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见状也不好久留,“便去罢,免得让老太太等。” 三人一道出了荣禧堂,甄宝玉这才找到机会与贾环说话,“夙仪,我还未当面恭贺你。” “在信中也不知贺过几回了,你还记着呢,那我也要贺回你才是了。” 他笑了笑,“来日方长。” 春闱若是顺利,往后便能在京中长久的住下,自然多得是相的机会。 “侯爷……年下里应当忙得很了?母亲大约也要去见见薛老夫人,只是不知哪天妥当。” 贾环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两日就很好。”现下是薛玄每年查看总账的时候,几乎日日在家的。 但是,甄夫人去见薛姨妈,为什么非要挑薛玄在的时候…… 引着人到了荣庆堂,贾母凤姐等都惊奇不已,“这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相貌身段,不看衣裳谁能认得出来呢。” 院子园子各处丫头也都来了,雪雁晴雯袭人几个挤在窗下看。 “你们说这世上,倘若也有人同我一个模样呢?” “呸,你哪里想得来,有一双便罢了,个个这样可不是吓人了。” “天下之大,即便真的有,大约也是至死遇不上的。” “是说呢……” 两个宝玉虽容貌上并无差别,但交谈中便可知性情不同,虽是同岁,但到底是甄家这个老成些。 王夫人一见他便觉亲近,“我家这个若能如你一般叫人省心便好了。” 贾母如今年纪大了,本就厚爱宝玉,今见了他也喜欢,“都好都好,往后多来家里走动,就真如兄弟一般了。” 他两个心下都不愿意,只面上笑意应承。 贾环坐在二人中间,捧着一杯甜甜的杏仁茶,左边一个宝玉哥哥,右边也是一个宝玉哥哥,深觉幽默。 “我从江南家中带了许多书来,都是外祖父旧时珍藏,夙仪若是明日有空,可到我府上一观。” 也不知道明日冷不冷,这两日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雪了…… 他正这么想着,便听到贾宝玉在一旁悠悠道,“世兄见谅,环儿身子不好,冬日里一向不出门的。” 贾环朝他看了一眼,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这甄宝玉简直禄蠹一个,你别被他带坏了。’ “既如此,我回去将书籍归纳整理,带来给夙仪便是。” 贾环闻言又转头看了甄宝玉一眼,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你哥哥竟还这样不务正业,你别被他带坏了。’ “?” 他坐在这一句话都还没说,这两个人倒是有点针锋相对的意味了。 不过也难怪,都是各家里最被疼爱的孩子,又一向有些乖僻,若对方是姑娘家恐怕还谦让些。 谁让他们两个自来是信奉男子污浊女儿清秀的人,若意志相投还好些,偏又如此两看相厌。 贾环揉了揉眉心,觉得他们幸好不是亲兄弟,不然也太热闹了。
第97章 腊月里的一个傍晚,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彼时,贾环才用过晚饭,正倚在西窗下看花,“今年的绿梅似乎开得更好了。” “咱们院里这么多花,它也不是最精贵的,就是太难养了,好在那些侍弄花草的婆子还算尽心。” 晴雯在小炭炉边上放了一把栗子,还有些荸荠、蜜橘、和甜蔗,满屋都是淡淡的果香。 他身上裹着一件厚软的狐裘,显得有些没精神,“冬日里,天就是黑得早。” 好在廊下的灯够亮,夜色中赏花也别有一番韵味。 铃铛推门进来了,“三爷,药熬好了。” 云翘才铺了床,正带着乌云和雪球擦爪子,“蕙儿,去楼下取些百合香来,屋里的用完了。” “哎,我就去。” 贾环喝完药,往嘴里含了一颗粽子糖,“这两日更冷了,将屋里的炭盆也挪到外间去,免得上夜的人冻着了。” “知道了。”晴雯削了一块烤好的荸荠给他,“吃这个,又甜又水的。” 楼梯传来响动,是香扇拿了食盒上来,她一面推开琉璃隔门一面道,“还是这里暖和,外边真是要冻坏人了。” 晴雯拿了小方凳子让她坐,“叫你穿着厚衣裳去,偏不听。” “就这么一截路,本以为没事的。”她将食盒放在炭炉边打开,里头是一盅雪梨莲子薏米花胶。 “每到入了冬,侯爷便日日叫人在关园门前送汤羹来,一准是拿定了三爷晚上不好好吃饭。” 贾环啧了一声,“谁没好好吃饭了?” “说起来,比往年好多了,好歹三顿都是吃的。”从前他每到了冬日里,一日就只吃一餐。 也是这两年身子好起来些,冬日里虽仍旧没精神,胃口也弱,但起码有起色。 且自去年起,每逢冬日里薛玄都会命人在晚间送来不同的滋补汤羹,眼见是有效的。 今年贾环就明显没有往年瘦得那么狠了。 她们日日近身伺候着,察觉出变化来,心里也安慰。 香扇将花胶羹盛了一碗出来给他,不禁再次感叹,“侯爷真是有心。” 园子不比外头,小厨房一到入夜就没了人。 夏日里倒还会备一些糕点供人取用,一入冬却是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婆子总是早早锁门回去歇着了。 但这也怪不得,哪有人不爱舒坦的,而且一向也没有夜里留人预备着饭的规矩,哪有专为月蜃楼开例的道理。 何况还是每日都换着花样的熬羹炖汤,就更磨人了,即便老太太准许,贾环也不会愿意。 “哎、你们快看,是不是下雪了?” 铃铛蹲在小炭炉边剥栗子,抬头往外一瞧觉得空中似乎飘着细小的雪花,就欢呼着让人去看。 几个丫头挤在窗边,晴雯不怕冷,直接出了卧房到外头廊檐下伸手去接,“真的下雪了!” 贾环靠在两个高高的软枕上,手上捧着一碗鲜甜的花胶羹,心里很是熨帖。 窗外细小的雪花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他便让丫头们都早些回去歇着,自己也洗漱睡下了。 “这样大的雪,明日院里定然是白茫茫一片了。” 云翘为他掖了掖被子,又将窗子掩实了,“下雪了,不如明日就别起这么早了罢?” “离春闱已不足两月,怎么能不勤谨些。”好歹他是投身在这富贵乡里,若换了贫寒人家,读书的日子就更苦了。 且往后入仕做官,上朝的时辰可比这早多了。 大淳朝凡在京五品及以上官员都要上朝,寅初就要在左福门外等候,一个时辰后直到卯初宫门才会开,众臣再按朝班序位进入。 若是那住得远的,夜里就要从家出发,才能保证在寅时前到。 当今圣上还算体恤的,春夏每三日朝一日,秋冬每五日朝一日,其余时间若有事禀可上奏至启文殿。 想想以后凌晨三点就要上班,贾环就赶紧闭上眼睛睡了。 云翘将屋内的灯一一熄了,只留了门边的一盏双鱼铜座玛瑙灯还燃着温润的烛光。 ……………………………… 过完年便是初一,因着昨夜在荣庆堂团聚守岁,贾环一觉到午时才醒。 枕下还压着老太太给的一堆小金饼,他揉了揉眼睛,把脸扭到一边去了,“几时了?” “巳时三刻了。”晴雯昨夜虽也睡得迟,但打牌赢得多,现下别提多精神了,“睡久了头发昏,可要起来?” 贾环在被窝里顾涌了会儿,才抱着被子坐起身,嘟囔着,“不想起来。” “我今日要歇一歇。” 难得听他说要歇,晴雯把常日里看的那些书都好好收了起来,“可不是该歇歇,正逢年节,连寻常农户都猫冬呢。” 知道他醒了,几个小丫头才在院子里玩起雪来。 听到那银铃般的笑声,贾环抻了抻腰,“今年又是那几个留在园子里?” “可不是,像咱们这样没家可去的,不在园子里还能去哪。”晴雯拿了热水来给他洁牙洗脸,又笑说,“再说,若都走了谁来伺候你?” 她十岁就被买了进来,家乡父母全然不记得了,只有个不成器远房的姑舅哥哥,常日不亲近也不甚联络。 云翘和香扇都家去了,月蜃楼除了几个闲散的老妈妈,就是铃铛、芳官、玉霜这样从家乡辗转至京城被买进来的小丫头了。 “你如今大了,若是不想做丫头了,我就去找老太太,把你放出去。” 晴雯愣了愣,“把我放到哪去?” “天下之大,你想去哪儿不成,不过这世道里女儿家独身艰难。你若不嫁人,最好还是在京城里,我能看顾些。” 屋里这几个大丫头常日都很尽心,又是从小服侍的,不同于旁人。日后若嫁人他就出嫁妆,若不嫁人他就出银子养活,总有个归处。 晴雯坐在床边,垂首半晌才道,“我哪也不去,老太太将我指给了你的,我就伺候你。” 贾环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个脑瓜崩,“傻了不成?” “我以后又不是一直住在园子里,不怕告诉你,我在城南已置办好了宅子,薛玄也给我派了不少人使用的。” 她睁大眼睛,“那、那些人怎么懂得伺候,你也用不惯啊。” “时日长了不就好了,你也不是打出生就到我身边来的。”自然了,这也不是立刻的事儿,“还有些时日呢,你慢慢打算。” 贾环端过小炕桌上的香茶抿了一口,“等我走了,府里若再派你去伺候别人,或者配个小厮嫁了,你能愿意?” 晴雯从未想过这个事,这样猛地提出来,简直让人天旋地转,“即便是老太太舍得让你另府别居,那也得带丫头去啊。” “你若执意如此,那到时候我让你做内院管家,这样可好?” 她又愣了一下,有两分不可置信,还有两分雀跃,“管家……我也行?” 这家里的管家媳妇是何等风光,历来都是只有她们给林大娘、赖大娘陪笑脸说话的份,何曾想过自己也能有这一天。 贾环打了个哈欠,“怎么不行。” “但我还是劝你想一想……” 晴雯立刻喜笑颜开,手一拍,“这还用想?能做一府管家,我还到外头去?这才是傻呢!” “……”他挠了挠脸,到底只是说了一句,“随你吧。” 今日园子里头没有备饭,饭食都是从府里大厨房送过来的,一直暖在熏笼上。 既然是歇着,贾环也不打算出门,吃过饭便穿了衣裳下楼,坐在腊梅树下晒太阳看话本子。 “三爷,咱们抹骨牌还差一个,您可也顽?” 他还没吭声,就听到晴雯在屋里喊,“你们也敢跟他玩?怕输得不够是不是。” “我长久不玩,手气定然变差了的。”贾环都大半年没摸牌了,本来也没想着,但这么被勾了一下,也起了兴致,“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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