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阿备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曹操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地浮出了数十条鲜红伤痕,每一条都肿得有半寸高,有的伤痕还隐隐有鲜血流出。 顿时,阿备作为一个现代人的同理心占据了上风。他也顾不得什么古代礼仪、什么阿瞒多疑了,拉着曹操的手臂就开始为他上药。 说起来,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悲哀,因为昨天刚刚被卢植打了手板的原因,阿备的身上恰好就带着伤药。此时,倒正好可以掏出来用。 阿备一边给曹操擦药一边忍不住念叨:“这么重的伤,你怎么也不先处理一下?万一伤口恶化了怎么办?” “哈哈哈,操自小习武,身体强健,这点小伤不必在意。” “那可不一定,小伤拖着不处理,也会容易酿成大问题。到时候病倒了,就后悔也找不到门路了。” 一弯弦月高高地挂在夜空中,银白的月光翩然而下,将人间的一切都裹上了一层银白的薄霜,让那些肮脏的、丑陋的、坚硬的事物都变得圣洁、美丽、柔软起来。 金黄的桂花累累地挂满枝头,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淡淡的微光。微风拂过枝头,那金色的微光一下子灭掉,又一下子闪耀,如同漫天闪烁的繁星落到了人间。 曹操抬眼看着面前的刘备,只觉得这个人在月色中闪闪发光。 片刻后,阿备为曹操擦好了药,又细心地帮他把衣袖拉下来放好,“就算你不怕伤势加重,你就把伤这样晾着不处理,难道不觉得疼吗?” 曹操看着已经处理好的伤痕,不禁有一些心神恍惚。 他已经太久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又温暖地对待过了。 从他记事以来,因着他的身份,有的人害怕他、有的人讨好他、有的人厌恶他、有的人漠视他……唯独没有人真正地关心过他,关心他的欢笑、关心他的痛苦、关心他的伤痛…… 而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带着隔膜的相处模式,任由自己的心田慢慢地熬成一片干涸的沙漠,柔软的心脏逐渐套上坚硬冷酷的铠甲。 而现在,刘备带着满满关怀的举动,却如同一阵甘霖,让他荒漠已久的心田再次焕发生机;又如同一道暖流,让他坚硬冷酷的心脏重新变得柔软。 但一想到这些伤痕的来历,曹操的心又不禁冷硬了起来:“疼才好。只有足够疼,才能让我牢牢地记住这一切,并告诫自己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知为何,阿备从曹操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恨意。但很快的,他又否认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曹操和曹嵩毕竟是亲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会有恨呢?肯定是自己听错了!说不定这只是叛逆青年曹孟德对自家老古板父亲的不满而已,这种情况古今中外都太常见了。 阿备劝道:“父子没有隔夜仇的,你也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事就折磨自己的身体。嗯……虽然你父亲下手的确是重了一点。但他那是在气头上,很难控制住自己。现在他说不定就正在哪里暗暗后悔呢。” 曹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刘贤弟,你不知道。我虽然是父亲的长子,但只是个不受宠的小妾生的庶子,我的母亲又早早地死了。父亲因为这些事情,一直都不太喜欢我,从小对我就是不闻不问的。 在这偌大的曹家,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从小既没有得到过孟母三迁那样来自母亲的教诲,也没有得到过孔子过庭而问那样来自父亲的教导。 要不是我后来读书还算有些天份,父亲说不定早就把我这个儿子给忘在脑后了!而他后来让我继续读书,帮我活动得到雒阳北部尉这个职位,也不是因为他真的喜爱我这个儿子,只不过认为我可以帮助到家族而已。” 阿备端着桂花酒,尴尬地愣在了当场,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这种家族密辛,实在不是他可以免费听的东西!而且他自己和曹操相识才不到一天,曹操就对他说这种话,已经算得上交浅言深。以曹操的疑心病,阿备不得不怀疑对方会转头就把自己给杀了灭口。 阿备决定拯救一下自己,将话题从豪门恩怨转移开来:“我想,或许你父亲不是因为这些原因责怪你。 咱们就事论事,今天你棒打蹇图的事情很明显会得罪蹇硕,而蹇硕是如今圣宠正眷的宦官。你的父亲应该是考虑到你祖父的原因,所以不想跟宦官的关系闹得太僵。 他打你一顿,说不定就是做给蹇硕看的。虽然他是在打你,但其实是为了保护你。毕竟你的父亲都已经亲自惩罚过你了,蹇硕也就不好意思再出手为难你了。” 曹操忍不住笑了起来:“刘贤弟,你可真是个忠厚之人啊!我父亲他才不会这样保护……唉,算了,不说这些了。” 随即,他神色一肃,眼中闪现出一种独特的光彩:“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父亲这样打我,多半是为了讨好蹇硕。 我曹家兴盛于祖父,而我的祖父是个宦官——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父亲想继续走宦官这条路,我能够理解。但在我看来,这是大错特错,只会让我曹家自取灭亡!” 曹操将杯中的桂花酒一饮而尽,恨声道:“自和帝起,宦官弄权便日益猖獗。他们把持朝政、排除异己、为所欲为,让正直的官员得不到任用,让有能力的士人得不到施展! 这些宦官,就是一群祸国殃民的混蛋! 因此,哪怕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哪怕要和父亲为敌,我也绝不会向宦官们低头!” 阿备默默地喝了一口桂花酒,对曹操的说法并不太赞同。 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来讲,无论是曹操讨厌的宦官还是曹操想要依赖的士族,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甚至在阿备的心里面,对士族的评价还比宦官更低一点。 毕竟,宦官的权力只来自于皇权,他们是天然的皇权维护者。只要上面坐着的那个皇帝不是太糟糕,一般而言皇权的集中就是比分散要好,更有利于国家的统一和发展。 但士族们不一样,他们的根基是地主庄园,天然的就有裂土自立的倾向。他们想要的是架空皇权,各自为政。至于国家出了什么问题,只要火没烧到他们自己身上,他们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点儿力也不肯出! 比如历史上东汉立国之后,士族们就曾经三次想要直接放弃凉州,把那一大片土地送给外族。 这在寸土必争、寸土必保,将国家领土视为国家尊严的现代社会,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在这些士族的眼里,却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士族们的想法很简单:凉州那块地方又不是我的庄园所在,留着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出兵保护还要找我征税要钱,我里里外外地亏钱,干脆就不要好了! 宦官和士族之间的斗争,说白了就是皇权和地方的斗争。并不一定谁就是绝对正确或者绝对错误。 当然,这些想法在这个时代太过惊世骇俗,阿备不可能说给曹操听。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决定再次跳过这个危险的话题:“高祖的父亲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曾经对高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也留在家乡,一辈子好好种地。但高祖并没有遵从父亲的期望,而是出门闯荡,最终成就了一番帝业。 曹兄你虽然和你的父亲意见不合,但我想只要你下定了决心并且坚决地走下去,总能像高祖那样闯出一片属于你自己的天地的。” 曹操果然脸色转晴,笑着举起了酒杯:“借刘贤弟的吉言了!”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曹操突然一把抓住刘备的手,眼中充满了感动的泪水,十分动容地道:“刘贤弟,你虽然只和我认识了不到一天,但却像和我认识了一辈子一样! 刚刚我说的这些话,我也曾对我的几个所谓好朋友说过,但是他们都不能理解我!他们都不懂我!刘贤弟,只有你懂我,只有你知道我的心!你就是我的知己啊!” 阿备一下子僵在了原地,脑海里警铃大作! 在现代,网友们总结出了三国中的三大高危职业,分别是:吕布的义父,刘备的老板,东吴的大都督。 就阿备自己看来,还得再加上一个“曹操的知己”。 比如曹操的青梅竹马好兄弟袁绍,官渡之战被曹操干掉了; 比如曹操的救命好友陈宫,白门楼上也被曹操干掉了; 比如曹操的求不得白月光关羽,被曹操联吴背刺干掉了; 比如曹操的心头宝朱砂痣郭嘉,生生病死在了辽东行军的路上; 比如曹操的肱骨之臣贤内助荀彧,被曹操赐空食盒逼死给干掉了…… 总之,曹老板的事业每上一个台阶,就要献祭掉一个知己好友。 当曹操的知己,实在是太危险了! 阿备看着曹操。对方的笑容非常美好、非常真诚、非常动人,但看在阿备的眼中,却明晃晃地化作了死神的镰刀,还是自带电动锯齿的那一种! 【作者有话说】 注1:曹操是庶长子——这并不是历史上的记载,而是现代人的猜测,这里借用一下这个设定。具体的分析大家可以去某字母站看看UP主@文不醜的《曹操身份考:曹氏掌故》 注2:化用自曹操自己的诗歌《善哉行·其二》
第9章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阿备被曹操充满真挚情谊的“知己”邀请给惊得头晕目眩,还好原主“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深厚,阿备硬是凭借着原主强悍的肌肉记忆没有当场表情崩塌。 阿备稳了一下,推辞道:“备年纪轻、能力小,并没有为曹兄做出过什么贡献,怎么能当得起曹兄的‘知己’呢?” 曹操笑道:“不然。刘贤弟你年纪轻是事实,但为操做过的事情却一件也不少啊! 比如今天白天的时候,蹇图差点就要逃脱法网了。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这个案子又不是什么疑难案件,难道偌大的雒阳城真的没有一个有学之士能够拿出证据定死蹇图的罪行吗?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不过都是惧怕宦官蹇硕的势力而已。 刘贤弟,只有你站了出来,站到了我的身边,助了我一臂之力!刘贤弟,你有着一颗与操一样的公义之心、不畏权贵之志,又怎么会当不起操的知己呢?” 阿备赶紧推辞道:“遇到不平之事,仗义执言,本就是做人的本分。备实在当不起曹兄如此夸奖。” 曹操又道:“后来蹇家仆从要带走蹇图,我略施小计,先假装答应了他们。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惧怕蹇硕的权势,要向蹇硕投降认输。所有人都愤怒地看着我,恨不得将我也一同撕碎。 但那个时候,只有刘贤弟你看向我的目光是不同,充满了信任。而且你还制止了想要对我不利的公孙瓒。刘贤弟,你这样了解操、信任操、支持操,又怎么会当不起操的知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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