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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平静温馨了，升腾的热气中氤氲着弟弟妹妹还有武小文满足的笑脸。乔一成在桌子底下偷偷捏了捏莫三鼻的手，他想这个人横冲直撞闯进自己生命中的那一天，一定是自己人生中最幸运的一天了。 ======
第4章 平时家里有一个乔四美，叽叽喳喳地像个小喜鹊已经够闹腾了。现在又多了个武小文，两人一搭一唱就跟说相声似的，不大的客堂间里，充斥着她俩高八度的声音。放肆的笑声大约真的是会传染人的，没一会儿，连向来安静的三丽也加入了她们的队伍里，接着是傻乎乎的二强，然后又是有些木讷的七七。乔一成和莫三鼻洗完碗进屋，就见几个孩子围在一起又是蹦又是跳的，那打打闹闹的叫声几乎能把屋顶都掀翻。 虽然孩子们高分贝的声音让他的脑门有些发胀，但乔一成心里还是快活的，自打乔祖望因为集资失败害得邻居们的钱打水漂后，他们家在这纱帽巷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般的存在。乔一成为了弟弟妹妹的安全，退了学校的宿舍改为了走读。四个人每天早上都得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到了晚上又在离家三站路的公交车站集合，由大哥带着先在外面随便吃点儿什么填饱肚子后，再趁着天擦黑了偷偷摸摸回家。回了家也不敢大声说话，就怕碍了街里街坊的眼。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了，今天下午还是被他们打上门来了。这些天下来，别说乔一成了，几个小的也是胆战心惊，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就连最没心没肺的乔四美，也好几次半夜里做恶梦哭醒，一边喊着大哥救救我，一边满头冷汗的从床上蹦起来。这会儿看着他们脸上久违的笑容，乔一成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 乔一成倚着门框又看着他们热闹的身影有一会儿后，才开口道：“都快九点了，该排队洗澡，躺床上睡觉了。”乔四美一听这话，立刻举起双手应了声好，就要往里屋跑，还没跑开两步，便被乔一成拎住了后衣领。四美人又瘦又轻，还矮，被她大哥这么一揪两条腿就有点儿离地了。她倒也不怕，索性在乔一成手里转了个圈，两手抱着他的胳膊，仰起头笑得一脸贼兮兮的样子说：“大哥给我荡秋千。”说罢还真的晃荡了起来。 乔一成虽然长得挺高，但人瘦得像根面条，哪经得起乔四美这么不管不顾地使蛮劲儿。才晃悠了一下，他就觉得自己的手臂要脱臼了。正想要斥责她一句都十岁了还没个正形，就听莫三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大哥这细胳膊细腿的，哪经得起你这一下，别到时秋千没荡成，你俩一块儿摔个狗啃泥。衣服弄脏了事小，这要是不小心把门牙磕了，你这么漂亮一张脸可不就破相了？” 这话果然管用，乔四美一听立刻松开两只手，还不忘捂住嘴，顺便又拿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门牙，还是很坚固的，她就安心了。敲完又遗憾地叹了口气说：“我同桌牛小军，他爸爸力气可大了，他就能在他爸爸手臂上荡秋千。牛小军还想让我也试试，我才不要呢！他长得又不好看。” 乔一成一听这话就来气，拿手指点了点四美的脑门：“一天到晚就知道好看好看的，这好看还能当饭吃啊？” “怎么不能？”四美揉了揉脑门，委屈地说，“看到好看的人，我心情就好，心情好了我胃口就好。老师说了，我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要是每天都能看到好看的人，我吃得多了，也会长得高。” “你只会变成一只猪。” 四美对于乔一成的讽刺早就免疫了，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转而望着莫三鼻说：“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能吃那么多吗？”问完她也不等莫三鼻回答，又继续道，“因为你好看呀！我坐你对面，看着你的脸我就能再多吃一个狮子头。” “我？！”莫三鼻这快三十年的人生里，有人说过他凶神恶煞、不好惹、不是善茬，但从来没人用好看这个词来形容过他。头一回被人这么评价，他不禁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说我好看？” “是啊！”乔四美望着一屋子惊呆了的众人，摇摇头说，“你们看三哥的眼睛，好漂亮啊！还有他的眼睫毛好长啊！鼻子也很挺，怎么就不好看了？虽然头发是短了点，但一点儿不影响。”四美越说越来劲，几乎把她上到小学四年级语文词汇库里所有的溢美之词都用上了，洋洋洒洒夸了莫三鼻足足五分钟。发言完毕后，她又若有所思地开口道：“你看着比我大哥要大不少，我叫他大哥，叫你三哥好别扭啊。不如……不如我以后叫你大嫂吧！好不好大嫂？” 乔四美说这话时，乔一成正在喝水，听到大嫂两个字，他直接一口水全喷在了边上乔二强的脸上。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帮二强擦脸，一边怒视着捅娄子的人吼道：“乔四美！我看你是皮痒了！！！”刚吼完，就见到四美边上的武小文对着她伸出了大拇指：“四美姐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偶像了！” “大嫂，你今天做的拍黄瓜特别好吃。” “大嫂，明天还能喝那个汤吗？” 乔一成望着突然跟着犯傻的二强和七七，心想：幸好这个家还有我的小棉袄三丽。 “那个大嫂……一会儿小文和我们一块儿洗澡可以吗？我们家的木桶特别大，我和四美会帮小文洗干净的。” “行啊！大嫂明天还给你们做拍黄瓜和排骨汤。我去给你们倒洗澡水。” 乔一成觉得，这个家是容不下他这个大哥了。 一家大小几个人都洗完澡，收拾妥当，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那么现在问题又来了，该如何分配床位呢？原本七七不在，乔一成是这么打算的，老头子那间屋子让给莫三鼻和武小文住，他那个床好，又大又软，睡他们一大一小不成问题，他们兄妹几个就还是睡各自的小木板床。可下午七七突然来了，这就有点麻烦了。他们那个小板床，虽说躺两个孩子还是够的，但二强睡相不好，老爱拳打脚踢，小时候乔一成都被他踢出过淤青，七七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很可能一不小心就让他给踢下床了。让他和三丽四美或者武小文挤挤吧，肯定也不行，不说男女有别了，七七和小文是同桌，这睡一张床也太尴尬了。 乔一成站在屋子里想了会儿对莫三鼻说：“这样吧，你还是睡老头子那屋。七七睡我的床，小文和三丽一块儿睡。” “那你呢？” “我就在客堂里搭个床算了。” “这怎么行？”莫三鼻一听乔一成的提议就不答应了，“你们那个客堂可是朝北的，冬凉夏暖，现在是大冬天，你这躺一宿明天非感冒了不成。”莫三鼻边说边抢过乔一成手上抱着的被子继续道，“我刚去你老爹那屋看过了，那床挺大的，咱俩睡得下。都快十一点了，几个孩子也累了，你明天早上不还要去书报亭勤工俭学？就别瞎折腾了，先凑合一晚再说。” 乔一成还想再说什么，但见莫三鼻已经直接拿着被子走了，再想想明天要早起，这确实没精力再倒腾了，看着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都乖乖躺好后，才犹犹豫豫一步三挪地朝另一间屋子走去。进到屋里，莫三鼻已经把床都铺好了。见到乔一成站在门口一脸扭捏的样子，还笑了笑说：“怎么？还要我八抬大轿请你进来啊？” 莫三鼻这句玩笑话吹散了乔一成心里的一丝紧张，他白了对方一眼，背着手走进去，一副领导视察工作的样子在床边来回踱了几步，点点头说：“没想到你还挺贤惠。” “孩子们都叫我大嫂了，四美还夸我好看，那我可不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要入得了卧房？” “就你有嘴！你不应该叫莫三鼻，你该叫莫三嘴。”乔一成说完瞪了莫三鼻一眼，便自顾自地在床边一滚，躺进了靠里的被窝里，蒙住头背对着人不说话了。莫三鼻关上灯，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把乔一成的被子用力拉下来一些。 “你干嘛呀？” “这虽然是大冬天，你也犯不着把自己憋死，好歹露出个脸透透气。” 莫三鼻见乔一成不搭理自己，也不恼，在黑暗里仰面躺着笑了笑，又接着说：“乔一成，你家真好啊！” “有什么好的，从小就体会拖儿带女当爹当妈的感受，还要给不靠谱的老头子收拾烂摊子。” “虽然你爹确实不是个东西，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啊……但你家有烟火气，弟弟妹妹都很懂事，我看得出，你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有你在，这个家就不会倒。” “其实，这么些年，你以为我真的一点怨恨都没有吗？我并没有你想象得这么伟大。”也许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今晚吃了莫三鼻做的大餐，这会儿同他并肩躺在床上，乔一成的心变得很柔软，说话也不像往常那么阴阳怪气。他在黑暗里叹了声气，轻轻地开口，“十六岁那年，老头子要把四美送给苏州的一户人家，那对夫妻是老师，没有孩子。他们从衣着到谈吐都是那么地得体，你知道我看到他们的第一感想是什么吗？不是舍不得我的小妹妹，而是在想，如果他们能领养我就好了。我太想有个好的环境去学习了。” 莫三鼻一只手伸进乔一成的被窝，摸索了会儿找到他的手，紧紧握住，转过头对着他说：“但是我知道，只要你的弟妹中有一个人开口说一句大哥别走，你还是会留下来的。”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黑暗给了人最好的掩饰和最大的勇气，乔一成终于不再顾忌，回握住了莫三鼻的手，转过头面对着他，虽然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隐约能看见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乔一成不自觉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细细地描摹着莫三鼻脸上的线条，从有道小疤的眉骨开始慢慢往下，一直到薄薄的嘴唇：“四美讲得没错，你果然很好看。” “乔一成，”乔一成的手还流连在莫三鼻的唇边，莫三鼻侧过头亲了亲他的掌心，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我要做一棵只属于你的大树，护着你爱着你，在你累了的时候，可以安心地靠着我。” “嗯……”乔一成原本以为今晚自己会紧张得失眠，没想到躺在莫三鼻身边让他无比安心，久违的困意一阵阵袭来，他这会儿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了，重新翻了个身回道，“你可别骗我，不然我就……” 莫三鼻等了会儿，没等到下文。正想问乔一成不然他会怎么样，就听见边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是睡着了啊！他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替乔一成掖好被子，一边想着这人怎么说话说半句的，一边也慢慢进入了梦乡。 这天晚上，乔一成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走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白茫茫的世界里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冷风在耳边呼呼响起，他冻得直哆嗦，只想快步离开这里，找到一片温暖的火光。可是他走了好久，眼前的景色依然没变过。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尽头，满眼只有冰川和白雪。就在他走投无路几乎要放弃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差不多有他那么高的热水袋。这个热水袋是红色的，外面还包了一个用毛巾缝制而成的米白色的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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