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鸳鸯将御赐的文房四宝和贡墨送到甘棠院,赵姨娘见了那东西,一时又是喜又是哭。 晴雯和云翘、香扇等丫鬟们一起恭喜赵姨娘,她泣过又是一番烧香拜佛求告起来。 贾环自小从未离过她片刻,如今一去阜临围场几日没有消息,于是心中总不安乐,赵姨娘便让人请了一尊观音回来供奉。 中间倒也去王夫人院里随着念了两天的经,只是她没有王夫人心静,每次没待一会儿就闲溜达去了。 “好环儿,真给你娘长脸。”她阿弥陀佛地念了两句,又添了一柱香,“哎呦,赶巧儿今个还是他姐姐生辰,快去做一桌席面来,再热两壶酒,咱们好好庆贺一番。” “夙仪……夙仪……哎呦,哎呦这字真好,只可惜我不会写罢了。”赵姨娘嘴里念了半天这字,喜得满面红光,坐到榻上又拿起那錾金盒子摸了好一会儿,稀罕得不行。 云翘带着香扇到厨房去了,晴雯与另一个小丫头彩绮先到荣庆堂去领了老太太的赏,回到甘棠院主仆庆贺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 “公子、公子……侯爷身边的芦枝送了些烤肉来,冷了就不好吃了。” 贾环睡得脸颊微红,还是迷迷糊糊地,根本不知此间黑天白夜,只是听到什么侯爷的话才醒过来。 李素捧着一碟子烤得嫩嫩的兔腿,还有两块狸子肉,递到贾环睡着的榻边,把浓郁的香味往他那儿送了送。 “好香……”贾环把两条白生生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一坐起身就看到乌云和雪球蹲在李素旁边吐着舌头流口水,一脸憨样。 他掀开被子踩着鞋下了床,揉了揉眼睛,“薛玄让人送的?” 李素愣了一下,又想他许是睡糊涂了,一时说话不防头也是有的,“是,才做好的,还热乎着。” 他又拿了碗筷出来放好,端水端茶给贾环净手漱口,“再过一会儿宝二爷他们约莫就回来了,公子还是趁这会子吃罢。” 贾环拍了拍手边两只蠢蠢欲动的狗头,“这里面闻着放了佐料,不能吃,到时候让蓉儿给你们找些好骨头吃。” 乌云和雪球嗷呜嗷呜蹭贾环的小腿,“汪汪!” 李素看它们满地撒泼打滚,可怜又可爱,“早间送来的鱼汤还有一些,我去热热端来给它们喝罢。” 好像能听懂话似的,两只小家伙屁颠屁颠跟着李素出去找吃的了。 贾环哼了一声,拿起筷子夹了块兔肉吃,果然鲜香焦嫩,还带着一股特殊的果木香气,吃完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等到李素再进帐来的时候,他已经将碟子里的肉吃了小半,“还有一些你吃了罢,免得叫人看见了。” “哎,多谢公子。” 等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贾环喝了午后要用的药,又把帐帘子掀开散了散炙烤兔肉的香气。 贾环撑着脸坐在榻上,“今日狩猎的状况如何?你可去看看了?” 李素开了茶炉煮茶,答道,“我倒没得空,只是芦枝方才来的时候说了两句。” “今日是上骑都尉卫家的公子独占鳌头,场上那样多的骑射好手,不说旁人,定城侯便是出名了的有百步穿杨之能,竟也没越过他。” “卫家?”贾环想了半天,才记起来之前秦氏出殡的时候,听底下人说过卫家也派了人来送殡。 二人正说着话,便听到外面起了声响,想必是今日参与围猎的人渐渐回来了。 贾环长发未束,正好直接又躺回了床上。 薛蟠进来的时候以为他还睡着,让后面的人小声些,还是李素说贾环刚醒,几人才放心进来。 “环儿?你可好些了?” 宝玉绕过屏风来看他,觉得他看着面色好多了,“可想起来说说话?大家都来看你了。” “嗯。”才出声又轻咳了一声,宝玉便将他扶起来,又放了两个软枕在后面让他靠着。 因为床前放着的那扇屏风将他与众人隔开了,几人便直接把屏风搬开了,这样才好说话。 贾环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小衣,乌发柔软的垂在身前,腿上盖着菱纹波斯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他一抬头,发现几个人都怔怔地看着自己,声音落得很轻,“怎么了?这样发起呆来?” 薛蟠摸摸耳朵,感觉有些热辣辣的,“你,你再穿件衣裳,等会儿冻着了。” 贾蓉把自己的狐肷披风解下来,去给他系上了,将人一整个拢得严实。 因为离得太近,贾环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血腥味,“什么味道……你狩猎伤着了?” “没。”贾蓉怕血气冲撞了他,于是撤远了些,坐到桌边去了,“等过两天结庆大典完了就能回京了,听说明日要办诗会,可惜偏你又病了,整日只能待在帐子里。” 谢修和薛蟠给贾环带了好些解闷的东西来,他正一件一件拿在手里看,“这有什么,反正我一向不在诗学上用心,二哥哥去就行了。” 宝玉倒的确很有兴致,到了阜临围场他总觉得闷得慌,不如在家里自在,诗会正是一个调剂。 沈昔正拿着藤球逗乌云和雪球,“难得没别人,咱们又聚在一处,待会儿开桌席面来喝两杯才不枉费。” 贾环白日里睡得久,正好装病还不用下床,便拿着一个白玉九连环把玩,坐着听他们说话。 几人说起猎场里的事,躬马骑射之间听起来倒也颇为有趣。 厅中圆桌摆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因顾忌着贾环不好闻污浊之气,众人便只喝些淡淡的果酒。 贾环方才用了些炙烤兔肉,如今也吃不下什么,便只说自己没食欲。 贾蔷端了一碗□□糖粳米粥哄他吃了两口,“今日光是久睡去了,想必也没吃什么,等睡前再让熬一碗燕窝粥来用了罢。” “不想吃那个……”而且也吃不下了,贾环撇了撇嘴,把碗推开了,“饱了饱了。” 沈昔喊贾蔷去喝酒,见他确实不想吃了,只好将碗端走了。又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确实是退了烧,便回桌上去了。 听他们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贾环又和乌云雪球顽了会,因着喝了安神的药,渐渐有些困了。 那边宝玉见他面有疲倦之态,便道散席明日再聚。 几人离开之前又把贾环床前那扇屏风搬回来,各自来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谢修说明日再拿些好玩的来。 贾环把身上系着的披风解了下来,贾蓉接了过来,又俯身道,“我们猎了几只白狐,到时候带回去给你做件裘衣,冬日里好穿。” “白狐?” “嗯,你若是喜欢,做斗篷也行。”贾蓉将披风穿了,一面和贾环说话,一面给他盖了被子。 贾环想了想,前儿做了两件裘衣还没怎么穿,便道,“还是做斗篷罢,留着雪天穿。” 薛蟠又凑过来笑道,“那狐狸皮子好,到时候你穿了肯定好看。” “行了,你们在外头跑了一天,现在也不嫌累,快回去歇下罢。”他叫了李素一声,吩咐让他好好送一送。 帐内只余下宝玉和贾环。 “今日猎场上真真热闹,我虽不善此道,但也看着有趣。那卫家的公子得了圣上的御弓,我瞧着此人非池中之物,以后定然有一番作为……” 贾环躺在床上听着宝玉絮絮叨叨地说话,有些眼皮子打架,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环儿?”宝玉正换衣裳,不闻他的动静,走到屏风前侧身一看,原是睡着了。 一只手怕热似的搭在床沿上,宝玉瞧着倒觉得好笑,“昨儿还发热呢,就这么不管不顾的。”便走过去将他手臂收进了被子里。 回到厅中坐下,因一时并无困意,便起身到书桌旁站定,展开一张花笺,轻声唤李素来研磨。 宝玉微微思量了会儿,提笔作了一首《塞曲》,曰: 莹光白璧漱寒烟, 衰草枯杨奉玉关。 绿蜡春冰逐燕然, 岂余鹤发望天山。 作完他便把花笺收起来小心夹在了自己枕下的一本书内,并让李素去拿水进来洗漱,后也早早睡下了。 李素带着乌云和雪球出了帐子,到旁边随侍的小帐里睡,四下里十分安静。
第22章 圣驾回銮的前两日,贾环终于寻得机会到那日见到的静湖边垂钓。 这湖水净得出奇,鱼儿穿行痕迹一目了然,灵动惬意。青荇袅娜,随波飘摇,在日光下波光粼粼,如油画一般。 贾环在厚软的草地上放了蒲团,坐在湖边晒着太阳,“真是个好地方。” 他伸出手,掌心放在周围的青草地上按了按,厚实又凉软,带着些扎手的触感,旺盛而倔强。 “公子。”李素将饵料攒好挂在鱼钩上,然后把长长的钓竿递给贾环,笑说,“今儿日头好,陛下带着他们登高望山去了,所以才这么安静。” 贾环盘腿坐着,接过钓竿将鱼钩甩进湖水里,“左右懒得吃饭,你去拿药的时候带些点心来,我吃了也罢了。” 李素应了一声,“王太医开的药已用完了,今日煎的是往常的。” “反正要回京城了,这两日觉着还好,喝不着那安神药了,竟比我常喝的药还苦。” 水铮原不过一个人随意走走,远远看着湖边坐着人,才走近几步就闻得贾环这样的抱怨,倒觉得比那日夜里见他时精神许多。 独站了一会儿,却见那小厮走了,只余下贾环一人。 “宴川,看什么呢?”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水钧,“今日登山赛诗,你也没去?” 水钧抱臂站定,无所谓道,“赛诗有甚意趣,还不如在帐中看看兵书,等会儿驰马去?”他顺着水铮的视线望去,这才看到还有人坐在湖边钓鱼。 “旷野静湖,迎天光垂钓,有意思。” 此处宽阔无人,满目青原与碧蓝天空相接。远处密林远山,团团白云低垂,仿若抬手可触,风景奇美。 一位身穿月白长衫的少年,坐在静湖边垂钓,深有意境。 水铮微微点头,“这便是,贾府的那位小公子。” “原来是他……” 二人站着没说话,这么安静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见那人手上放下了钓竿,背影微微动了动,却是把鞋袜脱了,赤足踩在草地上。 贾环今日兴致很好,看着水中的鱼儿一直不咬钩,想着它们约莫是今日吃饱了,好在他也不在意上不上鱼,不过坐着晒太阳看风景。 李素去拿汤药了,他独自坐了一会儿觉得略有些无聊,看着青绿草地,突然想知道若是光脚踩着是什么感觉。 他上辈子坐轮椅那么久,腿脚长年没有知觉,别说草地了,就算是滚沸的热水浇上去,也不知什么滋味。 又许是前儿被薛玄带着骑马,勾起了前尘心事,想做便做,当即便放下钓竿脱了鞋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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