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陵沉思道,“在天子近前办差,向来都是从学士或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这三人中挑选,我如今还只是侍读。你虽任文选清吏司郎中,难道就不怕旁人说你以公谋私?” 贾环轻笑了下,“以公谋私?” 他从小炕桌的瓷罐子里拿出一颗粽子糖放进嘴里,“经过阜林围场一事,把你从鸿胪寺调进翰林院的是雍王殿下。你从编修升任侍读,提拔你的是当初还在翰林院担任学士的陈文景。” “这一二年间,我们何曾有过半分私交?既如此,又何谈以公谋私呢杨大人。” 杨陵面上的笑意更深,而后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多谢郎中大人提拔。” 贾环无谓地打了个哈切,“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废话。” “是,大人吩咐的事,我自会办妥。” 杨陵走后,贾环便拿着今日信鸽传回的信上了二楼,李素拎着小食盒跟在他身后,再后面就是乌云和雪球。 床铺已经理好了,还另放了两个汤婆子在内,屋里燃着百合香,两个小家伙自觉在床脚的窝里趴下。 “公子……” 贾环坐在床边敷脸擦手,看着李素一脸忧心的样子,禁不住笑,“怎么这么藏不住事。” 他抿了抿唇,“我只是担心公子。” “无妨,答应他的那条件根本不算什么,我也不会因此招来话柄,你放心罢。” 如今翰林院中,若要挑出为陛下讲解经籍的人,可用的有五个。 除去官职最高的学士裴录,还有侍读学士秦铂和侍讲学士乌冉,再就是侍读杨陵和侍讲许绰辅。 裴录和许绰辅都身兼多职,还要随侍两位殿下,自然抽不出空来。 侍读学士秦铂是前科榜眼,为人有些迂腐,陛下不太喜欢此种做派,又如何能日日召在眼前。 至于乌冉……自从许多年前他儿子在阜林围场闹事被杖责之后,他每每独自面圣都忍不住腿抖,已成了条件反射,也是不必为难人家了。 自然了,杨陵此人善于钻营,贾环知道的他自然也知道。 “我方才所说不过是提醒他,若敢拒绝我,这份差事到死也不会轮在他身上。” …………………………………… “侯爷,今日的信来了。” 薛玄将墨笔搁下,伸手接过信封,因着连日来的睡眠不足,他双眸中含着许多红血丝。 俞江的疫病已经蔓延至玉州各处,好在如今有京城所派的大量卫军、医者、后勤驻扎,情势也算得到了控制。 但碧引镇是俞江县最初的源头,如今也是疫症最严重的区域,死伤最多,百姓惶恐。 好在昨日御医和太医试研的新药方已经颇具成效,在初患疫症的病人身上,有七成的可能将人救回。 为防意外,药方已经秘密传回了京中。 如今最主要的便是在久患疫症的病人身上下功夫,将他们也从鬼门关拉回来。 “明日我要和俞江知县一同前往碧引镇抚慰民生。” 侧生立在一旁,试探道,“那……三爷那边可要提前知会一声。” 薛玄想了想道,“来去不过一日,等我回来了再亲自写信告诉他。” 俞江的疫病来得突然,薛玄派了人去调查疫病从何而起,源头是一个行迹疯迷的外来异族。 他出现在碧引镇的那个清晨,咬伤了三四个镇下沈家村的村民。 最初众人并未在意,只是合力将他当作疯子打跑了,再过了四五日后,那几个村民便开始浑身发热,重咳不止。 本以为是秋寒伤风,但在接连染病死人之后,村中人心惶惶,碧引镇的镇长只得告知了俞江县衙。 但这时俞江也已陆续出现了重咳吐血的病人,知县怕被追责隐瞒不报,连夜让人上报了玉州。 “搜山的人可有消息?” 侧生便道,“出去的人回话说,已经在沈家村的小霞山上发现了那人的踪迹,我加派了人手,想来不日便能将人带回。” 薛玄揉了揉眉心,“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还活着……”他眸光一沉,“让他们小心些,带活口回来,说不定御医那边能用上。” “是。”侧生为他续上热茶,“侯爷,您已经熬了三天了,不如今日就先歇了罢。” 他摇摇头,示意不必说了,“单尚书是有年纪的人了,现下又染了疫病还在医治。此地情景已不适合再另点钦差前来,我怎能不多担待些。” “去告诉玉州知府,明日辰时在正堂议事。” 侧生本就嘴笨,若是芦枝在此或还能再劝两句,如此便只得退下去办事了。 屋内一片寂静,连窗外树枝落叶的声音都能听见。 薛玄将信封拆开,今日的信比昨日要厚,他看得很是认真。 ……………………………… 几乎是一夜之间,玉州有夺命疫症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前几日禁军满城搜寻从玉州来的人,我二叔家媳妇她侄女的夫家邻居,当天就被抓走了!” “我的老婶子!那你还不离我远些!说不定你都已经染上了!” “咳咳咳、我的嗓子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好端端咳起来了。” “啊呀呀可不得了,咱们这两日还是别拉呱了,散了散了。” 大淳朝会。 高台龙椅上,承湛帝的面色有些不好,“玉州、牧云两处传回的奏报中说,染症接连暴毙者众多。” “京中人心不稳,京城疫院内所留的外乡人已有发病者,臣民惶恐,百姓不安呐。” 参知政事王万株出列道,“陛下,既然所有外乡人都拘在疫院,说明一切已在掌握之中。尽可下令封锁消息,抓捕扰乱民心之人,肃清流言。” “不可。”东阁大学士武佑急忙道,“陛下三思,京中百姓此时已知疫症存在,强压消息定然适得其反,不仅不能安稳民心,还会引发更大的恐慌。” “臣觉得王参政所言极是,玉州虽已风声鹤唳,但陛下真龙天子坐镇京城,流言蜚语不足为惧。” “陛下,此疫病来势汹汹,玉州、牧云二处来人在被禁军所拘之前如常人一般活动在京城。若不重视,怕往后危矣!” “杞人忧天!陛下,若是将疫病公之于众,京中定然引起轩然大波!” “一再隐瞒,只会让百姓身陷险境而不知!” “陛下……” 承湛帝抬起手,满殿的争吵声瞬间都消失了。 “众爱卿所言,朕会好好思量,散朝。”
第116章 “郎中大人留步。” 贾环才跨过宫门,闻言转身看去,是皇帝身边的小内侍吴鱼,“郎中大人,陛下传您到启文殿觐见。” “好……”他转而向身边的崔郎中道,“昨日商议之事,劳崔大人向张大人回禀。” 崔郎中自然答应,“陛下召你,快去罢。” 贾环跟着吴鱼一路到了启文殿,殿内水钧、水铮、谢俨、还有御医院周院正和太医署郑医令都在。 “臣参见陛下。” 承湛帝抬了下手示意他起来,“坐吧,今日朝会那样吵闹,百官分歧也大。” “夙仪,谨意传回的密信中说,玉州和牧云的疫病能这么快控制住,你出了很大的力,所以朕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贾环坐在了水铮边上的玫瑰椅上,微微颔首道,“久病成医,臣不过略尽绵力罢了。” 周院正在一旁温声道,“郎中大人谦虚,您为永宁侯所拟事项,比御医院想得更为妥帖周到。” “环儿,你就说吧,这又没有旁人。” 水钧和水铮的主张不同,他建议安抚民心,稳定局势。而水铮却建议朝廷主动为百姓公布疫病,提前预防。 贾环如实道,“武大学士在朝会所言,与臣不谋而合。” 皇帝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此症易传染,京中怕早有人已被无辜牵连而不自知。若不防范,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京城将岌岌可危。” “且近日城内已有王公贵族与各官员府中暗自采购药材备用,因所购量过于庞大,导致几家药铺不得不上报给薛蟠。此举若被百姓所知,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对陛下清誉亦是有损。” 水钧听到这里猛地拍了一把桌案,“混账!父皇,这群人是生怕京中不乱呢。玉州生灵涂炭,他们安枕家中还不知足,恨不能将所有药材都揽进自己怀里保命!” 谢俨也放下茶盏,冷笑道,“单尚书在玉州染疾至今未有好转,消息传回京中,他们不知道多慌呢,朝会上倒是一个比一个冠冕堂皇。” 承湛帝沉思着没有说话。 “咳、咳……”贾环掩住唇角轻轻咳了两声,他这几日都睡得迟,恐怕身上又要不好了。 水铮将自己未用的茶推了过去,“润润嗓子。” 他轻声道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嗯……是雪梨茶。 “夙仪,你继续说。” 贾环闻言便道,“是,陛下。如今京中情势……” ……………………………… 回到春山居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贾环自下朝后都一直待在启文殿,连午间的药都没喝。 李素见他一脸疲态,忙扶着在榻上坐下,“公子,您回来了。” “咳、咳咳。”他接过莲花盏抿了一口热茶,这才觉着嗓子舒坦了些,“今日的信呢?” “公子……” 贾环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沉,“今日没有信鸽回来,是不是?” 李素无措地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公子,您别、别难过,也别……” “你放心,我不会去玉州的。”贾环将晚间的药饮下,声音沙哑道,“这疫病落在旁人身上还有活命的可能,但我这身子……” 他嗤笑一声,“真真是承受不起了。” 所以他不会这么傻,一时冲动就让自己身陷险境。 况且就算是薛玄不慎染上了疫症,也有给他写信的力气,再不济还有侧生代笔。 今日没有信回来,一定是因为别的事。 “芦枝呢?” 话音才落,芦枝便从外边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三爷,您交代的事我和二爷已经都办妥了。” 贾环点了点头,“陛下已经批准了雍王殿下的提议。” 疫院有了发病的人,京城距离爆发疫症也是早晚的事,只是范围小或大的区别。若是等那时候再行防范,只会多出不必要的无辜死伤。 他让杨陵设法在京中大范围散播出疫病的消息,再吩咐薛家所有的药材铺提前按照玉州传回的药方备好分拣齐的药包,有备无患。 这样既可以让京中百姓早有防备,也能……让掌权者早下决定。 天子高坐庙堂,他怕陛下被京中的太平假象迷惑了眼,只能冒险逼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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