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伊夏像一颗没人注意的树苗,在失去所有亲人的三年时间里疯长出了格外张牙舞爪的枝叶。 现在安室透试图拿起本该属于松田阵平的修枝剪刀,却发现难以下手。 两人初遇时男人使用的是波本这个身份,注定了两人以后的相处模式——虚伪、试探、威胁、亦或者利用。 而且在卧底身份没有结束前去接触对方,他不觉得‘帮好友的弟弟走上正途’这件事值得让自己冒着‘让好友弟弟接近组织’的风险去完成。 ……不行。安室透想。 他得拿回U盘,再立刻从松田伊夏那里抽身。 越快越好。 金发男人拨通盯梢的公安电话,得知屋主离开的消息后,很快换上便于行动和隐藏的衣服,朝档案上的地址找去。 最好在今天就结束。 ——几公里外。 阒无人声。空荡而无垠的黑暗之中,唯有水滴声起。 清脆如缓慢转动的秒针。 整栋房屋除此外了无余音,灯光寂灭,无论谁看,都会认为里面空无一人。 浴室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计时器。 小巧的电子型,摆放在浴缸旁的大理石台上,惨白数字照出一小片幽光,被倒映在地面斑驳的积水中。 数字已经远离了教科书上‘普通人’能在水下存活的时间,一秒一秒地朝前走去。 直到一个无数次实验出的临界值到来,数字暂停,和心跳同频的急速的‘滴滴’声从计时器内炸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然从水面之下探出! 五指捏紧浴缸边缘。骨节突出,刺眼的红绳在腕上环绕,因浸水而紧贴皮肤。 满浴缸的冷水晃动起来,打破凌晨肆虐的沉寂。 身影从池底挣扎坐起,鸦黑卷曲的湿发黏在脖颈和侧脸,在水波荡开的那刻,皮肤在黑暗中乍看似无血色的青。 他仰起头,微启的眸里盛着水,神情停留在带着窒息痛苦的迷惘,笼一层暮色。 像传说中从河神埃克罗厄斯血液里诞生的水妖。 水顺着湿发滴下,落回浴缸里。求生本能让少年不由自主急促地呼吸,将水下全然没有的新鲜空气灌进肺里。 松田伊夏垂头低声呛咳着,伸手不满地将脖颈干燥的皮质颈环扯离皮肤些许。 施加特殊咒力的咒具不会被打湿,相应,也不会被破坏。 …永远保持着让人不满的‘完美’状态。 五条悟在银座街道拦下刚结束任务的学生,直接将没收的学生证撕成碎片抛进垃圾桶时,街边刚好是家新开业不久的手作choker店。 就近取材,合情合理。 总之那家伙把他推进去,测量脖围选了一条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价格的‘正常’版型。 不过比起诅咒,这里生效的条件更像契约。条件由两方协商签订,但五条悟作为‘施咒者’掌握终止契约的权利。 所以他的大名自动浮现在咒具侧方,作为契约的证明。 将这点杂念从脑内剔除,他忽视脖颈不舒服的束缚感,用指腹轻按侧面。 他的手指比皮肤浮出的青紫掐痕要小一圈,稍微用力就会泛起细密的麻痛。 松田伊夏低叹出一口气,眼眸却微闪过笑意。 将计时器的时间再调多十秒,他靠在浴缸边缘,仰头凝睇黑暗中如笼在雾气里的天花板。 缓慢吐息后,少年扼住自己脖颈,再次用力而决绝地沉入水下。 水波荡开,几十秒后,一切又都归于沉寂。 ——*安室透轻扶帽檐。 他观察着这栋矮小的建筑,在确认周围并无他人后,利落翻入墙内。 几步走至门前,他手腕一翻,指尖是一节撬锁用的回型钩。
第8章 地址所在地是一排老式的‘一户建’。 这种寿命长、价格又低廉的房屋在很长一段时间颇受普通工薪阶层的家庭欢迎。 建房时间久远,这里的房屋大多老旧,木质外皮上全是斑驳污痕和虫蛀伤,像是被手动调暗了颜色。 房屋挨着房屋,与市区中心截然不同的拥挤。暑气未散,四周隐约浸渍着夹杂潮湿的霉味。 松田伊夏名下有两套房产,其中一套是松田阵平留下的无论环境还是地理位置都更为优越的公寓,但少年档案里的家庭住址一直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 安室透拉高口罩,垂头观察门锁。 这间房屋的屋主完全不设防备,或者也因为老旧建筑无法支撑那些新兴的密码锁,这里的锁还是最老的样式。 老到他只是将回形钩捅入门锁,轻轻一扭,门就应声而开。 好久没开过这么‘友好’的门锁,以至于安室透一时停在原地:“……” 这简直是我家大门常打开。 老街的治安一向糟糕,是小偷窃贼最易下手的目标。独居的屋主通常会加固外院围栏或在屋内设防盗锁。 就算不放,也不至于继续用这种老旧到说不定会自行弹开的类型。 安全意识可以说是寥寥无几,金发男人又开始头疼了。 他放轻脚步踏入房间,扑面便是灰尘。玄关进来就是客厅,除了沙发外,从电视到置物柜都蒙着一层灰,显然已经经久没人打扫,他要格外小心才能避免在搜寻时蹭去灰尘留下指印。 戴黑色手套的手指探过客厅的每一角,男人甚至打开冰箱往里搜寻了一番。 里面安静躺着几瓶矿泉水,还有一袋快硬了的切片面包。 半个月前的,安室透看了日期。 他在冰箱前站了半响,再次捏着眉心,缓慢地叹了口气。 这么久,U盘的影子都没捉到,倒是对松田伊夏‘不拘小节’的生活情况有了更进一竿的了解。 他简直把‘活着就行’四个大字刻在了房间墙上,主打一个随意,好像动动手指买点荤素搭配得当的便当能要了命一样。 他家里甚至没有微波炉。 安室透沉着脸合上冰箱门。 他忽得想到昨天松田伊夏坐在咖啡厅里的模样。 在自己因突如其来的搭讪避至一边时,少年撑头看着两个女生说话,手里的叉子慢条斯理落在面前的瓷盘里。 正常来说,人尝到喜欢的味道会开心,不喜欢的会刻意避开,那天毛利兰点了一道新推出的沙拉,里面有一种很多人都吃不习惯的蔬菜。 两个女高中生和一个小男孩吃了一口就变成苦瓜脸,挑着其他尚合胃口的吃。 松田伊夏倒是吃得面不改色,在聊天间将那颜色不祥的菜丝吃下不少。 他原本以为是喜欢——因为榎本梓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这道新菜从菜单划去,在发现他们一桌没将这份沙拉剩下时大为感动,念叨了一下午客人口味各异还是会有人喜欢的。 现在看来,只是因为那盘菜在松田伊夏面前,所以他吃。等其他人将蛋糕换到他面前后,便再也没朝着侧方不远处的沙拉动过叉子。 ……给什么吃什么,这也、这也太好养活了! 会花一周思索加哪种佐餐酒能提升食物风味的安室透欲言又止,俯身拉开冰箱的冷冻层看了一眼。 很好,真的什么都没有,空荡到能用来藏人。 …是缺钱?金发男人垂眸思索。 不像,光松田阵平牺牲后警视厅的抚恤金足够他唯一的亲人衣食无忧很久。 再加上他在警校时便得知对方大学时一直在兼职,有一笔不小的存款。 少年身上黑色的防晒外套材质尚好,一耳朵的环饰也颇有质感。 不过这些都在正常价格范畴,不廉价也不算上乘——那个颈环除外。 正面是正常普通的基础版型,只有手摸上皮面才知道用料舍得。后面似乎还有什么装饰,但被少年过长的后发挡住,安室透当时也没想细究。 偏向优越的衣着打扮,完全可以排除缺钱不得不降低生活品质这个选项。 倏尔,安室透听到了微微水声。 ……屋里有人? 男人诧愕片刻,瞳色顷刻间转变。他压低脚步,快速走上楼梯,寻声站在一处紧闭的房门前。 是浴室。 他伸出手。 不知为何,金发男人忽得心如擂鼓。一道无形的大手在他捏住老旧门把的那刻就攥住了跳动的心脏。 他站在门外,同站在被天火灼烧着的阿喀琉斯屋外的珀琉斯。 在拧开门把的一瞬,一个念头轻轻叩响: 松田伊夏当时被他扼住脖颈的时候,到底在看什么? ——*水波荡起。 黑卷发的少年沉在水里,平日重量尚轻的水在此时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层层包裹,卷入更深、更远的黑暗中。 他张开嘴,一小串气泡窜起,消失在水面。 窒息如涨潮缓慢而不容置喙地翻涌而来,强迫他去想起一段更为久远、念念不忘的回忆。 但身体却在此时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强硬地遵循自动发出的求救信号,试图浮出水面。 ……啧! 松田伊夏在心里骂了一句,他用手扼住自己喉咙,试图进一步加深身体无法承受的窒息。 手指软绵无力,浸泡在水中的脖颈湿滑无法握紧。 他伸手探去浴缸外,胡乱摸到一条长毛巾,当即将其绕过侧方水管,圈过脖颈打了个活结,然后双手并用攥紧尾端。 绳索骤然收紧。 混乱中他好像勾到了耳朵上让安室透牙疼许久的环链,耳垂猛然拉扯出一道刺痛,和久不能呼吸后大脑和耳膜接连不断的震鸣连在一起,最后变成一段模糊的音频。 “……我们很抱歉。” 说话声淡去,淅淅沥沥的雨落下。 他抽条的身体随雨声变矮,街道墨水般在眼前铺开,雨愈下愈大,砸向地面,雾气氤氲。 迈开步子,膝盖、小腿乃至胸腹就会传来钝痛,嘴里渐渐弥散开一股恶心的铁锈味。 ——别人的。作为反击,他从对方掐过自己的手上撕咬下了一块肉。 毕竟当时尚未获得咒力也没接受过五条悟魔鬼训练的身体羸弱不堪,四肢细瘦得狼狈。他唯有牙口有优势。 虎牙尖,咬人会更疼些。 十五岁的少年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疼痛未熄,他沿着街道慢慢走过,将沉寂的手机掏出查看。 被反复看过无数次的界面没有退出,锁屏打开便是一封昨晚的短信。 与上一封相隔了一周多。 [to松田伊夏: 初三好好学习,生活费汇过去了,不够再问我要。] 界面上能直接看见的只有这两句,他往下滑动,写在最后的问句才展露出身影。 [……等高中,就搬来公寓和我一起住吧?] 少年垂着眼眸,纤长卷曲的睫毛投下细密的影,看不出情绪。 他没回,因为尚未找到理由拒绝去对方那里当近距离版拖油瓶,也可能是因为那点藏得极深的渴望,让他在打字回绝时总是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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