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危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提前带着罗西娜和孩子们离开伦敦,到他确定一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的国家去。魅影对伦敦并不留恋,就像他对巴黎一样。上一世那个他精心布置,住了半辈子的歌剧院,他说烧也就烧了。现在他却不能放下自己一手创立的学院和学生。 魅影把处理好的文件放进保险柜,心情并不美妙。他似乎生来就具备料理这些事务的才能,却完全不喜欢。说起来,他已经有几周没心情坐下来弹一首曲子,或者听一首歌了。 “下雨了,我的朋友,下雨了,你可带了伞?”走出办公室,穿过幽暗的中庭,隐隐有歌声传来,那声线一下子吸引了他,催他往音乐教室快步走去。唱歌的一定是个孩子,才会有这么清脆明快的嗓音: “让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在这盛开的花树下,让它做你的伞。等到我们胜利归来,也将在这里相会!” 魅影感觉耳朵都被打开了,整个人像喝了一杯好酒一样舒畅。他轻轻推开门,看到罗西娜和几个女学生都背对着他坐在座位上。 “下雨了,你可曾带了伞?”另一个人开口唱歌,柔美的声音却发沉,发暗,带着无法挽回的衰败气息:“我们就在这里道别,花瓣落在你的发间。你那么年轻,又那么决绝。春雨淋湿了你不合身的军装。” 相似的词句一问一答,唱歌的人却迥然不同。一个是青葱的十来岁的男孩,另一个,却像是已经走近暮年的老人。这种强烈的不平衡感仅仅用几句清唱,就抓住了人心。 “这块表上有我曾祖母的画像,我把他留给你,看到它就像看到了我。”男孩继续唱道,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老妪,而是和他同龄的女孩。”你不是想要取一个能被人记住的,好听的名字吗?我把她的名字赠给你——奥利维亚,有人这么叫你的时候,你也会想起我!” “谁是奥利维亚?”罗西娜站了起来,用浑厚的男低音唱道:“夫人,请告诉我。” “下雨了,请不要在这里逗留。雨打湿了你的金发,让它看起来闪闪发亮。再会了,我的奥利维亚。抱歉我看不到你的第一场演出。回去吧,等到明年花开的时候,再到这棵树下等我。” 魅影注视了那个唱歌的男孩一会儿,才想起他是前一段时间学院到教堂组建唱诗班时收下的主唱凯文。他的嗓音如果在发育期没有受到大的损害,将会是非常干净的男高音。而克莉丝汀则改变了她本来的音色,故意让声音听起来更加苍老。 她在唱歌时加入了一些粗躁感和一点虚浮。即使不知道剧情,也让人无端地感到悲伤。好像是见到一匹上好的绸缎褪去了光泽,有一种令人惋惜的美感風。这种唱法魅影都没有尝试过。还有刚才那段的场景,三个人物似乎全不相干,但又同时出现在舞台上。无论是凯文和克莉丝汀,或者克莉丝汀和罗西娜问答之间,都有一种奇异的距离感。这种跨越和穿插的布置也是前所未有的。 魅影一直绷紧的肩背放松了。他拉开一把椅子,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 “奥利维亚小姐,今晚的演出真是大获成功!”这时候,另一个学生念起了旁白:“能把《第一夫人》演得这么好的,除了您还有谁呢? ——剧迷在外面等待,呼唤您的名字!”几个女生一起合唱道:“奥利维亚,奥利维亚~” “您就是舞台上的女神,剧院的第一夫人!您的地位无人能比!” “奥利维亚,奥利维亚~” 另一个学生用尖细的声音喊道:“奥利维亚,我们的音乐天使!” 而罗西娜突然拔高又缓缓沉下的唱腔,宣告了这一幕的结束: “谁是奥利维亚?”
第245章 无需青春的美 在狭小的地下教室中,歌声余音袅袅。克莉丝汀抬起眼睛,以一种初学者的忐忑向教室的最后一排座位望去。魅影已经站了起来,用歌剧院演出时的观众的最高礼节开始鼓掌。 她的嘴角一下子咧开了,毫不优雅,却绝对发自内心。罗西娜也笑着走过来和她拥抱,在学生的起哄声中和克莉丝汀贴了贴脸。 即使曾在殿堂级的歌剧院登台过几百次,克莉丝汀也忘不了这一刻的感受。她在笑,却同时差点哭出来。她回抱了罗西娜,又拥抱了凯文和其他学生。气氛之热烈,好像他们刚刚在皇家歌剧院为女王表演了歌剧。 喧闹过后,学生开始就刚才的片段展开小组讨论。他们现在还不可能自己写出一部歌剧来,但是写一段谱,填一幕的台词还是可以的。等到他们完成了,也能够像老师这样当场表演。 “精彩,戴小姐。”魅影走到了讲台前:“无论剧情和唱腔都非常大胆,尤其是对声音的处理。这部剧女主演的年龄跨度应该非常大吧?” 克莉丝汀的手指还在風微微发抖,一种强烈的兴奋抓住了她。这是她写的第一部歌剧,取材于她自己的经历,诉说了她想要倾诉的想法,同时规避了她无法长时间多次唱高音的弱点。它脱胎于她,就像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这种幸福感是无法比拟的。 “是的,她会从十多岁演到六十岁。”克莉丝汀压着嗓子说道。 “我非常期待它在各大剧院公演的那一天。”魅影从罗西娜手中接过剧本。他知道这绝对是一个新事物:六十岁的女主角,以前何曾有人演过?女主演就是舞台上所有人注目的焦点,是常开不败的花。她们永远青春美丽,并且用青春美丽推动着整个剧情。哪怕在他所写的剧本中,也几乎都遵循这个规则。 刚才这一段中的老妇,在舞台上应当身材佝偻,穿着黯淡。但是她依然充满了魅力,一开口气势和戏剧性就超过了所有的其他角色。如果不是学院里的几个能够直接上台的学生都去了前线,魅影甚至想当天就把剧组的班子搭建起来。 “这部剧的中心是什么,戴小姐?”他一边看剧本一边问道:“是剧院的女主角之争,是战争中的爱情,还是对衰老的恐惧?” “都是,也都不是。”克莉丝汀终于按下了过快的心跳,开始享受一种酒后微醺的喜悦:“它是一个女伶浓缩后的一生。它是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次课堂示范后,伦敦又遭受了一次空袭。这一次的投弹比较准,直接炸毁了小半个街区。教室里的学生更少了,交响乐考试因为人数不足而取消。凯文依旧按时去教堂领面包,但是他能得到的面包越来越小了。好在音乐学院包学生的伙食,他才能把足够多的食物带回家。 家里的一切都是黑色的,自从阵亡名单公布后就再也没有添置什么新的东西。他把报纸包的面包交给母亲,就快步跑到了楼上自己的房间去。在母亲的唉声叹气中,凯文用气声悄悄唱着歌。他的脚也在为自己打节拍,踩得楼梯一阵响。 他坐到桌前,打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写了起来: ——今天戴小姐用了我写的台词,还配上曲子试唱了一遍,再让我唱了一遍。那些大学生都为我鼓掌,我好像爱上这种感觉了。 戴小姐今天穿着一条新裙子,虽然是用外面教学楼的蓝窗帘改的。她真美,她和音乐一样美。
第246章 回维也纳 1921年维也纳 无云的夏夜,珀尔歌剧院灯火通明。仪表堂堂的男士们和拖着长长裙摆的女士们举着酒杯穿梭来去,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还穿着米诺亚公主戏服的珀尔小姐。 她身材高大,浓密的栗色鬈发披在胸前,衬得皮肤更加白皙。站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舞台。 “今晚的《米诺陶斯》真是太好了,珀尔小姐。我本来只知道您唱的出色,没想到做剧院经理也这么出色,简直无可挑剔。” 一位绅士正站在她身边,滔滔不绝得说着:“我简直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在弗洛伦萨第一次看《米诺陶斯》的时候!” 珀尔对他绽开一个笑容:“迈克西莫先生,您是最懂戏的。” “每一个细节都是这么好,难怪戴小姐把剧院托付给您。对了,珀尔小姐,戴小姐什么时候回维也纳?” 珀尔垂在身旁的左手蜷了起来:“这,老师可能会在伦敦再住一段时间。” “巧了,我上周刚收到了戴小姐的回信。”一个贵妇挽着丈夫的手臂走了过去:“戴小姐告诉我,她马上就要启程回维也纳了。怎么,珀尔小姐,您的老师没有和您通信么?” “当然不是,可能是我记错了。导师上次告诉我她非常喜欢伦敦,我以为——” “那这可真是一个惊喜,珀尔小姐。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戴小姐甚至赶得上您的生日。”贵妇打开小扇子扇了扇:“到时候,维也纳可要热闹了。” 庆功宴结束时已经晨光熹微,宾客一批一批地告辞离开,剧院里的几个主要演员也和珀尔说了晚安后各自回去休息。珀尔多留了一会儿,和副经理和剧务开了个小会,终于得以乘上马车,回到她的住处。 这座房子还是在战争刚开始时,某位已经战死的奥地利军官送给她的。珀尔登上楼梯,走过长廊,停留在一副巨大的肖像画前。 为了庆祝她成为亚历山大歌剧院,不,珀尔歌剧院的掌舵人,军官高价请画师为她画了这张《明珠》。整幅画的基调是暗紫色的,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在画中央舞蹈的少女。那是身披轻纱,腰间上缠绕着珍珠长链的莎乐美;也是刚刚送走克莉丝汀,意气风发的珀尔。 她现在累极了,也困极了,但是却着了魔一样,就盯着这幅画。看的久了,画里的人的脸庞渐渐模糊,再仔细看的时候,竟然变成了年轻时期克莉丝汀的模样!那双熟悉的眼睛透过油彩,正默默地看着她。 庆功宴上喝的酒在心里灼烧。珀尔的双手茫然地摸索片刻,突然跌坐到地上。她努力把自己压得低一些,直到连画框都看不到了为止。 “别看我,别回来。”她轻声说着,像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画里的人听:“别回来,别看我,别回来。” “珀尔小姐,您怎么坐在这里?”一个年老的女仆刚走进大厅,就被吓了一跳:“您又喝醉了?真是的,该有人管管您!来,我们到卧室去吧。” ---- 克莉丝汀六年前抵达伦敦时形单影只,但是这次离开却声势浩大。她的行李足足有二十几箱,随行的人员也不少。其中有的年纪不过十四五,还算得上孩子;有的则是二十多的青年。 “戴小姐,听说您的新剧将会在维也纳首演。恕我冒昧,为什么不在伦敦呢?您看,您的连演员都是从英国带去的!”刷刷几下拍好照后,一个记者直接问道。 “我非常期待有一天为伦敦的观众展示它。”克莉丝汀有些俏皮地笑了笑:“在伦敦演出只是时间问题。我确实有自己的原因,需要把首演放在维也纳。等第一轮首演结束,我就会带着我剧院里最好的演员和这些学生们一起回来,为伦敦献上准备了五年的《奥利维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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