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下一场无情的暴雪。 于是,天地被蒙上一层厚重的白纱,就连挺直坚毅的白桦此刻落在眼中也只剩下一个不停晃动的模糊残影。 洞口不规则的轮廓将这震人心魄的景象框起。 方鉴蜷缩在一角,抽了抽冻红的鼻子,将身上的披风又裹紧了些。 他们无疑是幸运的,在暴风雪来临的前一刻找到了一处可供庇护的洞穴,虽然有些阴冷潮湿,但总比在外直面风雪的磋磨要好得多。 感受到有人从后小心翼翼地抱住自已,方鉴因困顿而微眯的眼睛微微睁大,稍稍顿了一会儿,提起最后一点力气冷着声音说:“离远点。” “笨蛋先生好像很冷的样子,所以我想…这样可能会好一些。” 笨蛋先生…… 听见这个自已随口诌出来的名字被人郑重地叫出来,方鉴莫名感到一阵尴尬。可这又能怎么办呢? 是他自已说他名字是笨蛋的,自已造的孽就算是哭也得好好受着。 方鉴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声音因为饥饿染上几分有气无力,“我不冷。” “但是……我能感觉到笨蛋先生在发抖。” 略显迟疑的声音从后背小心翼翼飘过来,方鉴咬牙嘴硬道:“这是你的错觉!” “笨蛋先生在骗人。”「散兵」将人又往怀里圈了圈,企图用自已的身躯挡住一点随风雪而来的冷湿。 “……” 方鉴垂下眼睫,将大半张脸埋进披风的裘绒里,团巴团巴。 过了一会儿,「散兵」听到“白团子”闷闷的声音传来:“……离我远点。” 「散兵」眨了眨眼,鸢尾花色的漂亮眼睛里流露出单纯的困惑。好像……从一开始,笨蛋先生就不太喜欢他。 “笨蛋先生好像不喜欢我……”犹豫再三,「散兵」终于选择说出压在心头良久的疑问,“我是一个特别不讨人喜欢的存在……是吗?” 「也对……没有心的人偶比之残次品并无任何区别,遭人厌弃也算情理之中。」 真切听到这道心声,原本还有些恼怒的方鉴彻底没了脾气,他闭上眼睛,软趴趴拖长尾音,“傻瓜——” “欸?” “不是不喜欢,是讨厌才对。讨厌!” 好像程度更严重了…… 「散兵」瞬间石化。 方鉴:“你真是个笨蛋。” 石化的「散兵」又失去了身上所有的颜色。 方鉴似乎未有察觉身后人的僵硬局促,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发抖是因为饿了,不是冷了啊,笨蛋。啊……所以说我真的很讨厌自以为是的笨蛋。” “自顾自抱过来…还抱得那么紧,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你果然是想谋杀我吧,甚至死法都给我挑好了——窒息而死。” “hola~快点松开我啊,快一点啦——喂——” “啊…哦,哦。”回过神来的「散兵」听话地松开手。 竟然是这个原因吗?有点像只傲娇的猫儿。 方鉴瞄了一眼将他猫塑的人偶,顿时觉得没眼看,彻底把脸埋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这就去为笨蛋先生找一点食物回来。” 方鉴瞬间抬起头,“外面是暴风雪,你出去找食物?说你是个笨蛋你还真上赶着自证啊?” “没关系的。”「散兵」站在洞口处回过头,声音如眉眼的弧度一样柔和,“我是人偶嘛,不会有事的。笨蛋先生不要担心。” 谁会担心你啊。 笨蛋才担心你呢! 方鉴瘪瘪嘴,收回目光继续团巴团巴缩在角落当白蘑菇。 「散兵」歪头轻轻笑了下,“如果我将食物带回来,笨蛋先生可以稍微不那么讨厌我这个笨蛋吗?” “这种事情……”方鉴顿了顿,“等你回来再说吧。” 听懂话语里那别扭的关心,「散兵」眉眼一弯,从容地转身,撞开风雪筑成的墙,消失在苍茫的白色中。 …… 「我又要开始等待了。」 当耳边只剩下风与雪的呼啸声,这句话就携着无边的寂寥迫不及待地窜进方鉴的脑海中。 他似乎一直在等待。 自他生出灵知开始,他便呆在却砂木制成的镜架上等待着那位勤政的王者归来;而当他在踏鞴砂生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乖巧坐在廊下等待着丹羽那沐浴在夕阳橘色光辉下的身影。 等待的滋味就像雨季时节连绵的阴雨天一样糟糕。 虽然等待之后的重逢如蜜糖一样美好,但那并不能抹去等待过程中的寂寞苦闷。 他讨厌阴雨,讨厌寂寞,讨厌等待,所以也连带着讨厌那一天站在丹羽身边的倾奇者。 因为这个纯白懵懂的人偶将本该属于他的“丹羽时间”分走了大半。 「丹羽先生,可能这样说有些失礼。」纯白的人偶站在玄关处,神情局促不安,「但是…我对很多事物都一无所知,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一点一点教导我吗?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的!」 「当然,乐意之至。」额发间有一抹红色挑染的青年微笑着,那是与当初面对他时一般无二的温柔。 「如果有疑问的话,请像镜一样随时向我提问吧。」 彼时还是镜的他无法准确回忆起听到这段对话时的心情,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从那一刻起,在丹羽面前,他都不再是那个特殊的存在了。 倾奇者拥有与最初的镜一样的懵懂与好奇,拥有与镜同样的来自丹羽的关心和爱护。 镜得到的倾奇者都拥有,镜能做到的于倾奇者而言亦不是难事。 两人在很多方面拥有共同之处,但只有一点不同:身为人偶,倾奇者比镜强大得多。 倾奇者可以忍耐炉火的高温,能够轻易举起沉重的铁锤,而这些都是镜无法做到的。 人偶比镜子强大得多。 倾奇者比镜有用得多。 所以倾奇者可以每日跟随丹羽一起锻刀,而脆弱的镜只能呆在廊下的阴影处等待——等待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熔金般美丽的夕阳中归来。 原本的蜜糖掺进了点别的味道,但镜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与生堇瓜一模一样的生涩。 他讨厌阴影,讨厌堇瓜,讨厌等待;讨厌强大有用的倾奇者,讨厌普通的、一无是处的镜。 说来惭愧,那时的他好像什么都讨厌。 但是,自已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将这种讨厌扭转的呢? 方鉴眯着眼睛想了好久,才恍然记起那是一个蝉鸣的盛夏。
第30章 【白桦林遗梦】你与倾奇者都是惹人喜爱的好孩子 那一年的炎夏似乎比任何一年都要难熬。 在无风的日子里,翻滚的热浪将视野扭曲成一幅抽象的画作,尖利刺耳的蝉鸣永不知疲倦一般叫嚷着夏的苦热。 就连平日里最清冷温柔的月光都多了几分灼人的意味。 小少年垂眸静静看着不远处如霜一样白的月光,在丹羽平稳的呼吸声中,手指微微蜷起将被角抓出褶皱。 过了一会儿,镜掀开被角轻轻站起身,小心翼翼越过熟睡的倾奇者,向门的方向走去,衣物摩擦的轻响落在安静的房间内格外清晰。 在圆月的注视下,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睡衣的小少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盏烛台,微弱的烛光微微晃着。暖黄的灯光驱散一角漆黑的夜色,在此刻,它尽职尽责承担着照明的责任。 镜抬手护在烛火前,直到烛光在眼底恢复轻微摇曳才放下手。 在苍白的月色中,在摇曳的烛光中,轻缓的脚步声与夜色,连着一点夏夜的燥热一起酿出极致的静谧与孤独。 随着脚步的前进,夜晚世界的一角被烛光撕裂,又在片刻后被夜色重新缝合。 镜不知道自已的目的地在哪里,只任由脚步随便将他拖去哪个安静的地方。 夜间的海边是一种宁静而神秘的美。在月光下,沙滩上的细沙闪着银白色的光芒,宛如星星的余辉洒落在海岸线上。 一浪又一浪的白色浪花争先恐后簇拥而来,洇湿衣摆,于身后留下一道银色的痕迹。 咸涩的海风成为透明的河流,无边的星辉化作无声的飞雪。 微弱的烛火明明灭灭,倔强的不肯就此熄灭,为浅淡的眼眸染上了一点暖色。 站在星与海之间,镜定定看着烛光良久,直到一点别样的细响传来,他才从这种状态中脱出。 茶发的少年回过头,丹羽连同纯白的人偶站在不远处,见他看过来笑了笑,眉宇间却难掩担忧。 「镜,」红色挑染的青年伸出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小少年的身影,语调温柔,「我们一起回家吧。」 镜没有动作,茶色的半短发柔软垂落在耳侧,清澈如琥珀的双眼微微弯起,眼底却被非人的淡漠疏离填满。 「错了哦。」绵软无害的声音被风送到两人的耳边,「这里不是我的家。」 「怎么会……」 「我和倾奇者不一样。」镜抬起头,看向那轮天边的月亮,「我不是稻妻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的野孩子。关于家乡…我却只能说出“那里有很多树,很多花”之类的毫无用处的话。」 「而且,我无法忍受炉火的高温,力气又那么小,根本无法像倾奇者那样帮助大家锻刀。但就是这样弱小又没用的我……却想要独占……」 倔强燃了许久的烛火终于熄灭,只剩下一缕缥缈的青烟。 小少年闭上眼睛,忍了又忍才轻声说:「总之,我是一个没用的外来家伙,所以……」 「不是的。」倾奇者打断镜的话,言语间有些急促,「镜并不是没用的外来家伙,而是——」 「家人。」与倾奇者声音重合的是丹羽郑重的话语。 丹羽:「每一天回到家,都能第一时间看到镜是一件特别幸福开心的事情。」 倾奇者点头,「是的。」 丹羽:「而且,镜每天都把房间清洁得一尘不染,是个很厉害的清洁小能手。」 倾奇者点头,「是的。」 丹羽:「踏鞴砂的大家都很喜欢既懂事又能干的镜。」 倾奇者点头,「是的。」随后神色认真继续补充道:「我和丹羽更喜欢。」 丹羽上前几步,站在明显呆愣住的小少年面前,轻轻替他抹去挂在眼角的泪珠,柔声说:「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请不要因为任何事情而责怪自已,贬低自已的价值。」 丹羽张开双臂,轻轻将镜揽入怀中,「你与倾奇者是一样的,都是惹人喜爱的好孩子。」 「关于你的家乡,我很抱歉没能帮到你。但我们愿意帮你打听那个地方的消息,我保证,一旦有线索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而在这之前,如果可以的话,就请将这里当作你的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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