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泽任他搂着,然后闭上眼睛,倒不是听话,而是没力气了,难受得太厉害。 李承泽那高热整整折腾了三个时辰才退下去。 海棠朵朵坐在一边看着憔悴的范闲在那儿翻腾药,实在没忍住,“你别倒腾了,看着头疼。” 倒腾再多药喂进去都没用的,他这就是毒发的征兆,接下来的几天会反反复复的高热咳血昏睡,而这并非是最折磨人的,最折磨人的是这毒,会放大人内心的执念和苦痛,将之困在梦魇之中折磨,反反复复地生长苦痛,直到心气血彻底耗尽,死亡。 那真是……真是痛苦。 见范闲不理自己,海棠朵朵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放下酒壶,躺进椅子里,几次想,要不说出来算了。 李承泽接下来这几天,当真如海棠朵朵想的一样,高热不断,接连昏睡,在梦魇之中挣扎。 海棠朵朵趁范闲出去,端来凳子坐在他边上,细致地观察着昏睡中的人。 脸色苍白得像雪一样,皮肤之下的经络都清晰可见,可能是梦魇过于痛苦,那人眼角淌出一滴泪来。 像是初冬还开着的那花儿,在风雪之下被摧残着,却依旧漂亮着,惹人怜爱。 海棠朵朵眨眨眼,觉着心情不对。 怎么生出一些怜悯来? 李承泽烧到后半夜,高热突然奇迹的退下去,人也精神起来,从未有过的清醒,那双目清明着,平静得像一湖水。 海棠朵朵听到动静,从浅眠中惊醒,见李承泽面色平静,跟个没事人一样起来,去倒水喝,忍不住道,“看样子你也是真到头了,竟是回光返照了。” 李承泽挑眉,将茶水喝下,“那样再好不过。” 两人还想说什么,却见范闲急急地冲进来,手中端着药,看样子是新煎的。 范闲见李承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在那里,先是迟疑一瞬,然后急切地冲过来,去摸他脉象,平稳有力,眼中的泪快速滚落一滴。 范闲心有余悸地捂着心脏,“吓死我了。” 李承泽取笑的目光看着他,“你什么风浪没见过,竟是怕我死了?” 随后李承泽的目光看到他旁边的药,表情变苦,“我没事儿了,这玩意儿能不能不喝了。” 范闲来不及说话,就听王启年那要死的声音传来,“大人!大人出事儿了!” “检察院遇袭,一处卷宗和二处都要烧没了!陛下震怒,你快去看看吧!” 范闲眉心一跳,“火势控制住了吗?” “控制是控制住了,人也抓了,但是陛下来了,在发火呢!”王启年一边嚎着,一边拽范闲,“大人赶紧去看看吧!” 范闲回头去看李承泽,见后者淡笑着,对他挥手,意示他没事,走吧。 可他心中隐约不安。 范闲走后,李承泽走到榻下,伸手往里面掏了掏,然后摸出那瓶毒来,又回到小案前,倒出一粒,就着一块糕点咽下去,又喝了一口茶。 海棠朵朵觉着奇怪,怎么世上有人能这样从容的面对死亡? 太从容,太平静了,像疯了一样。 海棠朵朵想了想说,“你如果不是真的想死,你现在同我说,我还可以救你。” 李承泽咽下茶水,然后冷淡地看她一眼,“多谢你的好意。” 随后他仰头,去看这个金碧辉煌的囚笼,似乎在释怀一样,他‘哈’地呼出一口气,死气更甚,“没有人能救我,我也不需要人救。” 他回望自己的一生,他想释怀,却是发现不行。 这一生苦成这样,事事身不由己,明明所求不过是写诗煮酒,闲散过完一生,却是得不到,不想得到的总有人逼他去争,偏偏他又争不过。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发疯一样,将那杯子丢出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惹他发怒。 被杯子碎裂声惊到的海棠朵朵:…… 传闻没有错,这二皇子是有点疯病在身上的。 李承泽爬起来,一脚踹倒椅子,面上癫狂之色尽显。 去他娘的,去他娘的一笑了之,去他大爷的。 这几日的梦魇将他折磨得快疯了,他已经没有耐心去等死,更没有耐心去给范闲编织美梦了。 只想死,只想解脱。 他将那药拿出来,仰头将余下尽数都倒进嘴里,嚼嚼,咽下去。 海棠朵朵:…… 见过傻的,聪明的,还没见过疯的。 稀奇。 那毒跟吃饭一样,被他咽下去,他才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坐下之后,发出一声极小的,类似舒适的喟叹之声。 李承泽坐下之后,将药瓶子放在小案上,自己提笔抄诗,模样安静,似乎方才发疯的不是他。 海棠朵朵觉得这人变化真的太快了。 不久后,两人听到密室门被强硬突破的声音,不由好奇地去看。 只见一身黑衣男子持刀闯进来。 海棠朵朵立即拔刀。 李承泽看清来人,眼底浮现出一点笑意来,真诚的,温声喊着,“必安?” “殿下!”谢必安立即跪在他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消瘦的身躯,面色痛苦起来,随后坚定道,“殿下!我带你走!” 海棠朵朵把玩着刀,“不是,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要不要问问我的意见呐?” 谢必安立即持刀挡在李承泽身前。 海棠朵朵挑眉,正欲说话,便见李承泽抬手去拽了拽谢必安的衣角。 谢必安扭头,“殿下。” 面对这个自己曾最亲近之人,李承泽面上终于没有任何虚伪,淡淡的,带着愉悦地看着他,“坐下吧,这是北齐圣女,你对她,没有胜算。” 无视谢必安想说的话,李承泽给他倒杯茶,“不如同我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谢必安只能不情不愿地坐下,然后回答道。 “那日三皇子殿下来了密牢,助我逃了出来,也是三殿下告诉我您在这里。” 李承泽猜测着,“检察院的火,是你放的?” 谢必安点头,咬牙切齿道,“范闲那畜生,对殿下看得实在太紧,我实在没办法,才放火烧了检察院,检察院的卷宗历来重要,我猜范闲定不会坐视不管。” 李承泽点点头,然后总觉得这这事情透露着几分怪异,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异。 小不点将毒药给了他,也是了解他的性格,必定会吃下去,那么他就没有后顾之忧,那为何将谢必安拽进来? 看不懂。 思虑过深,牵扯的毒发作,李承泽只觉得头疼欲裂,也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就是停不下来。 谢必安一惊,连忙想去给他拍背,却又被李承泽止住。 咳嗽声剧烈,李承泽为了好受一些,忍不住弯下脊背,却是半分不见好,咳得都快窒息了,他才勉强的止住咳嗽,但是依旧时不时会漏出来一声。 李承泽微红的双目看着他,面色潮红,唇色却是苍白的,他笑着说,“不管这其中有什么算计,你能活着,我都觉得很开心。” 李承泽慢慢坐正身体,喘口气,继续道,“你能来救我,我也很开心。” 可是太迟了,必安。 李承泽拿起小案上装毒药的瓶子,苦笑道,“我早就不想活了。” “殿下!”谢必安张嘴喊着,想说什么,却是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他跟着二殿下这么多年来,见过他肆意张扬的样子,也见过他疯癫狂妄的样子,更见过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二殿下。 眉间眼底满是死气与倦怠。 李承泽挥手以示他闭嘴,缓慢又安静的说,“你啊,同无救跟我时间最久,我良心不多,但我仍然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好归宿,可我保不住无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 李承泽本能的伸手掏袖子,等摸进去,才恍然想起自己早就没钱了,只能无奈地笑笑,“你快走吧,去哪里都行,做什么都行,永远不要来皇城了,自由自在的活着。” 李承泽可怜的目光看着门的地方,可笑道,“我平生没有尝过自由的滋味,必安,就当是替我,走吧。” 话刚落,李承泽觉得喉中有血腥气往上涌。
第8章 镜碎灯倾 李承泽才将血腥气咽下,却听箭矢破空之声,一根冷箭刺在谢必安的脚边,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凌厉的脚步声,黑骑如鱼灌入,将这个小小的天地塞的满满当当。 海棠朵朵立即松口气。“可算回来了。” 说罢,立即往瘫倒在椅子里,一副很累的样子。 李承泽目光立刻冷下去,抬头往那处看去,见范闲拎着剑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他依旧一身白衣,面若冠玉,可往日冷静温润竟是全部不见,有的只有枭桀与阴冷,那双目阴暗的,潮湿着,脏且乱。 似是刚杀完人,他脸上衣上都沾着血色,肃杀之气尽显。 他冷冷的目光聚焦在谢必安身上,“我倒是小看了你,竟然能逃出来。” “逃出来也罢,偏要跑到我眼皮子底下撒野,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李承泽闻言,胸腔之中的恨意肆意生长,他眉心紧皱,张嘴想骂,可是从喉中涌出来的,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 他的生机也在这一刻开始消散,控制不住地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型。 原在震怒中的范闲一看到血,面色立刻变了,几步过来,一把接住往后倒去之人。 范闲近来努力维持的温柔冷静在刹那间崩塌,他面上癫狂与戾气在疯长,眼底却是崩溃和痛苦,他看着生机快速衰败的那人,怨恨着,崩溃着,“你吃了什么,李承泽!你吃了什么?你骗我!你说你要和我重新开始的,你又骗我!” 他这样恨着,面上全是怨恨,可声音是颤抖的,眼中是痛苦与悲伤,泪珠大颗大颗的落在李承泽的脸颊上。 那样热,那样烫。 李承泽心中才生长起来的恨,竟然诡异的熄灭下去。 范闲不是一个爱哭之人,可在他面前,却是容易落泪。 李承泽面上扬起一个苍凉的笑来,他想伸手去抚掉他的泪,却是没有力气,范闲伸手抓住他的手,忍不住哭泣起来。 李承泽本以为,看着他痛苦,他会觉得畅快淋漓,可是现在看来,也并没有多畅快,反而觉得胸口苦涩得很,似是那报复的快意裹着复杂的疼,叫他更痛,更难受。 口中鲜血不断往外涌,他觉得呼吸都困难,别谈说话。 可他就是微微倾身,离范闲近一些,然后艰涩且讽刺说着,“这些时日,你我两个疯子相互平静的相处着,带上虚伪的面具相互‘爱着’你是不是就忘了,你我二人隔着的滔天大恨啊?” “你是不是就忘记了,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啊!范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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