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心里还在想着事,闻言微微愣住,有些诧异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等会儿……”罢了,何必让人打听惹人注意,席上发生了什么,宝玉回来自会告诉他的。 李素看他欲言又止,小声问道,“公子可是有事吩咐?” “无事。”贾环笑了笑,又道,“李素,是玄哥哥让你到我帐前伺候的吧。” 果然是瞒不住的,好在侯爷也说不必定要瞒着,李素便应了一声,“是,但不知公子是如何察觉?” “方才醒来的时候,你说的是侯爷来看过我,而不是永宁侯来看过我。”陪着圣上一道来阜临围场的又不止薛玄一个侯爷,如此在称呼上一下便分了远近亲疏。 李素到底年纪小,面皮一下就红了,似乎是在为自己无意识犯的蠢而懊恼。 贾环看了看天上的半弯月亮,心情依然不错,沿着来时路慢慢走回了营地。 回到帐内转到屏风后换了身寝衣出来,他盘腿坐在了外面的一张小榻上出神,李素站在桌边重新起了茶炉子正在烧水。 “李素……” 桌边站着的人闻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是,公子。” 贾环慢慢捻着手串上坠着的小福瓜,思索道,“今夜我从汤泉馆回来的路上,被树丛中窜出来的蛇吓着了,呓语不断,有些发热,你帮我去太医署请王济仁王太医来。” 李素愣了愣,随后又点了点头,“是,我这就去。” 今夜太医署也不安宁,幸而王太医今夜并不当值,李素直接带着贾环给的银子去了他的营帐将人请了出来。 “被蛇吓着了?吓得狠不狠?这小祖宗可真是不省心,他那身子怎么禁得住吓呢。” 李素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让他快些去,王太医念叨了一路,等急匆匆赶到贾环住的帐内又见了人,才知道是被诓了。 贾环笑着靠在软枕上,“有些日子没见王太医了,心里想念得很。” 王太医擦了擦额间的汗,“三爷,你、你可真能折腾我,这又是做什么呢?” “劳太医给我开些安神的药,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受惊发热,旧疾犯了,要静养几日才能好。” 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王太医也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所思所想不是自己能多琢磨的,谁让他家从曾祖父那一辈便受贾府恩惠。 于是便按照往常之例,编写了一份脉案,又依他所言开了药方。 “多谢王太医,这是一点心意。”贾环又递过去一个荷包,随后让李素将太医好生送了回去,再顺道去抓两副药回来。 贾环半倚在榻上,身上罩了一床厚厚的锦被,他本就生得白,将脸捂在被子里没一会儿就憋得红起来,额间蓄了一层薄汗。 那边的宴席散了,宝玉贾蓉等一行人带了乌云和雪球回来,两只狗崽子嗷呜嗷呜往帐内进,其余人在外面听李素说话。 薛蟠是得了消息头一个进来的,“环儿,你可怎么样了?” “别过来,等会儿过了病气给你们我可担不起。”贾环把被子往身上拢了拢,只露出一张小脸,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榻前蹲着的两只小东西。 好像是知道主人不舒服似的,乌云嗷呜嗷呜舔了舔他的手指,贾环顺手在它身上擦了擦口水。 宝玉和贾蓉贾蔷也进来了,“好好的,怎么就遇见蛇了,可叫太医来看过了?” 薛蟠和乌云雪球一起蹲在榻前,看着贾环脸颊泛红的样子,脸色十分忧愁,“这可怎么好呢。” “太医说没有大碍,吃了药静养几天也就好了。” 李素将晾好的茶倒了几杯给众人,然后又出去看着炉子煎药去了。 贾蓉上前两步想伸手碰一碰他的额头,立刻被贾环瞪了一眼,“离我远些。” “好好好。”他又坐回了桌前,“可惜明日狩猎你不能去看了,不过也好……” 薛蟠哼了一声,上手摸了摸乌云的耳朵,“这倒是,你今日还好没去那席上,那些个眼红心妒的人,喝两口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净是说些混账话。” 他这样一说贾环便能将今夜之事猜出个七八分来了,都是些年轻气盛、家世显赫的年轻子弟。 晚宴陛下与众大臣不在,三皇子又早早离席,眼看是没了顾忌,喝醉了混说也是常有的。 宝玉从回来的时候便一直发愣,贾环叫了他两声都没听见,“二哥哥?” 贾蔷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二叔定是吓着了,也怪那些粗人,醉了酒便摔杯子砸碗的。后又胡乱打了起来,还是五殿下赶来把人料理了。” “他们……我瞧着那两个嘴角都打出血了,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呢……五殿下又让拉出去杖责,不知道还有命没有。”宝玉猛地喝了两口茶,才慢慢平复了心情。 贾环知道他没见过这种事,害怕也是理所应当,虽比自己大一两岁,但从小娇养在女儿堆里,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不经事。 “二哥哥,不要想那些事了,大小也与咱们无关的。” 薛蟠也劝了他两句,“宝兄弟别放在心上,环儿病了,你们如今同住一帐,还要你费心多看顾些。” 宝玉回过神来,“是、这是自然,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回去罢,也让他早些睡,” 离去前众人又说了些话,然后各自回帐了。 李素将王太医来的安神汤拿了进来,奉到榻前,“公子,药好了。” “快将这药喝了,兴许夜里就退热了。”宝玉将蜜饯匣子打开,拿了甜杏干出来让李素递过去,“含一颗吧。” 贾环几口将药喝尽了,心想这药当然是最有效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发热,“感觉已经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哥哥不必忧心。” 宝玉叹了一声,“我今日才知道,生得好竟也是罪过。他们那些污秽之语实在入不得耳,连带着我也被涉及其中,也幸而你不在场。” 不用说贾环也猜得到,那些人无非是以他的相貌说些狎亵之语,再加之这里龙阳之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醉酒之言定然更为不堪。 “无妨,他们在春狩期间,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来,自然有人替我们出气。” 宝玉把雪球抱在怀里,似乎受惊不小,呆了半晌才道,“若是往后春狩能推了不来就好了,还是咱们家里好,兄弟姊妹间相处多和睦,也不知林妹妹今日在家都做了什么……” 贾环看他又在说呆话了,便从榻上起身,抱着被子回了自己床上,“我有些累,就先睡了。” 这话倒是真的,他今日骑马本费了好些精神力气,且晚间又泡了温泉,便更让人困倦。 “嗯……你好好睡吧,若是夜里想喝水了就叫我。”宝玉让李素送了热水进来洗漱,因心中烦闷,于是看了会儿杂书便也熄灯躺下睡了。 ……………………………… “父皇,今夜的事已经了了。” 承湛帝嗯了一声,手上的书随着翻过一页,“德禄,让外面跪着的人都回去吧,明日各自家去,不要再待在这儿了。” “是。”德禄应声后便躬着身子退出了大帐。 帐外跪着请罪的分别是吏部尚书张本肃,武德将军陈保进,翰林院编修乌冉,太仆寺少卿李闻。 今晚夜宴生事的几人,便是他们的亲眷。 其中属吏部尚书官位最高,春末夏初的夜晚,他已经是汗得浑身湿透。 德禄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四人皆是一怔,微微垂首等待着旨意宣判的那一刻。 “四位大人都回去吧,明日一早领着公子们家去。阜临围场简陋,还是回家中养伤更妥当,往后几日也就不劳四位大人陪伴圣驾了。” 张本肃又重重磕了三个头,“臣有罪,未能尽教导之责,惊扰圣安,往后定严格约束家中子弟,再不敢犯。” 他擦了擦脖颈间的汗,“陛下宽厚未曾苛责,是臣之幸,定尽忠职守誓死以报皇恩。” 其余三人也连忙磕头表忠心,德禄又劝了劝,才让内侍官将四人搀起来扶回了各自的营帐。 ……………………………… 次日一早,来接众人前往狩猎围场的内侍官便到了各自帐前,宝玉穿戴齐整走了出来,“舍弟昨夜受惊发热,太医交代要静养两日,今日恐不能一同观围,还望海涵。” 那内侍官也好说话得很,“太医署的人昨夜已回禀过了,小公子今日在帐内好好休息便是。” 于是便带着宝玉走了,整片南营只剩下了贾环还在帐内好睡。 除了未及十五年纪小些的公子和一些不善骑射的文臣,其余人皆在号角吹响之后驾马入围场狩猎去了。 皇帝命人放了些狐猞獐鹿等野禽出来,还将自己年少做太子时用过的弓当作彩头,猎物最多者可得。 “父皇,我去猎几只墨狐,到时候给您做件搭护。”水钧换了一身银蟒月牙箭袖,长发高高束起,风姿俊美。 承湛帝摸了摸下巴,“我想吃烤鹿肉,你再去猎头鹿回来。” 水钧接过旁边递来的大弓,双臂展弓试了试,“五弟肯定会猎鹿回来的,您上次说那道风腌果子狸不错,我遇到就给您带回来。” 宝玉等一众坐在不远处喝茶,不到半个时辰已慢慢有随侍拿了猎物回来,堆放在记名的木牌下。 “北静王猎猞猁两只。” “明威将军猎野兔一只,野狐一只。” “定城侯猎麂鹿两只,金雕一只。” “保宁侯世子猎野狍一只。” …………… …………… 虽自身未曾参与其中,但听着不断传来的猎讯,看着一波波拎回来的猎物,坐在看台上年纪小些的世家子心中也是十分振奋,心中暗想着来年春狩自己也定要一展身手。 贾环醒得很迟,起身后先是慢吞吞地洗漱用饭,发现双腿的酸痛劲儿果然没了。 于是带着乌云和雪球在南营附近随便转了转,遂又回了帐内躺下午睡。 李素瞧着他这习性,想劝的嘴张了张又合上,而后蹲在帐前开始煎药。 约莫又躺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睡足了,此时药也煎好了,李素便端进来给他,“公子,未时一刻了。” “哦……”贾环用完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把两只狗儿抱在榻上搂着,“昨儿晚上的事你都清楚了?” 李素一大早就出去打探过了,西营夜宴的事情始末也知晓了七八分。 夜宴快开始的时候,宝玉等人因照顾贾环去得稍晚了些,那时三皇子奉命来席上看过一眼便回皇帝大帐那边去了。 他们去的时候,席间白日里曾说过话的人不见贾环,便问了宝玉两句。 “劳世兄惦记,环儿身子不适,只好留在帐中修养,无福享受此宴了。”宝玉说得也是实情,并没有多说什么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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