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藏用手指敲了敲卷宗:“你们认为这个推断怎么样?” “家主不会这么冲动。”托马否认。 “可他并不是以前那个家主啊,我查过,神里大人半年前昏迷过一次,醒来后性格大有改变。”平藏可不是空手来的。 “我,相信家主大人。” 平藏一撇嘴巴:“断案要讲证据。” 正看现场照的钟离忽然开口:“确实有问题。” 平藏满意笑了:“哪里?” 钟离抽出一张凶案现场照,给他俩看,托马瞟了一眼,当场胃抽筋:照片上,受害者被剁成一块一块的,肉|体组织散落一地,十分血腥。 钟离:“托马的反应才正常。” 正常人看见这场面,没被吓死都算好的,哪有胆细看,更别说头颅压在断臂下。 老沢井却能说出是山野佑未,可疑。 平藏赞许:“不错,真是如此。话说回来,你能这么冷静,不会是法医学科的吧。” 钟离:…… 只是血腥场面看多了而已,包括但不限于人类。 看完卷宗后,对案子有了基本的了解,三人便去沢井家勘查现场。 沢井家。 院子不算大。 院墙是一圈高低不等的朽木块,齐腰高,个高的一踮脚尖就能跨进来。附近没有人家,案发前下过雨,没有其他人的足迹。查案的同心仔细勘查过了,排除外人作案的可能性。 这户家人,就住了沢井老夫妻。 沢井老头正在打扫院子。 老头五六十岁模样,精瘦精瘦,一脸愁容。他将三人迎进门,直抱怨这房子没法住了,要不是老婆瘫痪在床,他真想扛着浪船连夜跑。 案发房间,被横条的警戒线围住。 山野的尸体已被清理走了,墙壁喷溅的血迹都还在。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夹杂海风的咸腥味,潮潮的,黏黏的。 钟离忍住恶心。 在世界线呆的越久,五感就越接近人类,好处是终于像个人了。 一旁的托马就不行了,胃部痉挛,再想起照片情境,一个没忍住跑院子外吐去了,吐完虚虚地想,「钟离和平藏是人类吗」,那么淡定地检查血迹。 沢井嘲笑说:“这才哪到哪,你是没在现场。” 托马摆手:饶了我吧,心疼家主。 平静后,托马问沢井怎么一眼认出了受害者。沢井解释,这里一年到头见不上几个生人,加之两人争吵过,他一看血腥场景,直觉就是山野佑未了。这么一解释,也没毛病。 再说沢井太太。 她瘫痪着,被子盖得厚实,露出的手臂枯白消瘦,挡着眼皮遮住视线。她偶尔叹息,声音从喉头咕咚出来含含糊糊的,无法沟通。房间里一股沤久了的味道,不太好闻。 沢井让大家看了几眼,出来关上门:“我老婆早年跌下山崖,摔断了腰,磕到了脑袋。” “山崖?是旅游还是做什么呢?” “采摘药用茶。” 这一摔,人也瘫痪了,脑子也傻了,苦了沢井这些年悉心照顾。因此这凶杀案,问她没用,听不听得见两说,听见也是不懂的。 平藏看了一圈,食指在眉间轻轻一敲:“原来如此。” 钟离:“嗯?” 没想到「少年侦探」溜一圈就有所得,托马的胃也不抽了,按住额头的角形发带,睁大眼睛:“发现什么了吗,不是家主干的吧?” 沢井也好奇伸长脖子:“有什么发现吗?” 平藏:“你不是本地人。” 众人一起看沢井。 沢井猝不及防,攥紧了扫把:“啊,哈,不错,我是鸣神岛人。村里人还夸我没口音呢,让您听出来了。” “我就说,这岛上不长药用茶。说到药用茶,您老婆是从鸣神岛北边的知代山崖摔下来的吗,那里的药用茶最出名了。”平藏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您猜得一点不错。”沢井苦笑。 因为照顾不过来,沢井带着老婆回到这里。开头家里也热闹了两年。后来两老人相继去世,瘫痪在床的老婆臃肿了,他也老了,夜里风湿关节痛越来越频繁了。日子就像海潮,单调重复地拍打每个人,直到麻木,随水逐波。 托马吸了一下鼻子:“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难处。前两年眼狩令,加上打仗,荒海附近经常能看到逃兵流浪汉的尸体,不知道从哪里来,就那么默默无声地死掉了。” 能在海边平静地生活。 也是难得。 沢井拍打有破洞的裤子,扯开一个笑:“苦难是人生的血和肉,剥又剥不开,除了受着还能怎么办啊。我有时出海,打不上鱼,想着还活个什么劲。但一想我老婆还躺着,等我给她喂饭呢,就说什么拼了性命也回来了。” 托马安慰:“现世太平,未来会好起来的。” 钟离的心弦被拨了一下。他是魔神,加上岩的钝感,对两人叙说的苦难没什么触动,对时间的流动也很迟钝。刚才一瞬,他忽的想到幻境中,绫人撩起莲叶小水圈说「唯有注视着,才有些许在人世的踏实感。」经历那些剥不去的苦难时,绫人注视的是什么,是家族,是亲人,还是已故父母的遗物。 啊,那时候的微笑其实是伤感,正确的回应是安慰,或注视。 “说说神里和山野吵架的事。”平藏打断了感伤的气氛。 沢井擦了擦头顶的汗,说起见闻:“那天早晨,我去摘堇瓜,刚到山脚下就听见争吵,听不清,光听见「喜欢」、「你别走」、「回去」,没听全。我刚走过去,他俩一见我就散了。” 就这几个关键词也不难联想。 沢井:“我敢肯定,是山野把神里大人骗进山下,纠缠不休。哼,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神里绫人再精神不济也是一表人才,被纠缠不奇怪。 平藏:“也可能是神里纠缠山野。” 沢井挠挠头,继而否认:“神里大人住下后,山野在咱门前探头探脑,询问神里大人的事。我告诉他,只是租客。这贼就惦记上了,三天两头过来。所以,山野纠缠神里大人才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狗东西。” 平藏:“这些你上次没跟同心说。” 证词上没有。 沢井拍着大腿说:“你不知道当时我吓成什么了,裤子都尿湿了。想起什么说什么,哪能想得这么全。” 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 几人离开沢井家。 托马问:“平藏,发现什么没?” 平藏一弹中指:“那我就简单推理一下:其实神里大人和山野的关系甚密。天领奉行纪律严明,山野白天不能出来,两人只能半夜私会——你们看,神里大人租住这里、白天睡觉晚上出没、精神不好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钟离:…… 托马弱弱地说:“我们家主不可能这么深情,虽然他看狗的眼神都深情。” 托马又问钟离看出什么没有,嗯,钟离只能看出沢井历经沧桑的老态和饱受关节疼折磨的苦痛。这时,平藏说要去稻妻城一趟,他有个急事要办,明天一早,再回来处理这案子。 托马:“……” 两人眼睁睁看平藏抬腿走向浪船。 主心骨走了,托马和钟离没什么头绪,便顺着绫人常走的海边逛一逛,海岸线很长,多数荒野,朴素又原始,除了大海就是沙滩。在这种地儿天天散步散一晚,谁听了,都得说有病。 说来,现在绫人精神涣散的样子。 确实不能说没病。 求评求收藏!
第34章 稻妻站10 如果山野纠缠不休,绫人还能算防卫过当;如果是绫人纠缠,就是实打实的故意谋杀啊。 照平藏推理,绫人的罪就更大了。 托马抱着脑袋摇了半天:不可能,家主大人不可能杀人。 海风吹过。 冷,钟离竖起衣领,挡不住风在衣服下乱蹿。 难以想象绫人穿着薄风衣,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里走动。但不止一个渔民目击到绫人在海岸线散步,「就像海魅哦」,海里生出的鬼魅吗,在雾天里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这种联想。 托马扬起脸,喃喃:“家主大人,确实像换了一个人。” 钟离:“外表还是性格?” 性情与作风都变了。 以前,绫人热衷于社奉行诸事务。醒来后,绫人不再斡旋于三奉行之间,坚决将所有事务全数交出去。 绫人还是温文尔雅也还爱笑。 内里却变了许多。 托马继续说:“以前家主视家族为第一,醒来后,好像没有那么珍视了。啊,我不该这么说,他从十来岁起就一直苦苦坚持,已为神里家付出了太多。” 成熟的代价每个人都不一样。 历经残酷,绫人,长成了总是微笑的样子。 现今却放下珍视之物。 钟离:“他想为自己而活吧。” 托马摇头:“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我也希望他放下所谓的责任。不过,家主也没为自己而活,他变得颓靡,有些虚无主义。呃,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到过很高很高的地方,已知乾坤之大,对平原矮坡的起伏就不再在意了。” 钟离:“……” 那个在幻境破碎时候崩溃的绫人。 再没有复原。 离开幻境,又没真正离开。 曾亲手创造过那么庞大而复杂的幻境,回到琐屑的真实社会,一切变得味同嚼蜡,由此,虚无在胸口蔓延。 钟离的心口一阵憋闷,用手按也不管用。他以为绫人都那么成熟了,不会有什么心结,没想到绫人根本就没有释怀,为什么用微笑的样子掩盖真实的心情呢。 “无论怎么变,家主都不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人。”托马说了一路,说着说着就释怀了。 “应该不会。”钟离说。 没法绝对。 因为他从没看懂过绫人。 托马唏嘘:“这里什么都没有啊,你说家主天天散步,是有什么用意吗?” “你能听到呜呜的声音吗?”钟离问。 “海风吗。” “嗯,像婴儿被捂在被子里的喘不过气来,海风啊。” “你这发言很危险啊。”托马侧目。 两人顺着海岸线走了老远,到了渔村「原嘊村」。「原嘊村」被两边隆起的矮山环抱,环境安逸,居住的渔民多数姓「原」,也有少数的退伍士兵。 石头和瓦房比比皆是。 两人找到了村长。 一提起来,老村长眼睛都亮了,连说知道,「那个海魅男子杀人了」在村里都传好几天了,小渔村难得有这么大的事。 “是的,那男人来过。”老村长很肯定。 老村长还问绫人,从哪里来的、来做什么。绫人回答,家在镇守之森,来这岛散心,海浪声太大睡不好觉。老村长纳闷,这不废话吗,不想听海浪声就别来海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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