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回答的?”托马问。 “他说他在找熟悉的感觉。感觉,什么叫感觉,看不见摸不着的。我咂摸,他的意思莫非是我们岛上很荒,是他找的感觉。”村长说。 钟离一念闪过:绫人在寻找跟幻境里相似的、原始素朴的地方吗。 几个渔民听见他们聊天,也是闲得,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海魅男人」,不少人都目击过。托马不满,再怎么也不像海里的妖魅吧。渔民们哈哈笑,说海雾里乍一见个人,谁都要咯噔吓一跳以为是海魅。 钟离问:“你们不怕吗?” 一个渔民心直口快:“又不是海里的海妖,岸上的海魅不会害人。” 另一渔民说:“我给他扔过鱼呢。” 又一个渔民附和着说:“啊呀,我也远远地扔过,期望海魅能保佑我出海顺利。”其他人也不遮掩了,纷纷说给绫人扔过小鱼,希望海魅能佑一方平安。 钟离:…… 难怪沢井说,绫人有时回来,衣服上带血。原来是被鱼砸到的,想一想,绫人好端端地走在海岸,心中满是虚无,冷不丁的,噼里啪啦砸过来几条鱼,顿时魂归俗世,也是很无语啊。 不知不觉,天色黯下来。 两人回到天领奉行安排的宿坊休息。 宿坊,是寺庙提供给参拜者和观光客休憩的房间。寺庙建得稍高,不大,就方丈、大和尚、小沙弥3个人。寺里香火不旺,现在由天领奉行拨款运营着。 素斋是米粥和腌堇瓜。 两人休息下,听着隔壁的小沙弥诵经做功课,木鱼笃笃,眼皮不由跟着上下点,不久就睡过去。 清晨。 是被钟声唤醒的。 托马推开窗子往外看,嘟囔一句:“海雾好重。”海上,白色雾气笼罩,海天一色皆是白茫茫。倘若从中走出一个人来,那真要怀疑是不是海魅了。 钟离从外边走进来。 托马:“我睡得这么沉吗?” 家主在狱中沉冤待雪,自己却睡得一塌糊涂。 罪过罪过。 钟离顺手倒掉桌上的香灰:“是寺庙自制的睡前香,助眠安神,你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吧。没事,今天会有答案的。” “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清脆的声音:“因为我回来了啊。” 是鹿野院平藏。 托马一喜,连忙问他查出什么来了没。平藏似笑非笑,说不能泄密。 三人用过斋饭,再度来到沢井家。 沢井的头都大了:“老爷大人们别突然就出现啊,吓死我了。” 平藏笑眯眯:“昨天你的证词,需要画押。” 说罢,递来一支笔,让他写上「以上所述证词,均为属实」并签上名字。沢井老头咕哝地写完,直说倒了霉了,遇上这事,光按手印都十几次了。 平藏拿起了签字,又拿出一封信比对。 空气顿时安静。 平藏叹了一口气:“沢井,不,应该叫你平松崇。” 沢井一愣:“您说什么呢?” “不用装了,昨天我调查了千加村中学,当年您女儿平松梨沙的事。”平藏习惯性的用手指敲了敲额头。 伪装这种事。 一旦被查出真名,就无辩解的意义了。 沢井老头被揭开真名,愣了一会儿,抓住胸口,慢慢地说:“没错,我就是平松崇。” 托马:“什么?” 平松崇咬牙切齿:“没错,就是我!山野佑未这个混蛋,他害了梨沙,害了我们全家!我恨不能他死,为什么我才找到机会动手!” 托马惊了:“是、是你干的?” 平松崇仰天狂笑,被压抑许久终于得到发泄:“哈哈哈,老子这一辈子都没这么痛快过!老子终于杀了他!!” 众人后退一步。 沢井老头眼睛血红,挥舞着双拳,对着虚空嘶吼,愤怒又悲怆:“早在十六年前,我就把那个王八蛋打死!哈,哈哈哈,他终于死了,被我剁成一块块……梨沙,爸爸替你报仇了……哈哈哈哈……”瘆人的狂笑变成呜咽,激荡在所有人心中。 平藏叹气。 托马目瞪口呆:“平藏怎么回事?” 平藏是从「山野佑未的中学时代,跟踪过同年级女生」这个污点发现端倪的。「跟踪」这种事,说大不大,又是懵懂的中学时代,为什么同僚们都知道。 原来,山野任职后一年,所在部署收到了实名投诉信。 投诉者叫平松崇。信中称,其女儿平松梨沙14岁时,被同年级的山野跟踪,导致压力过大。某天走夜路回家,又被跟踪,梨沙慌不择路逃进了一处废弃的建筑,跌入井中,不幸身亡。 部署上级收到这封信笺,立刻彻查山野。 却发现与事实不符。 当年,女儿去世后,平松崇闹到警署。警署调查后,结果是,有多个证人和证据,证明山野当晚不在案发现场。警署最终驳回了平松崇的申诉。山野随即转学并改了名,成年后进入天领奉行当文职。 求评求收藏!
第35章 稻妻站11 【第三五】 既然实名信是在诽谤。 上级压下投诉信,没有开除山野。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之山野的性格阴沉,「跟踪犯」的名声不胫而走。山野一直没能晋升,跟这名声也有一定关系。 再说平松崇。 正如他苦笑说的话,「岁月施加的苦痛,如同人的血和肉,无法剥离的」。 他痛恨山野,也痛恨自己没有听女儿的倾诉,他笃定女儿是被山野害的。几年后,得知山野在天领奉行任职,立刻写了实名信。然而山野依然活得自在。他愤怒了,想尽办法改名换姓,搬到小岛上来,想着找机会弄死山野。 事情并不顺利。 山野很少走出营地,平松崇也没机会走进九条阵屋。 不知不觉,过了七八年,中间夹杂打仗,世道乱,生活也不是很顺,平松崇渐渐地快忘了报仇的事。直到神里绫人的到来,事情发生了奇异的转机。 「那个,您见过一个男人吗?」 山野突然出现在矮院墙外。 平松崇以为做梦,双手失控,晾晒杆失去支撑,轰然倒下,穿在绳线的一串串鱼干掉落,哗啦啦撒了一地。山野连忙叠声道歉,跨进院子,帮忙捡起鱼干串,继续询问: 「我说的那个男人,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山野没认出眼前的老人。 也难怪,丧女之痛加上岁月摧残,让四十多岁的平松崇看上去跟六十多岁老头一样,皮肤黝黑,容貌大变,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伙伴见了也认不出来。 平松崇所有的杀意冲向头顶。 在看到山野腰间武器时,又压制下来——山野终究更年轻,文职但并不文弱,直接打起来,平松崇没有百分百胜算。 「啊,您说的神里吧,他,租住在这里。」平松崇克制着倒涌的血,努力看向远处的海。渴望的机会就这么突然地掉下来了,他想笑,又想哭。对,自己要准备得更周全,确保一击致命,想办法让山野下次过来。 平松崇撒谎说神里绫人外出了,让他明天再来。 果然次日,山野又来了。 就这样,平松崇换着理由吊着山野,然后想这么怎么干掉他。平松崇只是看着衰老,这几年下海打鱼,浑身是有劲的,只需要布置得更周全。没想到,有一天,山野跟神里绫人搭上了话,平松崇庆幸自己出现及时事情没漏。 知道不能再拖了。 平松崇约山野在半夜过来,山野欣然赴约。 磨了十几年的恨意,在十几年后剁下。平松崇讲述着如何将山野骗进来,如何发泄着一剑一剑剁下,直到剑都卷刃了。他狰狞的表情,带着无限恨意的细致描述,震撼着每一个人。 许久,平藏先开口:“神里绫人怎么回事?” 平松崇:“提前下了药。” 神里绫人虽然精神恍惚,但脑子是清楚的,平常言辞也没问题。平松崇保险起见,提前将他迷晕了。砍死山野后,平松崇将绫人搬到尸块的中间。在旁边藏着看着,等待绫人的惨叫。 没想到,绫人恍恍惚惚地醒来,没喊也没疯,恍惚站了两秒,缓缓地走出尸堆,隔几米,又侧头看着尸堆。 平松崇假装听见动静跑进来。 神里绫人回头: 「那个,是人吗?」 眼神迟钝而空洞,言辞困惑而平静,让杀到发麻的平松崇都发怵。 依照计划,平松崇尖叫着,屁滚尿流地跑去报案。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可没想到,凭空出来一个平藏轻松地拆穿了他。 平松崇苦笑着:“我的姓名几经更换,容貌变得谁都不认识,你怎么察觉到的?” 平藏:“你对山野的恨。” 昨天大家讨论谁纠缠谁时,沢井老头(平松崇)说了一句,「肯定是山野纠缠神里大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狗东西。」恨这种东西,是很难掩盖的。让他写字,就是想看看笔迹是否跟那封实名信一致。 平松崇长叹一声。 束手就擒。 托马终于忍不住怒斥:“家主的精神成那样,是不是你干的?” 平松崇否认:“跟我没关系,他一直这样。我想暗示他「附近好像有鬼鬼祟祟的人,在跟踪你」,他却说「是幻象,不会伤害任何人」,能说这种话,神里大人的精神真没问题吗?” 随后,天领奉行的武官及负责此案的同心也都到了。被带走之前,平松崇请求给他一些时间,将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婆托付出去。「很早就预想到了这一天,不如说我一直在期待这个结果。」平松崇如是说。 托马只想马不停蹄地走。 奈何走不了。 且说平松崇一认罪,神里绫人被释放了,刚出来便被九条政仁接到府上叙旧。 旧交兼同僚,不给面子不行。 托马抱怨:「家主大人怎么还不出来呀」。钟离回答:「都无罪释放了,着什么急」。托马趴在桌子上,双手伸直了向前抻:「夜长梦多知不知道,早点离开是正经。」 说话间,绫人终于晃荡着出来了,披着面白里青的绡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右手撑着额头,好似要晕倒一样。 托马欢呼:“家主大人您终于出来了,快走吧,浪船都准备好了。” 绫人:“头疼,我要睡一下。” 托马赶紧扶住。 就绫人这状态多一秒都晕倒,也发不了船。 要说睡觉,最合适莫过于不远处的宿坊,干净又清净。寺庙难得来这么尊贵的客人,方丈带着一大一小两僧侣,努力摆出最大迎接架势。托马顾不上礼节,一切从简,好歹安顿着绫人躺下来休息。 纷纷攘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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