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声话语随风而来,像是那猴子并不服气自己的态度,仍要愤愤几句,然后被那师父低声劝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耐心哄了哄,是以又快快乐乐地蹦蹦跳跳了起来。 熊罴一直看着这对师徒走远,然后才回身,一挥袖,将那巨大的横梁从金池长老身上卷走。他将金池长老的尸身打理干净,以袈裟裹卷安置在一旁,准备稍后将他带去黑风山安葬。 “道友,你自东海而来?” 待做完这些,熊罴像是才想起边上还有妖一般,看向方砚,蓦然开口。 “正是。” “既如此,那便罢了。” 熊罴定定地看了方砚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良久,方才吐出这么一句来。 “道友,我有一言。”方砚知晓熊罴已经反应过来今日自己出现的奇怪,对他起了疑心。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此时见熊罴还肯停下来再听他说这么一句话,反倒是觉得心下满意。 “‘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道友,莫忘自己昔日之言。” 说罢,便旋身消失在了这片破败的禅院之中。 而熊罴立在当场,默念了几遍方砚所说的话,才恍然想起,这正是当年自己于黑风山上开辟洞府时,亲自悬挂在洞府内的一对联子。 只可惜,这些年黑风山上小妖们越聚越多。他们为了寻求庇护,声声拥戴自己为“大王”,自己便也渐渐过上了前呼后唤的日子,反倒忘了一开始来到此地时的初心。 他又看了看静静躺在地上的老友。 人族为天道所钟,尚且一步踏错便身死道消。自己身为妖族,又何来沉沦红尘、贪图享乐的本钱? 历经千劫万险方才开启灵智,修得今日之境界,难道却要为了做这一时的山大王而放弃长生大道吗? 双手合十,这些年在禅院书库中看到的佛经化作一个个金色大字浮现在他脑海。待得日头升至当中,原本被烧毁的禅院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而居中端坐的,则是褪去黑熊本相、完全化为人形的熊罴。 他迎着灿烂的日光,低声念诵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戒贪。” 这正是—— 一念悟道始破境,不忘初心方长生。
第44章 唐僧师徒二人自离开观音禅院后,一路继续向西而去。走过了那五七日荒路,却尚不知何时才能觅得人家。 而方砚并没有跟上去,因为他知道前头正是那猪悟能做了女婿的高家庄。既然是天庭塞进取经路上的棋子,曾经执掌天河八万水兵的天蓬元帅临凡,又得了观音亲赐法号“悟能”要他去做取经人的徒弟,那他和唐僧师徒之间的种种,自然用不着他们紫府插手。 于是方砚便掐诀回了紫府灵官们所在的小秘境,一现身,就被其他同僚们团团围住。 “方砚,你竟然让那黑熊妖入了佛道?” 这小秘境是他们借助帝君赐下的法宝开辟出来的一个移动空间,锚点正设在西海三太子敖烈腹内的那颗明珠上。如此,西行途中无论帝君对唐僧师徒一行人有什么计划,他们都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安排人手依照帝君的吩咐行事。 而秘境之中,还放有通天教主根据昆仑镜的原理炼制而成的昆仑子镜。 昆仑镜被清源妙道真君借给了菩提祖师,便于他隐于暗处调度所归附的妖族,并与紫府灵官们远程沟通。而子镜则可与昆仑镜配合使用,将昆仑镜所探知的声画影像也传到子镜中来。如此,既能保障菩提祖师与他们联络的隐蔽性,又可以使得他们身处秘境之中,仍能及时看到外界种种,以防止原定的计划万一临时出了什么变故,他们可以现身前去救急。 方砚示意同僚们退开些,又理了理衣袖,方才不急不缓地开口:“熊罴道友虽是以道启灵,但这些年一直居于观音禅院旁,受佛法浸染。一朝顿悟,入了佛道也不为怪。” 何况,人修有百道可选,妖修又何必拘泥于一法一派? “入了佛道倒也无妨。”一位灰发红眸的紫府灵官看着就地做起了观音禅院新任住持的熊罴,冷笑一声。“就是不知似他这般教化小妖充作僧众的做派,会不会有哪位路过的菩萨当他是鸠占鹊巢的妖邪,要将他诛杀。” “沉殷!”另一位气质出众、容貌柔美的紫府灵官越过人群走出,喝止了他的话语。“戒贪法师本就与观世音菩萨有一段因果,佛门中人也并非全然都是面善心恶之辈。” ——你莫要因为自己心中怨怼,就妄加猜测,口出恶言! 沉殷看出了这位灵官眼中所含之意,见出面的是她,虽然心有不服,却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原来,这位紫府灵官名唤采碧,正是他们这帮奉东华帝君之命前来参与西游大事的灵官中的领头之妖。 采碧本是一株生于凡间的桃树,灵智未开之时有幸遇到了东华帝君与一身怀大气运的人族在她树下对弈。棋局玄妙,道蕴冥冥,她侥幸沾染了几丝,于是便有了生出灵智的机缘。 彼时她并不知道那位在她树下下棋的仙人究竟是谁。然而或许是受了这段经历的影响,在她化形后,能够有机会学习各种道法之时,采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易数卜算。 在那个时候,古神虽然已经开始逐渐隐退,但天地间到底还是给修士们存留了不少机缘。 采碧磕磕绊绊地成长,终于等到了一日修为有成,算出了她与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之间的因果。 灵智初开时的惊鸿一瞥不敢忘却,明心启智之恩无以为报,采碧凭着一腔执着寻到了当初还封闭着的紫府,成功通过考验,成为了紫府灵官中的一员。 后来她有幸得到了东华帝君的亲自指点,更是修为大进。加之行事细腻有度,故而此番在阆风、拾兰均未出紫府的情况下,众灵官都甘愿以她为首。 而为了更好地完成帝君交付给她的任务,采碧有备无患,曾逐一了解过参与此次行动的同伴们的来历与根脚。 方砚的本体乃是一块金星雪浪砚,由人族之中一位爱好砚石的大家精心雕琢后,辗转流于儒、释、道各派名家之手。 砚台本是消耗品,即使有再好的材质,或是制作者再怎么用心也往往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它们生出灵性。 不过方砚也是有机缘在身,虽然被这些名家们珍藏、把玩,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被使用。反倒因为耳濡目染了各派玄妙之法,渐渐有了灵性。后来又被一位东海散修无意中遇见,念他生灵不易,将之带回洞府,替他启智,授他道法。 只是那散修到底修为不高,比不得方砚器物化灵后的寿数悠长,早在几百年前便已天人五衰,入了轮回。 而方砚在孤身一妖漂泊了几年后,机缘巧合下遇上了难得出紫府的阆风。 阆风怜他化形难得,又看他精通儒、释、道诸家之说,也算是个稀罕的妖才,便在帝君面前提了方砚一句。 帝君亲自出面与方砚对谈三刻,随后就允了他入紫府。 在紫府灵官之中,方砚可以算得上是脾气最好的那撮,又曾在人间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是以采碧觉得,比起紫府中的其他人,想必方砚应该会是最适合第一个去试探、接触唐僧的灵官。 而沉殷的性格则是与方砚完全相反。 他的本体是一只玉爪海东青,兼修金、火道法,性格最为激进。又因修为低下时,曾被人族捕获,试图用熬鹰的手段磨掉他的野性。虽然后来得以逃出生天,并报了此仇,但性子也因此变得愈发偏激。 只是帝君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又感念帝君庇护妖族之情,这才心甘情愿成为紫府灵官,为帝君奔走。 一场小纷争就因为采碧的出面平息了下来,不过…… “待那唐僧收了猪刚鬣,想必还要往流沙河遇一遇沙悟净。这路途上的那只老鼠,就交给我了。” 沉殷半点都不想揽似方砚做的那般麻烦活计。不过黄风山上的那只黄毛貂鼠,看他行事,必是要做过一场才能有所结果的。沉殷已在这秘境之中待了好些时日,早已手痒难耐,正好拿这只黄毛貂鼠磨磨他的喙爪。 这本就是采碧的打算,因为论战力,他们之中哪怕是她恐怕都比不过沉殷。 然而此时沉殷主动提出来,采碧反倒有几分犹豫了起来。 不过那日采碧以自身本体所制的桃木盘推衍黄风怪的能耐时,只见到了一片被遮掩的天机。若是不让沉殷出手去对付那黄风怪,其他人恐怕谁都不敢说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那黄风怪颇有神通,很有可能掌握了一门异术或是握着什么异宝。黄风山不远处又有灵吉菩萨辖押。你且小心,莫要大意轻敌。” “我知道了。”见采碧神色松动,知她是准备答允了,沉殷抬脚便往外走去。听得她在他背后的告诫之言,更是只背着身摆了摆手,就化作原形飞出了秘境。 小须弥山。 灵吉菩萨本端坐在堂内,为门下弟子讲经。倏尔心头一跳,听得禅院内迎客钟无风自响,知是有贵客前来。至于来客为谁……灵吉菩萨想到如来交给他的任务,不由得叹息一声,却也只能披上袈裟,出门迎接。 “帝君远道而来,恕贫僧失礼。” “是吾冒昧前来拜访,又如何怪得了菩萨?” 东华微笑颔首。 于是两人就仿佛真的主客和谐一般,相携着步入了堂内。 “不知帝君此来,所谓何事?” “无甚要事。”东华自然地端起香茶,轻抿一口。“不过是路过此地,便来拜会菩萨一二。” 然后话头一转,突然道:“听闻菩萨之道为‘度厄’。佛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度一切苦厄’之语,玄门亦有《太上灵宝天尊说禳灾度厄真经》,使门下弟子日日诵念。” “吾近日于道途有惑,想来问一问菩萨,何为‘度厄’?” “贫僧境界低微,如何能解帝君之惑?” “不然。”东华坦然道,“凡人有言,学无常师。吾确有惑,请与菩萨论道。” 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既然已经将话说到了这等地步,灵吉菩萨纵使心中很想叹气,也只能勉强维持住笑容,以手示意。 “如此,帝君请。” 似他们这般境界,若是坐而论道,动辄便要以年计时。 灵吉菩萨本以为东华帝君所谓的“有惑”不过只是为了绊住他手脚的托辞,然而等到两人真正道意碰撞,才恍然发现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世间道。 没有想到,偏居一隅已久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所修的,居然是本该入世而行的世间道。 世间道攘尽红尘万象,众生喜怒哀乐俱在其中。 何为世间?世间有车水马龙、油盐酱醋,有七情六欲、善恶悲欢,有红尘烟火、百态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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