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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次来的人没有这么多，也没砸砸坏东西。”兰兹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好像那一口唾在他脸上：“上次指挥系的学长推倒了两个孩子，第二天他们的母亲和祖母就找来了，说我们殴打士兵的遗孤。这事儿巡警也管不了。” “呸，缩头乌龟！我们的父亲和哥哥在前线牺牲！看看你们没种的模样！孬种！”一个年级略大一些的孩子天生有一把脆嗓门，隔着几道门都能让里面的人听见：“这些都是什么破玩意儿？能吃吗？能当子弓单吗？他接过别的孩子递过来的一把小号，用力吹了两下，狠狠地砸在地上，身首分离：“是男人就出来！去当兵打仗！” 他大声喊过，脸涨得通红，抬起胳膊抹了一把脸。 “昨天新的阵亡名单送来了。”魅影旁边的一个学生低声说道：“那两个是新来的，估计名单上有家人没处撒气。你看他的衣服，那么好的料子脏成一团，以前应该也是好人家的孩子。” “一群地洞里的癞蛤蟆！音乐？我呸！你们都去死吧！”男孩用力地拉扯着铁栏，却撼动不了，只能回身和同伴把周围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才愤然离去。 （1）最好的笛子应该分配给最好的长笛手——亚里士多德
第240章 教堂唱诗（捉虫） “凯文，你今天去哪了？”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小心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半路，就听到了自己最害怕的声音。 “我就是去看看面包店开了没有，母亲。”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它不会再开了。还有——你骗谁呢，面包店就在路口，你看了一个钟头才回来？”阿尔夫人的声音突然拔高：“你是又跟那群小疯子一起去砸别人家了吧？” “我没有砸，就是看看…” 凯文把手插进口袋，摸了摸里面的几个硬币：“马修他们也只是想帮忙征兵…” “见鬼！你还真会相信？那就是一伙强盗！”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妇人走了出来：“他们上周去了史密斯家把门窗全砸了，当天晚上史密斯就被洗劫了！那些匪徒抢走了他们所有的食物和钱，还把小史密斯打骨折了！” “谁让他不去参军？！”男孩涨红了脸，突然叫起来：“凭什么父亲和哥哥死在前线，他们就可以躲在家里？那是他应得的！” “凯文，你的父亲和哥哥是英雄。”阿尔夫人脸色苍白，双眼深陷，疲惫地说道：“如果他们知道你这么做，一定会很伤心的。” 她说完就转身回去，继续用黑颜料煮起衣服来。留下男孩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把你的脸和手洗一洗，明天早上要去做礼拜。” ———— 德军几轮高投入低回报的空袭过后，伦敦虽然不是毫发无伤，也基本没收到什么重大的损失。牧师和修士修女们都回到了教堂和修道院，每周日的礼拜正常举行。阿尔太太和凯文一进入祷厅，就发现了这个早晨的特殊之处：在神父的讲坛左右，翼状展开两个阶梯形的表演台。台上站着的不是社区原本的唱诗班——其中的小伙子们一多半正在前线，一小半已经长眠。而是一些陌生中有些熟悉的新面孔。凯文看了他们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他昨天刚见过乐队的指挥，隔着玻璃天窗。 凯文往后挪了半步，阿尔夫人却有些激动地睁大了眼睛：“上帝啊！” 站在指挥台上的应该是王尔德先生，她没出嫁之前几乎每个月都会和父母一起去看他的歌剧或者演奏会。主唱的位置有两位女士，一个一看身形就是罗西娜女士，另一个瘦削沉静，却让人无法忽略。 有人在他们身后低声议论：“是戴小姐！但是她怎么会来伦敦？” 神父走到台前，由于新“唱诗班”引起的小小的波动马上平静下来。他是一个持重而寡言的老人，除了背诵和简单讲解圣经教义之外，并不像其它教职人员那么能言善辩。神父简短而肃穆地回顾了一下过去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一一提到了台下那些穿黑衣的家庭中牺牲成员的名字和他们让人记忆深刻的往事，包括凯文的父亲和兄长。阿尔夫人用黑色的手帕握住嘴，还是压抑不住发出一声抽噎。凯文仍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他们此时和以前做礼拜时一样，依旧坐在他和母亲身边，一扭头就能够看见。他的父亲身材瘦小，兄长却继承了母亲的大个头。他只能看到哥哥的肩膀，却可以和父亲交换眼神。 神父说道：“让我们一同祈祷，为那些离我们而去的兄弟，也为了在这里的兄弟姐妹。天父，你是我的避难所，是我的磐石，求你保护我们脱离凶恶——“ 凯文和所有人一起交握双手，低头诵念。失去至亲的痛苦，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头。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泪水，让它们顺着鼻梁两侧不那么难看地滑下来。也许是太努力了，完全略过了神父关于乐团的介绍。 他只知道在他难过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不知何时开始的音乐如同细软的纱布一样覆盖上了他心头的伤口。那纤细悠长的弦乐中，渐渐加入了低沉的长管。 盘旋的音符向他伸出了手，领着他走过那条他每天放学都要走的路。推开大门，父亲就坐在他最喜欢的那个沙发上，因为矮小，他得绕过沙发椅背才能看见他。他快活地笑着，向他伸出手臂，仿佛他们不过分别了一个匆忙的白天。 哥哥从厨房里走出来，嘴里鼓鼓囊囊地塞着面包。这几年他总是说饿，母亲让厨娘一天三顿地给他加餐。他伸手搓了搓凯文的头顶，用他最讨厌的方式：“嗨，小不点儿。” 交响乐队前，魅影的指挥棒斜向上挑起。 第三乐章：告别。 钢琴弹奏起这里的人最常听的一首赞美诗。凯文看到他们全家一起吃了晚饭，像平常一样出门散步。夜风徐徐吹拂，他们走到路口，好像有默契一样，同时站住了。 “要说再见了。”父亲说道。 “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小矮子。母亲就交给你了。”兄长的笑容在夜色中渐渐隐没。 我们必须告别，但是当你推开门的时候。只要你想——你仍然能和我们重逢，在曾经的欢乐时光。 不要过于悲伤，不要战栗恐惧。只要你记得，我们就与你同在。 竖琴声像冲刷而下的泉水，把落叶推向远方。厚重的云层散开，阳光洒落在水面上。 积雪融化，树枝抽出新绿。轻快的节拍在水面上跳跃，像一只鸟，又像一条鱼。 于此同时，轻灵悦耳的歌声猛然上扬，冲破了最后一点乌云的封锁，直上蓝天。没有歌词，只有音乐，伴随着第二位主唱低沉圆润的合声。 往昔悲伤的底调仍在，但是时间在前进，万物在生长。只要生长，就有希望。 所有人走进教堂的脚步都很沉重。他们走出教堂的速度依然缓慢，但是当他们彼此注视时，却发现对方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小史密斯拄着拐杖往外走，旁边一个身穿黑纱的老妇人自然地对老史密斯说：“年轻人就是不小心。我家里还有些治疗骨伤的药，回头给你们送去。” 阿尔夫人把遮脸的黑纱掀起一半，抬头看看天空，又看向凯文：“啊，原来今天下雨了呀。”
第241章 来学音乐吧 \"下午好，凯文。" 运气真不好，男孩刚走进教堂，就迎面遇上了不苟言笑的神父。 "下午好，神父。"他有些揣揣不安地往里望了一眼，鞋子下意识地蹭着地板：\"我来领今天的面包。" 前线阵亡的名单越来越长，伦敦的物价也越来越贵。凯文的家里已经很久没见过肉了，阿尔夫人喝红茶也不再放方糖。凯文还是有一日三餐的，但是每顿只能吃六分饱。 这时候，教堂的救济就非常重要了。在一些兄弟姐妹（神父的原话）向教堂捐赠了大量的面粉之后，这里开始隔天向教区里的孩子们提供面包。失去了劳动力的人家还可以拿两份。 教堂的面包没有加黄油或者果酱，烤得也并不松软，但是当麦子的香气弥漫开来，凯文的肚子就叫得更响了。 他渴望地望向香气传来的地方，却迈不开脚步："神父，音乐学院的人又来了？" "今天来的只有几位姐妹。"面相严厉的老人看了他一眼，就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王尔德夫人和戴小姐非常慷慨，在为教区捐赠了许多食物之后，她们还想再组建一个新的唱诗班。" "那，那我——" "过去吧，孩子。"神父说道："你哥哥在唱诗班的时候，常说你也有一副好嗓子呢。" －－－ 克莉丝汀记得这个男孩。那天翻墙进学院打砸的孩子里，他是年纪最小的。他站在防空洞的门前，脸上既阴郁，又茫然。等到他们第一次进教堂演出的时候，她又在一排排长椅间看到他了。只是一次目光交汇，克莉丝汀就知道凯文也认出了她。 "凯文阿尔。" 前一个孩子走下了表演台，拿着名单的女学生大声念道："阿尔先生，请站上去。" 鼻梁上带着雀斑的男孩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跨上了台阶，右手中还牢牢握着牛皮纸包裹的面包。 他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的肢体了，眼睛四处乱瞄着，重重地吸了几次鼻子。 "凯文。"克莉丝汀开口，终于拉回了他的目光："你喜欢唱什么？不管是儿歌，民谣，还是赞美诗都可以。" 凯文可以对着学院的男学生吐口水，但是看向克莉丝汀的时候，又不由开始面露惭愧。他呆站了三五秒钟，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接着，轻快活泼的口哨声从他的唇齿间跳了出来。这个调子是那么欢乐，以至于所有在教堂里的人都为之一怔。原本准备配合的钢琴手停了下来，接着这段口哨的，是男孩明亮饱满的清唱： "听到那战鼓再次响起，让士兵们列队齐步走，我说！越过一座座山丘，经过辽阔的土地。到法兰德斯，葡萄牙，西班牙去！"（1） 他唱时没有用任何技巧，歌声却有一种强烈的感染力，第一段唱完，不少人就开始轻声跟唱起来："各位怀着志向的绅士们，亲切又和善地为女王服务。快加入我们的队列，到那遥远的地方去！" 罗西娜和克莉丝汀交换了一个目光：这个男孩的歌声是她们这几天听过的最好的一个。虽然还没有到变声期，但是已经能听出是个男低音的苗子。好的男低音和出色的女高音一样可遇而不可求，只要有一个就能撑起一场表演。 凯文唱完之后，按照小时候学的礼仪鞠了一躬，然后立刻又回到了手足无措的状态。他看到对面那个非常美丽温柔的女士对他微笑起来，同时抬手鼓掌："非常好，凯文。" 有她带头，周围的人都鼓起掌来。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让他回想起战争爆发前，他的哥哥唱歌后满堂宾客的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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