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不自觉望向起居室,但视线被厨房的木门阻挡,张起灵此时大概仰躺在沙发上,一无所知的沉睡。 坐在炉子上的水已经蒸干了,锅底差点烧漏。吴邪冲过去把火灭掉,与吴二白沉浸在心照不宣的沉默里。他一点不想戳破,前途未知,却给自己一些渺茫的希望,何必呢? 但吴二白还是了说出来—— “我认为,这事可能多少能联系一下哑巴张的情况,小邪,那个人在你手底下为你出了不少力,我看得出来你也是真心待他,如果此事的真相,确实能帮他治疗失魂症,那就再好不过了。” 吴邪心中蓦然升腾起一股无名火,他使劲压抑住,嗓子干得发痒,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沙哑。 “二叔,张起灵的事你别管,我都管不着的事儿,你管了也白管。”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白眼狼。”吴二白就算埋怨别人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腔调。 “我这不是白眼狼,是实话实说。我就怕您一高兴,派出个伙计专门把这事透露给张起灵知道。你看他平常沉着冷静的模样,实际上一旦牵扯到劳什子的记忆,他整个人就疯了,不管不顾了。我最怕别人这幅样子,简直像个亡命徒——任何东西都无法控制他,直到他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 这些形容大概有些言过其实,吴邪故意夸大了张起灵不理智的那部分,似乎想因此博取点吴二白的同情,他想了想,又说, “二叔,真的,这事你别管——张起灵的事您千万别瞎搀和。您平时安排几个手下来王盟这里串个小门,顺便勾结一下,我也从没说过什么,只当您这是在关心我,多个眼睛帮您看着我也好。但是我的底线就这一个,张起灵的事谁都不许管,本来就像是缠瞎了的线头一般,再有其他人搅合进来,准会有人栽跟头。二叔,我不想牵连无辜。” 吴二白冷笑一声,“你小子翅膀倒是硬了,前段日子,那个姓齐的糙丫头追求哑巴张追求得人尽皆知,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偃旗息鼓了,小邪,现在看来,你是趁乱跑进去搅合了一通吧。” 吴邪漏气一般笑了出来,半真半假的喊冤,“二叔,这事和我没关系,张起灵身价高,想要依靠他领队夹喇齤嘛,那付出的可不仅仅是银子,还有人命。齐家小奶奶刚混不久,见到这阵仗,自然是心疼票子心疼伙计,还怎么敢养这样的人在手底下?张起灵这种烫手山芋,也就我们吴家家大业大,能得养起了。” 吴二白被大侄子话里话外一股孩子气的得意给逗乐了,他不再作答,只是转开话题,嘱咐了另外一些事情,叔侄俩就各自撂了电话。 从强撑着的一副装傻的面具后平静下来,吴邪靠在灶台上,不由自主的去摸口袋,想点根烟抽。但随即他又想到张起灵要在这屋子里住些时日,连累他吸二手烟就不太好了。 很多时候,吴邪特别佩服王胖子的这一点——不靠谱。 那家伙敢在生死关头插科打诨,不管多巨大的压力都能让他一边扯皮一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吴邪经历的这种心焦,也许类比他们从前在斗里经受的那种生死考验并不恰当,因为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折磨,一种你会死在片刻之间,一种你有可能必须忍受在冗长的时间里,与某个人无法相见。吴邪蜷了蜷手指。 而如今这突发事件,仿佛一笔直指他心口的剑,使吴邪心中烦躁,却也犹豫不决。他甚至没法决定,这件事是不是应该让张起灵知道。他二叔笃定,拉环的诡异经历意味着某种根植于狗头金里的东西可以唤醒人的记忆,吴二白似乎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种推测,只是并没有对吴邪讲。张起灵对于寻找记忆总是表现得义无反顾,极易受伤,而对吴邪个人而言,他也渴望闷油瓶能在某种契机下,停止幻肢痛一般徒劳的寻觅。 但终究是没法痛快的决定,是否要抓住这棵突然冒出来的救命稻草,人活久了,心就没法再像以前那样柔软,那样容易依靠和相信别人,吴邪其实在疑心,这是否是吴二白给自己、给张起灵设的一个局——张起灵对吴邪如此重要,但对吴二白而言,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物尽其用才是英雄之举。 吴邪呻吟了一声,按着发痛的额角,两只手伸入发梢,使劲攥住。各种情报各种契机在他头脑里混乱的旋转,却什么都抓不住。吴邪了解自己,当这种情况发生时,他最需要做的就是冷静,只要心绪稳定下来,这些情报会慢慢在头脑里重组成型,想到这里,他振作精神,把脑袋揉成一个鸡窝,双手攥紧,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朝厨房紧闭的木门走去。 他打开门,张起灵像块石碑一样僵硬笔直的站在外面。 暮色已至,闷油瓶垂手立在漆黑的客厅门口,有着日本刀柄的黑金匕(xp)首悬在他腰间,张起灵眼神清冷,气势使人胆颤。 “小哥……你饿了?”吴邪第一反应就是装傻。但张起灵的目光就像一种无形的拷问,吴邪的大拇指按在门框尖锐的边角上,突突的疼。张起灵的表情就好像在说:“我在等你解释。” “电话是我二叔打来的。”吴邪左思右想,憋出一句废话。张起灵往前逼近了一步。 “我去鲁王宫之前。”他的声音很沉,“你说你会把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这话简直就如扇过来的巴掌,吴邪愣怔的看着他,“你在门口偷听多久了?” 张起灵并未理会这个问题,表情也很坦荡, “为什么姓吴的会拥有六角铜铃?”他固执地问道。 吴邪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再说了,你中间是不是省略了太多的理性推理,直接就认定这件事和六角铜铃有关系了? 张起灵见吴邪沉默,可能以为他真的知道其中缘由,此时不语全是做贼心虚所致,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步,手指轻轻的别在匕(xp)首的柄上,表情竟有点愤怒。他质问——“吴邪,你到底骗了我多少事?”略显凶恶的眯起眼,“哪句话是真的?” 吴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被人按着,狠狠的凿在门框上。张起灵实在是很会戳别人的死穴,吴邪肚子里憋闷已久的火气此时腾的一下就升了起来,眼睛火辣辣的疼,头脑如同被浇灌了岩浆一般滚烫粘稠,但心却是冷的,一张嘴,仿佛就能哈出一团寒气来。 “张起灵。”吴邪冷笑,“就算我掏心掏肺把所有的真相都捧到你面前,你能信我吗?”他说,“我说与不说,你一样当我是个骗子,提放着我有一天会利用你。” 黑暗里,张起灵的身体仿佛突然矮下去一截。等到吴邪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张起灵已经提起放在沙发边上的登山包,往门口大步过去。 看到他如此决绝,吴邪立刻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对张起灵的怨气不可能是一日长城,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吴邪咬牙吞声,辛苦的忍着,现在却轻易被他一时脑袋发热而毁于一旦。吴邪忍不住吼了一嗓子,直接朝门冲过去。张起灵的手就握在门把手上,门已被他拉开一掌的缝隙,楼道里的凉风呼呼的往市内灌进来,吴邪一个猛冲,靠惯性将门狠狠的撞上,张起灵的刘海被风吹开,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有种困兽般的无措,他松开手,下一秒,小手肘就被吴邪抓住了。 “放开。”张起灵冰冷的说。 “我说的是气话。”吴邪没脸没皮的裂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说的对,我信不过你。” “信不过我也别走。”吴邪条件反射似的说,“你不能走,好不容易留下来的。” 张起灵没搭腔,眼睛里的愤怒更甚。他甩甩手,挣脱了吴邪的攥握,走回沙发,僵直的坐下,再没有刚才窝在角落里闭目养神时的那种放松和柔软了。 吴邪投降了,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几乎记不起自己在做什么。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他能控制的,与执拗起来的张起灵相处,除了退让还能怎样? 他满心失望的撇了张起灵一眼,便从衣架上拎起自己的御寒服,低头换鞋,并没料到张起灵会出声阻止自己。 “吴邪!” 这家伙大概以为吴邪示弱之后,就会乖乖把他试图隐瞒的事情一股脑全说出来,但瞧吴老板这个幽怨的架势,好像一个轻飘飘的游魂,只想让门外猛烈的西风把自己随便吹到任何一个可以不为张起灵心烦的犄角旮旯里。 但吴邪却迎着这似警告似挽留的声音直起身来,缓缓的转头,他的眼睛没有张起灵那般黑沉深邃,但其中承受的重量是相似的。吴邪深吸一口气,让人始料未及的大吼道, “你(xp)他妈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我好话说尽,你(xp)他妈就是不信我,小爷从来没受过这种冤枉气,如果我曾经确实算计过你,坑害过你,你给我甩脸子,我也认了,可我吴邪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他忽的苦笑道,“我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潘子,对不起三叔,但我他妈最对得起的就是你,是不是所有失忆的人都必须像你一样,把自己包在一个带刺的牢笼里?张起灵,每个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但是你现在,是否还能理智的告诉我,寻找你所谓货真价实的记忆,到底目的为何?”他干脆扔掉攥在手里的皮鞋,大踏步走到张起灵面前,用力一推,张起灵的后背就深陷进沙发柔软的靠垫里,吴邪的胳膊横在他的胸骨上,张起灵瞪大的眼睛在完全丧失光亮的黑沉夜色下闪着一种可怖的光芒。吴邪很怕他,但他不知道,其实张起灵现在也在怕着他。 “人不能活在过去,只有亡灵才是那个除了回忆一无所有的东西!” 张起灵的眼睛里生出一股被戳破真相似的尴尬和难堪。 “你不理解这种感受。”他僵硬的说,“如果一个人活在世上,任何人都比他自己更了解他是怎样的人,那是很危险的,他会被各种各样的因果利用,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我不会利用你呀。”吴邪嘶哑的说,几乎像是在恳求“我知道很难,但你能不能就试着相信我一回?!”他这样说着,用力晃了晃张起灵的肩膀。 张起灵试图挣扎,但没有着力点,便吃亏的使不上力气。这青年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通过手臂压在他胸口上,搞得张起灵几乎无法顺畅的呼吸。 他并非不相信吴邪,他想,吴邪其实是知道这一点的,但吴邪无法满足于这种松散零星的信任,失望很容易引人发狂。 这个在张起灵有限的记忆力,总是嘻笑谦和的男人垂下了头,鼻音有点重,客厅太过昏暗,没法判断他是否哭了。他的头抵在张起灵颈部一侧的沙发靠垫上,碎发擦着张起灵的皮肤,呼吸里带着很重的烟味。吴邪很少在张起灵面前抽烟,10几年前,他们初见时,是因为的确抽的少,后来则变成特意忍着,但这并不能更改他已经变成了老烟枪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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