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多谢主子。”齐云野说。 “你多陪陪我就当是谢我了。”胤礽道,“盒子里还有个东西,原是想着过几日再给你的,但我藏不住,干脆一同给了。” 齐云野听言将两份户贯纸挪出,只见盒子底部安静地放着一只玉雕小狗,只一眼,齐云野便认出,那小狗是照着上元那日自己剪的红纸小狗来做的。 “谢主子赏赐。”齐云野欣然接下。 胤礽对此颇为满意,他搁了棋子,看着瑚图里说道:“你答应了我每年都给我剪窗花,我今日便应承你,每年都照着窗花的图样让人做个玉雕。 十二年一个轮回,你觉得我们能凑齐几轮?” 齐云野张了张嘴,而后垂眸,将户贯页放回到盒子里,答:“主子千岁。” “就糊弄我。” 胤礽笑着拉过齐云野的手,“我不奢求,若能凑上五、六个轮回,便已经是难得的福分了。” “主子别说了,不吉利。”齐云野扯了个笑,“主子可要记着今儿说的,日后若是不给我做,我是要闹的。” 胤礽挑了眉:“一言为定。” 圣驾一路前行,过孝陵时特留出一日祭奠,而后于二月二十三日出山海关,驻跸王保河地方。 行营出关,康熙皇帝兴致颇高,于午后亲往围猎,太子亦携哈哈珠子同往。 康熙亲射二虎,胤礽则射鹿一只,猪一只,并兔若干。 康熙大喜,命赏太子及所有射中猎物的侍卫随从。 行营毕竟不似宫中,随胤礽出行的四名哈哈珠子此刻都住在同一营帐,额楚拿了药膏递给瑚图里,道:“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偏要逞能,你若当真伤着了,看主子会不会罚你。” 齐云野接了药膏,说:“额楚你真是偏心,你给德住涂药,却只把药膏给我,让我自己抹。” “他扭到了背,你不过是腿酸,自然不同。”额楚转身又走回德住身边,继续替他揉着伤处。 小明子想上前伺候,齐云野拦了一下,说道:“你快去替德住涂药吧,你看那额楚,哪是会伺候人的。” “瑚图里!”额楚气哼哼地说道。 “好了好了。”德住出声道,“让小明子来吧。额楚歇歇手,瑚图里也歇歇嘴,好不好?” 多西珲插着手靠在一旁,含笑说道:“如今这才刚第一日,我倒要看看你们三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额楚撇了撇嘴:“就你最厉害!你说你看着也不比我壮,怎的就一点事都没有?你当真哪里都不疼?不是硬撑的?” 多西珲:“我当真无事,便是再让我拉弓射箭也照样能射中。” “罢了罢了,你阿玛是勇猛巴图鲁,你就是小巴图鲁。” 额楚捏着自己酸胀的手臂说道,“我是服了你了。” “明明是你们平日里懈怠,方才我去伺候主子,主子拿箸的手丝毫不抖,用过膳后还让郑奉磨墨,说要画图呢。” 多西珲走到瑚图里身边,给他递了帕子擦手,而后说道,“对了,方才顾总管传话,说明日和后日继续行围,咱们这两日不用起早,等辰时天亮后再动。” “这倒是好。”齐云野接过帕子向多西珲道了谢,才接着说,“如此一来最高兴的就是额楚了。” “瑚图里!你今日是定要跟我过不去了是不是?!”额楚故作生气。 齐云野笑道:“你平日里总是最晚到书房的,德住,我可有说错?” 德住拦住额楚,说:“这倒是无错,你本就爱躲懒。” 额楚气得直跺脚:“你们几个合起伙来欺负我!我这就找主子告状去!” 多西珲拦在营帐门口:“想去告状?那你得绕过我才行。” 四人正闹在一处时,郑奉打帘,带着太子的赏赐进了营帐。 见四人得的东西都是相同的,额楚也没得好拿来说,德住笑着说道:“这一下额楚你可没得挑理了。” “如今你们三人倒是齐心了!”额楚气愤不已,直接落了床帏。 多西珲推了一下德住:“去哄哄吧,可别让他带着气睡觉,容易怄出病来。” 齐云野歪靠在自己床上,看着眼前的三人,原本愉悦的心情却渐渐蒙上了一层雾。 与德住和额楚相处了这几年,他们的性子一如初见时那般纯澄,未曾被宫中这些算计磋磨,齐云野心里觉得,他们并非歹人,也不像是能做出悖乱之举的人,可以后……那时到底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惹得康熙大怒,又为什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第22章 父子缘尽 三月初四,圣驾抵达盛京,而后依次祭拜福陵、昭陵和永陵。 大祭礼仪繁琐,在拜谒福陵之前,礼官到太子营帐中亲自教授传达,并演练了数次。 好在胤礽素来聪慧,三次谒陵仪典毫无错处,康熙对此颇为满意,次次谒陵之后都让胤礽陪膳。 十一日,谒永陵毕,正式开始巡狩东行。 十八日,康熙皇帝万寿节,蒙古诸王及盛京随驾官员皆前来庆贺,行营四处大摆宴席。 多西珲拿了温茶回到营帐之中,正见瑚图里倚在床上假寐,他走到床边说道:“万寿节你还在这里躲懒,当真是仗着主子偏疼你。” 齐云野缓缓睁开眼,接了茶,说:“今儿我不当值,怎的就算躲懒?” “既是出来了,又哪有当值不当值的。”多西珲笑了笑,却还是替瑚图里拉了下搭在腿上的薄被,“头可还疼?” “好多了。”齐云野喝了茶,将杯子放到床边矮杌上,“不过是吹了风,原就不是什么大事。” “关外风硬,留神些也是应该的。” 多西珲上了床,与瑚图里对坐,“要我说,你这日日躲着总也不是好办法,不如去求了主子,难道主子还能不帮你?” 齐云野摇头:“我知道主子定然会帮我,所以才不能开这口。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家事。” “你就是太谨慎了,德住的家事主子没管吗?王珉的家事主子忽略了吗?怎的偏偏到你这里就不行了?” 多西珲说道,“我也跟你交个底,你阿玛的事主子早就知道了。主子如今也是有了心思的,你不说,他也就不提,看最后到底你能不能忍得住。” “我……”齐云野重重叹息。 多西珲道:“今儿是大日子,你阿玛定然也来了。我若是你,便不在此处躲懒,大大方方去到太子跟前,就让你阿玛看着如今你的风光。” 可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个瑚图里。 虽说瑚图里三岁就被送到了京中,自己也有瑚图里的记忆,但装是装不像的。 那个真正的瑚图里心中对他阿玛仍是保持着恭顺和期盼,只这一点,齐云野就装不出来。 如今虽已是满人天下,但儒家孝义仍是传统,自己若是对这个便宜爹表露出些什么,让外人看出来,恐怕会惹祸上身。 但多西珲有一句话说得对,日日躲着总不是办法,这些事情总要解决的。 沉默片刻,齐云野下定了决心,他掀开薄被,起身穿了鞋,道:“我去去就回,不必告诉主子。” 看着瑚图里离开的背影,多西珲淡然一笑:“我不说,自有人会去说的。” 走出营帐后不久,齐云野就见到了他那个名义上的爹,崇禄。 崇禄如今具体是什么官职齐云野也没留心,不过今天看见他的官服倒是认了出来,只是从七品武官,不是什么要职。 “见过阿玛。”齐云野终究还是遵循着“小辈”的礼仪,先向崇禄行了礼。 崇禄接受得坦然且毫无愧色,沉声道:“圣驾到盛京至今已过半月,到今日才得见你,真是难得。” 齐云野道:“阿玛恕罪,我每日陪侍太子,不曾得闲。” “是吗?我还道你是故意躲我呢。” “儿子不敢。”齐云野强压心中不悦。 崇禄哼了一声,接着说:“我听说你在京中捡了个孩子,一直当弟弟养着?” “是。” “来路不明的孩子,当个下人就是了,不可——” 齐云野直接打断:“太子爷已经给他入了籍,他不是下人。” “你……”崇禄明显是没料到会被顶撞,一时语滞。 齐云野倒是抓住了机会,接着说道:“主子的赏赐,当奴才的哪有拒绝的道理,阿玛您说是吧?” “……是。是。” 崇禄听得这话也不能反驳,沉默了许久,好歹是把那口气给顺了下去,才又开了口,“你在太子面前得脸是好事,咱们家也算是因祸得福,你得好好伺候太子。” “因祸得福?” 齐云野站定,冷冷地看着崇禄,“因我的祸,得您的福是吗?我把太子伺候好了,日后好在怹面前提携您和幼弟,是吗?” “怎的你还不愿意吗?” “对,我不愿意。” 齐云野说,“十三年时把我扔到京城后就不闻不问,十七年初我曾托人带信给您说想回家,您也不曾给我回复。 十七年底京中痘症爆发,图黑打发我去外院单住,对我同样不理不睬。 如果不是太子爷恰好遇了痘喜需要药引,我早就死在那个连炭火都没有的院子里了。 如今我在太子面前得脸,是我自己挣出来的,与图黑,与您,都毫无关系。” “你是我儿子!”崇禄硬生生说道。 “我不是。” 齐云野驳道,“您的长子出生于康熙十六年,次子出生于康熙二十年。我不是您儿子。” “瑚图里!你这是忤逆!”崇禄抬起手直接甩了一个耳光。 齐云野原本能躲开,但在巴掌落下的那一瞬他还是硬生生受了。 这一巴掌不轻,没过一会儿齐云野就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忤逆是大罪,我不敢认,不如我跟阿玛到太子或者皇上跟前去分辩一番。” “呵,我告诉你瑚图里,今日便是闹到御前,我也自有我的说辞。 我是朝廷命官,更是你的生父,你命中带煞,生来克母,本该将你溺毙,是我不忍才将你远送京中。 图黑未曾少你吃穿,你却贪心不足,与你堂兄弟屡次争宠斗狠。你如此性格,如何能留在太子身边伺候?” 齐云野心中怒气满盈,他承了瑚图里全部记忆,当然知道那可怜幼子如何怀念生母,如何胆战心惊寄人篱下,如何因堂弟一句“克母”而在半夜躲在被中痛哭流涕。 如今出自生父的这句“克母”,若是让那真正的瑚图里听去,该是何等伤心悲愤。 齐云野不由得红了眼,终究是替瑚图里觉得不值:“若我当真命中带煞,便该最先——” “真是热闹啊。” 额楚的声音缓缓飘来,他走到瑚图里身边,道,“主子四处寻你不见,没想到你在这里。哟,恕我眼拙,这位大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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