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个鸟!”童百熊一坛酒下肚,自发打开了话匣子,“我认识你的时候,你穷的全家只有一条裤子!哪有钱读书?” 李寻欢:“哦?” 童百熊指着一个小孙子的背影,道:“你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穿着一件大人的破长衫,露着半个腚,手却稳得很,一菜刀剁去那庸医的半个脑袋!” 他竖起大拇指道:“我老熊当时已纵横江湖三十年,手上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未见过这样狠戾的眼神。当时我就知道,你会有大出息!” 李寻欢放下酒壶,喃喃道:“原来是天生狠戾……” “鸟!”童百熊又灌了一坛酒下去,晃悠悠地抓了教主身边的酒,打开,喝了一口,道:“遇到那样情形,不剁他丫的,就不是血性男儿!” 不待李寻欢发问,他已说了下去:“那庸医趁你父亲伤重,用假药骗走了你家所有值钱的物件,田地、家具、房契、衣物,还有……” 他顿了顿,叹道:“还有你母亲的身子,逼得你父母双双羞愤而死!若是我老童,才不会一刀给他个痛快,必要将那畜牲千刀万剐!” 李寻欢沉默了,原来,这身居高位的人也有如此惨痛的往事。 他灌了一口酒,叹道:“可叹人世间,多忧少欢喜!” 童百熊打个酒嗝,拍着身边人肩膀道:“老哥哥知道,这二十多年来,你一心要做强者,便是因为对当年之事放不下,老哥哥也支持你!” 他又絮絮讲起如何领他入教,助他一步步往上爬,助他夺得教主之位…… 说道激昂处,童百熊手舞足蹈,叫道:“江湖人只知你是天下第一,可其中艰辛,也只有老哥哥我明白了!” 原来这东方教主是天下第一,李寻欢心道,从一个农家孩童到天下第一,即便天赋异禀,其中艰辛也难以估量。 童百熊已经转了口吻,痛心疾首地指责起东方教主错信杨莲亭来。 “那杨莲亭狼心狗肺,把神教搅得乌烟瘴气!却不知你为何如此信任他?我有一次在花园里撞见他对你颐指气使,若不是顾忌兄弟你的面子,我非要跳出来打杀那厮不可?” 从前日杨莲亭的态度来看,他对东方教主确实不怎么样! 李寻欢心道,难道他有什么人所不知的魅力?否则,实难想象一教之主如何会任他这般! 童百熊又喝了一大口酒,拍桌赞道,“不过,前日你那一掌,当真打得太好了!” 李寻欢唯有苦笑,东方教主可不会这样觉得。在那边的世界,他可能正为情人复仇,大杀四方呢! 唉,只望昨日已走出足够远。 离开童百熊的家,李寻欢一人走上黑木崖。 日已正中,崖顶却是凉风习习,绿树红花掩映成趣,花香幽幽,鸟鸣声时隐时现。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望着远方风景,心道,如此鸟语花香之地,却不知曾发生过多少血腥仇杀? 就如这东方教主,让人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人,二十多年前,也只是个父母惨死的无依少年罢了。 李寻欢站起身,扔了块石头下崖,又凝耳细听良久,待石头撞击的动静彻底消逝,他才一声长啸,纵身跃下。 这悬崖足有近百丈高,若是在他原来的身体里,必然不敢如此冒险。 不过即便这身体内力丰厚,且在中途可几次借力,李寻欢到达崖底时,也是汗湿重衣,心有余悸。 又走了二、三百米远,他终于在一丛杜鹃花旁,找到了一处新坟。 坟土尚未干透,前方立一新凿的石碑。 李寻欢转到碑前,一时心头大震。 只见上方刻着:夫杨莲亭之墓,妻东方氏泣立。 堂堂一教之主,天下第一人,竟然以妻自居? 不是情到深处,就是自毁到深处了。 李寻欢席地坐下。 杨莲亭死前的嘶喊仿佛还在眼前:“还有谁会爱你这样的怪……” 怪癖?怪人?怪物? 他思及种种可能,愈发觉得这位东方教主奇诡难测。 上崖过程,又是出了一身汗。 李寻欢回到崖上竹舍,衣裳穿了这两日,又两次崖下奔波,早已沾了尘污。 他脱下外衫,拔下发簪,倒是乌油油的一头好头发。 那东方教主失了爱人,想来也无心打理,任满头青丝纠缠打结。 李寻欢心底一叹,顿起怜惜之心。 他出去烧了热水,倒满浴桶。 想到墓碑上的“妻”字,他又转身出去采了一篮子花瓣。 待撒上玫瑰花瓣,确认看不清水下,他才闭眼除去衣物,胡乱洗了洗,摸索着套上衣服。 每次附身,皆是七、八个时辰,入厕方便之事自是难以避免,这具身体的异样李寻欢也早已察觉。 难道杨莲亭所说的“怪”,指的是这个?或者单指男人之恋? 他百思不得其解,东方教主昨日哀伤过度,应是没有进食,肠腹内发出辘辘轻响。 李探花被称为六如公子,做饭却是他的盲区之一。 他走到院子里的小厨房,寻出些点心干果,就着热水胡乱吃了。 然后,他找出纸张,斟酌内容,用灵飞经写了满满两页的留言。 又将十指重新细细包扎一遍,才赶在天黑前,找出剩余的所有安息香点上。
第6章 探花郎的信 在竹舍醒来时,东方不败对身上的酒味已经有些习以为常。 让他震惊的,是身上的衣物,明显从内到外换过,发间还带着刚洗浴过的清香。 东方不败痛苦地哀嚎一声,仿若被刺穿脏腑的兽。 他最不堪的一面,就这样被最陌生的一个人看到了。 处在这个身体里,李寻欢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到许多部位,可此前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如今却是明晃晃地无法回避了。 东方不败摇摇晃晃地起身,然后看到梳妆台上的信笺。 “东方教主”,信的开端依然如此称呼。 东方不败冷笑一声,就要将信纸揉成碎片。 然后他看见第一句话:“黑木崖的风,每一缕都是裹着花香的”。 不替他那些亲友求饶,他竟然还有闲心写这些废话? 东方不败不由自主地继续读了下去。 李寻欢不仅细细描绘了花香,写了崖上美景,赞了竹舍精致、点心可口,甚至还赞赏了东方不败留在绣架上的半幅牡丹。 他写道:“一个领略过顶峰,却转而心向美与宁静的人,本身就是极美的存在。” 东方不败耳边一热,却见李寻欢笔锋一转,写了杨莲亭在平定州的恶行,以及他失手伤人的经过。 他写道:“一个人,若因孩童的无心之过,就随手摧毁一个美满家庭。他又如何懂得欣赏、呵护崖顶风光呢?” 东方不败心底一颤,杨莲亭虽然不嫌弃他,但也没有表现出过对他的赞美和欣赏。 可自己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得到欣赏、呵护呢? 李寻欢接着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无论失手与否,尊夫确是死于我手。东方教主若仇恨难解,李寻欢愿意以己命相抵!” 信的最后,李寻欢细细交待了手指如何用药,并以劝他及时吃饭做结。 他的信,就像一个经年老友,既有琐碎日常,又有诤言谏语。 提起杨莲亭就是“尊夫”,仿佛东、杨二人真的就是一对寻常夫妇。 东方不败坐在梳妆台前,见自己面上已洗去铅华,青丝柔顺地垂在肩头,显然是被仔细梳理过。 十指包扎得仔细,腹中也不甚饥饿,前日自己砸了一地的碎渣被清理干净,桌子上还插了一瓶火红的杜鹃花。 他冷哼一声,这样就想打动我?让我饶过你的表妹家仆? 他伸出手要把杜鹃花推倒,又堪堪停在指尖,只扯下一瓣花瓣,攥出血红的花汁。 东方不败拿过笔,推开李寻欢的信笺,重新拿了一张,写下:“赐尔自裁!” 写罢,掷下笔,走出竹舍。 李寻欢一生中从未如此害怕过。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身处李园,这两日最大的噩梦不过如此。 他纵身跃起,先冲向林诗音的院子。 沿路一片死寂,李寻欢扬声喊道:“诗音!” 回应他的只有树叶沙沙、日影惨惨。 在林诗音房前,一向镇定、有力的手竟忍不住颤抖起来。 无论江湖上任何一个知道小李飞刀的人,都不会承认这只颤抖的手竟属于李寻欢。 李寻欢吸了口气,推开房门,静悄悄地,没有一丝人声。 他转身出门,满园呼喊林诗音。 此时呼喊铁传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如果林诗音不在了,那么意味着铁传甲绝没有了生路。 这世间,怕是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忠于职守! 在前院,他见到了许多躺着的人,以及站着的人。 躺着的人,皆是黑衣。 站着的人,则服色各有不同。 有最鲜亮的绫罗绸缎,也有最破败的乞丐百结衣。 这许多服饰各异的人,看见李寻欢,一起露出愤慨的表情来。 李寻欢不由得苦笑,这场景对他来说简直是司空见惯。 为首之人着墨绿绸衫,颧骨高耸,并不浓密的胡须中夹杂着几根银丝,阔口直鼻,满面威严地向李寻欢道:“一出手就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李探花还能自诩侠义仁爱之名吗?”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第一,这许多人的性命并非丧于李某之手;第二,李某从未自诩侠义仁爱;第三,船老大,你是来追讨包船银子吗?” 那人喝道:“休得胡言乱语!我铁面无私赵正义,只问是非曲直!” 李寻欢笑道:“他们身着黑衣,入门劫户,难道赵大爷还看不出是非曲直?” 赵正义脸色几经变换,喝道:“无论如何,人命不可轻忽。李探花,你视人命如草芥,随我们走一趟吧?” 李寻欢笑道:“哦,赵大爷要将李某交给官府,依《大明律》处置吗?” 赵正义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身后一个背负八个口袋的老乞丐冷笑道:“江湖事江湖了,李大侠到我们丐帮,自会得到公平处置!” 他话音一落,数十名丐帮弟子一起呼喝起来。 李寻欢叹道:“我现在最不该去的地方,就是人群聚集之地。除非你们有把握今日杀了我,否则,还是离李某越远越好!” 那八袋长老嘿嘿笑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只可惜丐帮有的是人,你又有几把飞刀?” 众丐帮弟子皆哄笑起来,李寻欢摇摇头,径直俯身去查勘一具黑衣人尸体,而后起身向那八袋长老道: “长老既然认定是李某杀了这些人,为何不验一验他们身上是否有飞刀呢?”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65 首页 上一页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