料娃娃,真是奇怪的场面啊。然而今天怪事不少,比如,六小时前两人还睡在同张床上。酒店只一套被,月岛眉头微皱,说自己可以回家,或者干脆和衣,黑尾却已拿起话筒拨了客房服务,新被子五分钟送到,语气轻松,好像对接工作。

  “你通勤不少时间吧?”他觉得自己特别体贴,“而且明天还得上班,没必要弄皱衣服。”

  月岛仍在用餐,一夜的折腾外加一早的奔波,那条精致都市男性必备的驼色风衣终于还是皱了。体贴也没有用。黑尾真想嘲笑自己,近郊的山野在秋冬的云霭中浮现,蜿蜒连绵,如惘惘的威胁。他也说不清自己所忧为何,于是干脆不想了。起身扔垃圾,抬手,便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黑尾警官!”回头,是那个据说没洗手的分局同事,“租房合同拿过来了!死者姓馆森,在附近的运输公司上班!”

第6章 [06]断章

  合同是十年前签的,照理说已经过期,然而此地管理混乱,有些房客恨不能在十五平米内再搭隔间出租,房东夫妇上了年纪,有心无力,只管收钱,其他概不干涉。纸张薄脆如蝉翼,灰尘漫天飞舞,分局同事打个喷嚏,说万幸没着火,否则你看看这电路,这木结构,一个都跑不出去。

  死了人是不幸,然而死一个人,又是万幸了。话说到这份上,三人都有些无言的戚然,低头去看那千辛万苦翻出来的合同,才发现死者填上的运输公司,早在七年前的金融危机里倒闭了。

  “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呢?打过吗?”黑尾掏出手机,却见月岛动作比自己更快,话音刚落,那边便接通,拖拖沓沓一声“您好”。月岛报上姓名,告知来意,电话对面静一时,说,您突然这么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啊。

  死人的事情总是晦气,那边一问三不知,其实是本能避嫌,不想和他们有所牵扯。好在月岛顶个警察身份,软硬兼施,终于弄清这是介绍死者进运输公司的担保人。于是月岛问,运输公司倒闭之后,馆森先生去了哪里呢?

  “还能去哪里?”对方的语气听起来颇不可思议,仿佛他们明知故问,“五十岁的人没有公司会要的,劳务派遣送送货,干一天算一天咯。”

  劳务派遣公司就在距廉租公寓十分钟车程的厂房中间。藏头遮脸,想必做了不少偷漏税勾当。然而今天不察这个。迎着员工故作镇定的目光,黑尾一行低调走进人事科,问管档案的女生要来了馆森先生的履历表。

  表格右上方贴有员工照片,忙活了大半天,他们才头一回看清馆森先生的正脸。寸头中年男人,厚眼袋下挂着一道疤,表情温和,并无异状。这照片不是纯色背景,边缘歪歪斜斜,似乎是从其他合影上裁下来的。等他们走出厂房,坐回车里,黑尾问月岛,你觉得那张照片像什么?

  相处半年,月岛将他脾性摸清了七八分,知道此类问题无关正事,只是闲篇,于是便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他。分局同事倒好,刚挂了妻子电话,就忙不迭抢答。“你也觉得奇怪对吧?好像是……”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每次看到这种档案,都觉得死者的某种‘联系’被切断了一样。”

  黑尾用力点头。余光里月岛的眼睛好像在说,我看你俩挺合拍的,要不你俩搭档吧。

  这一趟不算白跑,原本连姓名都没有的馆森先生,渐渐显露眉目。他在附近餐饮公司的米饭生产线工作,每天四点就要上班,几年来从未缺勤。相熟的工友见他长久不来,还以为家里出了变故,“这个人很恋家的,每次我们出去吃饭,他都要炫耀,女儿怎么样,儿子怎么样,我说你为什么不好好享福还出来上班?他说闲不住呀。”

  要是闲不住,去哪里不好,非得选择劳务派遣,一没保险,二没赔偿,出点事情公司拍拍屁股走人,连责任都不必担。当着工友的面,月岛不言语,背过身时,旋即皱紧眉头。再则馆森先生独居多年,怎么看都不像有家有室的模样。想来劳务派遣如浮萍聚散,那位工友大概只和他喝过几回酒,没有去过他的家。机搜已清点过他家中物品,没有信件,没有电话簿,没有手机,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间曾容纳尸首的斗室,都像那张仓促裁下的照片。

  “他在履历表上写自己的家乡在秋田……”月岛喃喃自语,心想,仅凭地区和姓名,如何找到还原某人一生的轨迹?未完成的现场有布置的痕迹,关于家庭的表述也近乎谎言,倘若要查,不是不可以。然而,没有家属催促,没有刑事案件关联,这一杆子插下去,还不知是怎样的无底洞,况且他们时间短暂,回了机搜还有一堆报告文书要写——准确说,是他写,因为黑尾是不会动笔的。

  此时,仿佛听见他内心噼啪作响的算盘和隆隆的退堂鼓,黑尾突然打开电脑,调出了东京国立图书馆的网站。月岛和分局警察凑上前,看见他在搜索框里敲下一行字:

  秋田县电话号码簿

  *

  1975年的《秋田县(中央版)电话号码簿》是中央图书馆保存的最老一版。那年装电话的人家不多,大部分是出于工作需要,对所谓个人隐私也就没那么看重。翻过伤痕累累的纸页,顺着五十音一路找下来,他们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信息:

  “馆森忠利(木工)01882—※—※※※※秋田市”

  “同名同姓,具体住址在这里,按照木工这个类别,还能找到五十个当年的同行,里面说不定有他的老相识,就算电话换了,也未必会搬家,”黑尾看着月岛,微微上扬的尾音有不容置疑的神气,“走一趟?”

  半小时后他们已行驶在由东京往秋田的高速公路上。下午三点,困意高涨,月岛往嘴里扔了一颗薄荷糖,对黑尾说,过了前面的服务站,换我来开。

  黑尾眉毛挑得跟发际线一样高:“哇哦。”

  哇哦什么哇哦,他揉揉太阳穴,把脑袋往车窗上一靠:“小心疲劳驾驶。出了东京可没人捞您。”

  一个“您”字婉转多情,恭敬里含着极大的轻蔑。他当然知道“疲劳驾驶”的含义,昨夜这人很晚方才,月岛在梦境里深深浅浅地浮沉,还能感觉到旁边轻轻地翻了个身。今天早上,又是听见闹钟便跳起来,月岛挨着枕头慢慢醒转,卫生间里传来黑尾刮胡子的声音,远远的,经久不息,仿佛要把脸皮都削薄一层。

  他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心里有股扳回一城的快意。黑尾的顾虑,他清清楚楚。发生这种事情,稍微有点责任心的前辈都知道要担责,更何况黑尾铁朗素来待人热忱,以培育后辈为己任。然而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月岛几乎感觉好笑,我还能拿去办公室宣扬不成?

  真叫人怀念。那时他对前辈尚无非分之心,被酒店床铺折磨至酸软的身体也不知此事有何滋味可言。一切都很简单,两句话便能说清:完全是意气用事的冲动之举,刚进机搜半年,在黑尾手底饱受折磨,难免想要看他吃瘪,过去了便过去了,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这游刃有余的前辈,月岛只懂七八分:知道他一副古道热肠,也知道那利他主义并不单纯,知道他精通摸鱼立志退休去开Uber,也知道他认真工作起来可充机搜门面,虽然他们总共一间办公室,警视厅统一装修,丑得千篇一律,也不需要什么门面。

  再往下,便不懂了,也不愿意懂。月岛奉行的拿钱干活,分析前辈心理又不会获得奖金,还有以下犯上多管闲事的风险,明哲保身如他,自然远远避开。就像这案子,若非黑尾执意跟进,东京往秋田这一趟,他是打断腿也不会跑的。

  奇怪的执着。月岛心想,看见前辈在副驾驶沉沉睡去,活跃的眉毛安静下来,便伸手调低了收音机音量。

  到达秋田时,天色已熄,道旁点着几盏孤灯。馆森先生的家乡地处小镇,过了七点,街上便没有人。后半段路程黑尾醒了,接过方向盘,瞬间把车飙上一百二十码,月岛坐在副驾驶,斜眼看看仪表盘,颇有心惊肉跳之感,觉得机搜这破车顷刻就要散架,他们也将交代在这里,光荣,殉职。

  黑尾对他的悲观主义浑然不觉。他操着一口宫城方言问路,初冬里衣襟大敞,呵气成雾,看起来比月岛更像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多年过去,电话簿上的街道已易名改姓,然而上了年纪的本地老伯大多记得赫赫有名的木匠街。黑尾起初还能东拉西扯套几句近乎,听说对方记得那户姓馆森的人家,正眼前一亮,然而后头家长里短又兼地方木匠协会派系斗争的一长串,二手方言可就跟不上了,他揉揉脑袋犯了难,却听有个默不作声的家伙突然开腔:“就是说,木匠协会有三派,他爸是一派,他爸过世后,这派人散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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